第28章 地委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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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晴暖宜於踏青,城裏的知識分子三五成群出來遊玩。
    那俊俏的後生、各式的旗袍讓田間地頭的姑娘、小夥兒看得目瞪口呆,他們中許多人連縣城的模樣都不曾見過,也從未想到原來城裏人的打扮是這樣的嗬?
    不過有夥人似乎不喜歡和別人一樣去看淠河春水、登月亮島,他們高高興興地雇了輛馬車,不辭辛苦跑到離城五十多裏外的昭慶寺來看古跡。
    “你們瞧,這幾株古銀杏都是上千年的老樹,全國也看不到幾株。能在此處見到它們在一起,甚為難得!”帶路的眼鏡先生說完又補充一句:
    “不過現在卻不是看銀杏的最佳時節,若是秋天一片金黃時,那才叫漂亮!哎,你們哪個有意,秋天咱們結伴再來!”
    “算了吧,這地方虧你想得出!也就是陪著你程大教授,不然我可沒心思跑這麽遠!”他身後一個圓臉、滿臉胡須的中年人連忙擺手。
    “益民嗬,你這個身體得鍛煉啦!”程教授哈哈大笑,說:
    “找古跡麽,可不就得踅摸到山裏來?隻是我不明白,當年李世民怎會挑這地方建寺,而不找個城外開闊地呢?”
    周益民氣喘籲籲:“我得先歇會兒腦子才能開始想問題,現在你別來煩,要問問他們!”
    “老程你太較真,這就是民間口口相傳而已,上千年前的事情誰說得準?”黃暉年紀輕而且當過兵,走到這上麵臉不紅、氣不喘。
    指著前麵的牌坊:“喏,這不就到了?老周再努努力,你看人家女士都沒事。咱們到上頭找大和尚要些茶水,那時坐下來沐浴著春風,想想該有多麽愜意!”
    “喂,你們三個在嘀咕女性什麽呢?我可聽見了!”張淑春在後麵幾步仰起臉來抗議。
    “小黃在督促老周向你學習!”程永年笑著大聲回答。
    “唉,你們這些人呀,等你們到我這年齡就有體會嘍!”周益民口裏說著,腳下到底還是加快了步伐。
    寺裏的接待僧聽說程永年是省立大學的教授,吃驚之餘趕緊恭敬地請大家到茶室奉茶。
    待小沙彌布好茶點退出,大家仔細打量發現這茶室建的位置頗為講究,正好在處高台邊左右沒有樹木遮擋,下麵是放生池出來的溪水潺潺而過,麵前眼界開闊、心胸為開。
    大家說笑一陣轉入正題,漸漸說到霍縣的事情。周益民介紹完情況,說:
    “霍縣縣委收到蘇鼎的報告以後十分重視,特地派張老師來六安。
    一方麵是向皖西地委如實說明,另一方麵因為她是和陳家、三河原支部直接接觸過的人,對情況最清楚,所以我們有什麽問題、疑點,可以直接請她說明。
    好,大家看誰先發言?”
    黃暉舉手說:“我先問吧,陳家是以武力鎮壓地方,因此獲得了地盤和權力。
    淑春同誌我有點不明白,他們和其它民團、地方軍閥有何不同,為什麽你們縣委會冒著同誌暴露的危險,支持同陳家維持某種合作呢?”
    張淑春抿嘴一笑:“你負責武裝工作,應該知道每條槍有多重要、多寶貴!
