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人配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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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你們這位先生……他是什麽官兒?如果黑七不聽話,他鎮得住麽?”壽禮問。
    蘇鼎沒想到他擔心這個,稍微猶豫下說:“我覺得應該可以,他在我黨內相當於咱們皖西這邊的地區專員,級別不低。”
    壽禮仰頭想想:“那還是先來這邊吧?不要去高塘露麵,黑七的事情隻有仲禮身邊的兩、三個人還有我那女婿羅芳知道,不宜被人注意到。
    我把老三叫來家裏,益樂堂空著,咱們在那兒談。然後直接從這裏派人護送他,沿著泉河南下去徐山即可。”
    “行,就這樣安排,我今晚坐老黃的船回縣城去接人,明晚回來!”蘇鼎回答。
    送走蘇鼎,壽禮高興地叫來蔡滸,告訴他明日有貴客,準備出一個房間。然後讓金小泉去將李歡找來。
    李歡是請了假回來的,一身中尉軍裝。上次私自救了二姑娘後,被仲禮調到高塘,一頓狠批,嚇得他以為要被槍斃了。
    結果禁閉三天放出來,丟給他全套簇新的灰綠色保安團製服、牛皮長筒靴子:
    “你給老子練出支兵來,二團、三團的兵隨你挑,百人為限。這支隊伍不打陣地戰,專門幹兩件事:內部警衛、敵後破襲!”
    仲禮斜著眼睛瞅他:“小娘也給你留下了,三河尖的宅子也給你選好了,再惹這種花花腸子的破事,我他媽叫你做太監!”
    “總指揮放心,李某一定練出支精兵來……!”
    “你少打包票吧!”仲禮哼了聲:“警衛的事以前沒當回事,現在快打仗了可不敢再放任。和你的兵說,他死了長官也不能死,長官死了屍首也得給我背回來!”
    “明白!”
    “破襲那隊人要會潛伏、會捕俘,上山能打虎、下水變蛟龍,藏在草堆裏就是草、趴在糞坑邊就是……,總之就是這個意思。
    穿戴好先回去趟,帶上她去家裏見個禮,然後江媒婆會帶人幫你張羅婚禮。滾蛋!”
    李歡屁顛屁顛到家,進門把二妹子看愣了。這時金小泉跑來,在院外問鄭媽媽李哥回來沒有,催著他倆上馬車,一路拉到陳家大院。
    壽禮和陳邱(陳小頭)通電話,了解過王行長今日的行程,提點他幾句。剛放下聽筒小泉進來說李歡兩口子到了,壽禮便吩咐小泉:
    “你先請孫姑娘在門房稍坐,我和小李先聊幾句公務的話再請她進來。”
    小泉出去,不一會兒李歡進來,後腳跟“啪”地立正、敬禮:“聯保指揮部特別行動隊隊長李歡,奉命來到!”
    原來韓旅覆滅以後縣裏沒再設保安旅,仍按劉主席指示隻給了保安二團的番號,因為沒有合適的團長,幹脆讓仲禮代管。
    結果二區和三區就有了個兩區聯合保安指揮部,仲禮任總指揮,所以李歡用了“聯保指揮部”這個名頭。
    這小子喊得聲震屋宇,空氣裏都是“嗡嗡”的回響。壽禮轉過身,皺著眉揮揮手,不滿地說:
    “你喊那麽大聲做什麽?把房上的灰都震下來囉!”李歡“嘿嘿”地笑,壽禮上下打量,嘴裏嘰咕說:
    “小六兒設計的這套軍服果然精神,配上牛皮皮帶更顯挺括。不錯啊!”他走到李歡身邊繞著看,嘴裏繼續嘰咕:“怎麽樣,把新娘子給唬住了吧?”
    “啊,她……看得眼珠都不錯,嘿嘿,上次她瞧見我穿著老百姓的衣服哩,進門她都沒敢認!”
    “傻小子,要不怎麽說人配衣裳、馬配鞍呢?”壽禮滿意地看完,指著椅子讓他坐下,然後輕聲說:“見你媳婦之前,我有個話要和你說。”
    “知道,不許欺負她,不許再沾惹別的女人,您放心,我、我和她合得來,不找別人了。真的!
    以前找來找去總找不到合心意的,她很好,我就要這個了!”李歡一通表示。
    壽禮點點頭:“哦,那好極啦。不過我不是想說這個。”
    “啊?”李歡抬頭。
    “我要派你去趟徐山。”李歡愣了下,臉上做出苦相。壽禮擺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這趟是公差,要務!”說完把聲音壓低,看著他的眼睛吐字清楚地說:
    “朱權保他們要離開徐山,回大別山區。明天那邊會派個代表來,去幫助協調徐山部隊轉移的事。我打算派自衛隊一個班護送,你可願帶隊走這趟?”
    “是!不過,我是送到就回來,還是留在那邊跟在他身邊?”
    “送到新陳家集,把代表交接到朱權保的人手上即可。”壽禮微笑:“你還得回來做新郎官哩,少了你大夥兒還怎麽鬧洞房?”
    李歡嘿嘿地又傻樂,不料下一句壽禮就讓他呲牙咧嘴了:“你今晚不許回家,牽兩頭騾子,讓常順帶你去新家住著!”
    “這,為啥呀?我、我好幾天沒回家了!”
    “這有什麽為啥的?”壽禮奇怪地瞧他:“哪有沒入洞房前就跑去和新娘子圓房的道理?我已經讓常順去請江媒婆來,等會兒讓她陪你媳婦回去。
    做事哪能不講究?真是!你去,將新娘子喚進來給我行禮,行過禮她就是我閨女一樣了。”
    於是李歡出來,不多會兒帶著那二妹子進來,給她介紹說這是陳家大老爺,讓她行禮。
    二妹子卻站著不肯動,壽禮擺擺手對李歡說你先到院子裏等等,我來和她說罷。李歡隻好出去。
    壽禮看這姑娘,雖膚色不是很白,卻是個圓臉、杏核眼、眉清目秀的。
    比李歡約矮了半頭,身材勻稱,穿著農家的土布衣衫,一雙天足,發辮烏黑。咦,這姑娘的眉眼……像誰呢?
    壽禮忽然想起了自己新婚夜,挑起蓋頭瞬間看到的那雙眼睛,帶著些羞澀和幽怨……。他怔了下,想起剛才說認這個女兒的話,一時有些不知怎麽開口了。
    他緩緩走到椅子裏坐下,這才開口說:“二妹子,你來到我西陳家集是個意外,不要太放在心上。你的父母沒了,以後這裏便是你家。可行?”
    “我的父母?還有兄弟,都被你們給殺了。他們是來投奔的,你們好狠心!”二妹子說著,眼淚又簌簌落下。
    “你覺得我們狠心?”壽禮冷笑:“你可知我們為何要殺他們?”
    “我怎麽知道?”
    “是嗬,你不知道。你隻知道他們拿錢供養你,隻知道他們對你有所謂‘養育之恩’,卻不知道給你的每一個銅板上都沾著血!”
    二妹子猛地抬頭,驚慌地擺手:“不、不,我沒拿這種錢,我們家沒這種錢!”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山裏有那麽多人想要你全家的命?為什麽他們一次次攻進鎮子裏要抓你們?”
    “那、那是刁民造反!”
    “老百姓吃飽了閑得,拿攻打你家耍著玩麽?造反是掉腦袋的事情,他們為何要那麽做?”
    “是,是有人攛掇的。”
    “假如我攛掇你去殺人,你可願意去?”壽禮見二妹子搖頭,歎口氣:“你當然不會,吃得飽、住的好、有學上、有衣裳穿,你為何要去殺人?
    所以可見,那些造反的人都是被你父親給逼的,沒辦法了隻好鋌而走險!我再問你,你可知你家的地租是怎樣收的?”
    “我,我不清楚。”
    “告訴你,你家收五成租子。
    農民一家四口,租種你家十畝地,一年收兩千斤糧食,先交稅納賦去掉兩百四十斤,剩下你家拿走地租,還剩八百八十斤,留一百斤做種,全家隻有七百八十斤。
    按每人每天一斤糧食計算,四口人一年需要一千四百斤糧。七百多斤意味著全家隻有半飽而已,這還是風調雨順沒災荒饑饉的年頭!
    二妹子你說說,人家能不造反嗎?這還隻是說的你家佃戶,至於你父親在外放貸逼死人命、害人全家逃亡的事,還有強占店鋪等等就不說了。
    你覺得給你家按上個‘土豪劣紳’的罪名,不過分吧?”
    二妹子聽呆了,好陣子才抹了抹眼睛,委屈地說:“可、可我家就算有罪,也輪不到你們來治吧?”
    “如果你們留在山裏我們當然管不著,但這是哪裏?三區的區長、鄉長、保長、聯防總指揮、自衛團團長全是我陳家人。
    我們縣官現管,若是不管那就是陳家失職,上麵就得找我們的麻煩。
    再說你父親棄守逃遁,按著委員長的剿匪令或者對土豪劣紳的鎮壓令,哪條都夠殺頭的。甚至你們連《保甲法》都違反了,還說什麽冤枉不冤枉?”
    小姑娘咬著下唇,看著地麵不說話。
    壽禮起身走到她麵前,放緩語氣:“李歡這個人莽撞得很,居然沒得到準許就帶你回來。不過救人一命,我又豈能壞了他人之美?
    他既對你有意,而且賭咒發誓隻娶你一個,唉!也是緣分。你要知道他以前多麽花心的,我不瞞你,真的!
    但他一遇到你就決心收手了,再不碰別人,卻也難得!緣分呐。”說完自嘲地搖頭,然後告訴她:
    “你既然沒有父母孤單一人,也總得有個倚靠。你看,他作為軍官,每月收入不少,又有田宅,嫁給他衣食無憂。
    你若是肯,我來幫你們操辦婚禮,新房就在三河尖上,是個不小的兩進院子。
    我給你們雇了戶穩當的人家,幫你們照料菜園,做些灑掃、修補的活計,踏踏實實過個小日子挺好。
    過幾年有了娃娃,你心裏就把父母的事放下了,他們也就安心啦。如何?”
    “老爺這是叫我嫁給殺父仇人?”
    壽禮嗬嗬笑了:“傻丫頭,他是軍人,軍人就是執行命令的。委員長說要鎮壓土豪劣紳、對臨陣脫逃者殺,他必須執行。
    你回想下他見到你的第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殺的是誰,甚至不知道裏麵還有你這麽個小丫頭。對不對?”
    二妹子輕輕點頭,“哦”了聲。
    壽禮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彎下腰微笑說:“好啦,別想那麽多了。我們其實和你家並無深仇大恨,如果你們不來三河原,永遠也不會發生這等事。
    事情已經過去,活著的就該好好活著。你能遇到李歡這樣死心塌地的男人,也真是個奇跡。過幾天等他出差回來,咱們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嫁。
    如果你願意,我代你父母受禮,以後就以對女兒般對你,這裏就是你娘家,你可以哭訴委屈的地方,可好?”
    “那我……我不能嫁給老爺做妾麽?”二妹子說的聲音很小,卻讓壽禮一驚。
    “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我怕他,我總會想起他是凶手。怕他折磨我,他……他力氣大,我打不過……。”二妹子說不下去了,臉羞得如同紅布,深深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