    而在陳仲禮保護下,老朱他們居然擴大到三百人槍,甚至連機關槍都有了,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當然,老朱和陳仲禮之間的關係某種意義上也是互相利用、互相依存。
    陳家在明知他身份的情況下還收容他的部隊,甚至把俘虜和傷員都還給他,這在敵人隊伍裏是極其罕見的。
    這就要說到陳仲禮這個人,說到陳家,他們確實是地主,也是地方實力派。
    不過陳家兄弟和別人有明顯不同在於,他們厭惡政治鬥爭,堅持傳統道德,但又在汲取經驗和技術方麵采取極為開明的做法。
    比如我們掌握的情況陳家是霍縣首個倡導減租減息的地主,因此他家在本地受到以周家為代表的一批地主階層的反抗。
    陳家巧妙地利用縣長的支持,通過對這些反抗的鎮壓反而擴大了地盤,也贏得了大資本、教會甚至省府的支持,反過來再推動自己地盤上工商業、教育、交通運輸等的發展。
    從這些軌跡中我們得到結論,陳家具備開明、積極、寬容和溫和的特點,可以作為我們爭取和團結的對象。
    他們的確參與過圍剿蘇區,但不是積極主動的,是周家為消耗其實力用詭計把他們調去戰場的,而據說他們在朱師長撤離霍縣、徐軍長大別山突圍時都曾給予我軍方便。
    這次因南京突然插手三河原,他們不得不要求盡快調老朱進山,安排的手法也很隱蔽、巧妙,全程給與配合。
    不過據我所知,即便老朱撤離徐山,我們還是有同誌留在陳仲禮的隊伍裏,他們對此知道,卻並未提出過分的要求。
    剛才黃委員問他們和其他軍閥、地主劣紳的區別,我覺得可以這樣概括:
    陳家部隊多少吸收、引進了我軍的某些作風和紀律要求,官兵收入穩定、所有人入伍就有十畝地供養,所以是徹頭徹尾的‘三河原子弟兵’。
    內部比較團結,鄉黨互助,不屑於幹偷雞摸狗、欺負鄉鄰的勾當,這是和普通敵軍部隊顯著的區別。
    陳家兄弟倚仗豐厚的財源和與外國財團的關係使各級政府對他們投鼠忌器,而且據最新的情報,陳家最小的兄弟進入南京,還受過蔣某人接見,因此更沒人敢招惹了。
    難能可貴的是,陳家兄弟沒有野心、不自傲、不浮誇,做事踏實穩妥,和上層沒有太大利害衝突。
    加上他們堅持傳統道德、維護鄉裏秩序,所以不論從我們的角度或者從南京的角度,都遠夠不上‘劣紳’的標準。
    我們有個猜測,很可能這就是為什麽蔣某人願意在這塊地上投資的原因之一。
    另外,我還有兩個事情帶給大家。剛才說的陳家六爺陳季同從日本回來後,編寫了一個小冊子,是有關日本國內情況分析,以及日軍戰鬥力、戰術和部隊構成的。
    我們感覺這東西有重大參考意義,所以我帶了來,請設法交給上級參考。”張淑春說著將個布包遞過來,三人每人接了一本打開看。
    “這是……教材?”周益民看著自己手裏那本驚訝地問。
    “是的,陳季同離開前編寫的,說留給陳仲禮,讓他依據這個給全體軍官上課,要把敵人的作戰方式記清楚。”
    “這東西有用處!太有用了!”黃暉輕聲叫道。
    “目前三區和二區都在秘密組織便衣隊和別動隊,前者是警察治安大隊主管,後者是保安團牽頭,目標很明確:日籍和為他們服務、往來密切的漢奸們!”
    張淑春用手將一縷鬢發攏到耳後,繼續說:“這說明陳家的愛國心是很明顯的,與我黨提出的主張一致。”
    “這個書和陳家對日寇的警惕性都很關鍵!值得我們分析和研究。”周益民點頭,又問:“你剛才想說的另一件事是什麽?”
    張淑春看看大家:“陳家五爺陳叔仁,他是我們的同誌!”
    三位地委常委都愣住了。周益民趕緊問:“你們發展的?他兄長們知道嗎?”
    “知道!”張淑春點頭:“但不是我們發展的。
    陳叔仁學生時代就參加赤色活動,後來上級被捕他奉命轉移進大別山,做過紅軍連、營級幹部。
    肅反被錯抓後逃出來又參加了朱權保的獨立師做偵察隊長,指揮過清除叛徒的行動。
    後來再次被捕,雖然徐軍長保了他,但沒法穿軍裝了,被派到上海工作,結果又被當時那邊的負責人指為右傾,開除了他。
    陳叔仁回鄉後和滯留在三河原的黨員、積極分子團結起來做了不少工作。
    我們和他重新聯係上接受了他的申訴,經過考察恢複了他的黨籍。現在他向特科(見注釋)直接負責。”
    “你告訴我們這些……?”程永年向上推推眼鏡問。
    “特科來調他時曾留下話:如果遇到對陳家的策略問題,可向地委或省委告知其身份,但僅限小範圍內知曉。”
    “我明白了。”周益民說:“陳家是雙方下注,那邊都不得罪。但是涉及本鄉本土安危就會一致對外,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對嗎?”
    “也可以說,不管南京是否插手,三河原這塊地方都是我們值得爭取的。而且憑著和陳家的淵源,我們可以比南京獲得更多優勢。”程永年補充。
    “我看到的,可能和你們大家稍有不同。”黃暉摸著下巴思索:
    “我一直在想三河原這個地方。你們看它周圍都是河流、湖泊,中間這麽塊台地,像不像是個重重環濠保衛著的堡壘?
    一邊是中原、一邊是皖西山地,背靠大別山丘陵以及河汊縱橫的淮河上遊平原。
    我剛才翻看這小冊子,上麵說日軍很可能南北夾擊占據東部,而如果敵人繼續擴大戰果向西的話會怎樣?
    敵人占據這地方,那就是塊死地,我軍有各種辦法可以切斷其後方。但我方占據,那就是個伸出的堡壘,對大別山地區是個強力的保護!”
    “你是說……?”
    “三河原我們絕不能放棄,它必須牢牢掌握在中國軍隊手裏。與其讓南京的軍隊把持,還不如交給陳仲禮對我們更有利些!”黃暉終於想清楚,拍下膝蓋做了結論。
    意識到這支武裝的重要性後,皖西地委立即批準了霍縣縣委的意見,並決定派黃暉前往三河原負責指導朱權保部撤離事宜,並看機會與陳家進行必要接觸。
    事情很快反饋回了蘇鼎這邊,他再次來找壽禮:
    “我的上級很重視咱家的事情和提出來的建議,認為陳家目前為抗日積極備戰,與我黨倡導的全民一致對外是異曲同工,我們願意盡已切力量支持和配合!”
    壽禮笑了:“那很好,這麽說來朱權保的事……?”
    “他們已經有了結論,會有專人趕來對朱權保部的撤離、行動,以及今後的駐紮等事宜進行指導和協調,以減少誤會和不必要的麻煩。”
    “好好,那太好了!”壽禮高興地搓手:“你可幫了我的大忙,這顆心這幾天一直都懸著,就怕那個滿世界轉悠的王某人往徐山上多瞧一眼呐!”
    蘇鼎“撲哧”笑了:“大哥你可不是個膽小的人呀,滅周家、殺孫團總,哪樣不是殺伐決斷?我這個軍人都佩服得很呢!”
    “那等害人的東西算不上什麽,老實說他們在我心裏既不是像李家、張家那樣的顯貴之後,也談不上紳士之家,不過朝代更替之際、風雲變換中投機暴發的家夥。
    這種人心裏沒有道德和規矩,隻有他們自己的利益。
    為自家過河,一切人皆可殺了填壕,是最沒良心、最不值得同情的毒蛇!如周家那樣,差點害死老三和洪升,我讓他們活著都算是客氣!”
    壽禮罵完了,喝口茶水然後輕聲問:“那你那個上級派來的人啥時候到?要不要我派人悄悄去接?
    最好不引人注目,或者還是坐黃敬的汽船送到西陳家集為好。”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算來他應該已經到縣城了,大哥你看是讓他直接去三哥那兒先辦事,還是請他先來見你?”
    蘇鼎問:“要是先去三哥那邊辦事,他直接到高塘接洽,然後往徐山,一切妥當了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