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警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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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胡鬧,我就叫長官教訓他!”壽禮穩住心神安慰道:“放心,你若不高興,隨時可以來找紋香、荷香兩位夫人給你做主,他還敢不聽話你來直接找我也行!”
二妹子扭捏了好久,忽然抬起頭,一對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壽禮,跪下去磕了三個頭,伏在地上帶著哭腔道:
“二妹子心裏苦,在這世上沒了依靠,以後求義父照顧,來世結草銜環報你的恩德!”說罷又磕頭,壽禮連忙叫李歡進來將她拉起。
恰在這時江媒婆也到了,進門給新姑爺、新娘子見禮,又說許多吉利話,哄得二妹子害羞躲到李歡身後去了。
壽禮哈哈大笑,一麵叫小泉賞媒婆,一麵告訴她李歡出公差,這兩天請她陪陪新娘子,教她喜事中的規矩等等。
江媒婆得了賞高高興興地,拉著二妹子上馬車,先回李歡家去。
常順牽出兩匹大騾子來,用肩膀撞了呆望者的李歡下,笑嘻嘻道:
“別看了新郎官,遲早人兒給你送到洞房裏去。還等什麽?走吧,帶你去看看新房,告訴你,三間青瓦白牆的好房子,在三河尖上可是數一數二的呐!”
黃暉從看見鳳凰坡碼頭起就覺得不同尋常,條石堤岸、水泥棧橋,整齊漂亮的客運碼頭和倉儲區,從老張餛飩店開始整條街都是商店。
什麽食鋪、土產、糧食、農具、糖果和日用各種店鋪鱗次櫛比,沿著岸邊南北鋪陳開,絲毫不亞於一個鎮子的氣勢。
“怎麽了?”黃敬拴好船走過來問,他要在這裏補充些煤炭再走,像上次送陳同心那樣再開到陶家渡口去,那裏應該已經安排了小汽車和騎著騾子的自衛隊員護送。
“鳳凰坡不是個小村子麽?”黃輝納悶:“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你有多久沒來了?早變樣啦!”黃敬哈哈笑。
站在棧橋上的水警也笑:“這位先生許久沒來過吧?咱們鳳凰坡現在可是個大地方哩。不但有往來縣城的渡輪,還有去對麵官屯、潤和鎮的船,關鍵得很呐!”
聽他自豪的口氣,黃暉注意到這水警也和別處的不一樣,不僅挺胸抬頭頗有精氣神,而且衣著整潔、綁腿幹淨,槍也擦得鋥亮。
“是好多年了,總有個……八、九年了!我當年就是從這裏過河去潁上學校報到的,不料如今竟認不得。”說完點點頭:“以前這裏既沒有碼頭,也沒有派出所呢。”
“可不是,我們都是成立三區進的治安大隊,那以後日子就好過多了。”警察也感慨。
“冒昧問一句,老兄這活計掙得可還滿意?能養家?”
“當然!以前種地餓個半死,還得和主家年底打饑荒。後來成立治安隊,我去報名,東家還不樂意放手。
嘿嘿,陳大老爺派了老蔡叔來找東家,許諾說借給東家好種子,一年下來要是收獲糧食不能超過一成,陳老爺把缺的數額給補上。
東家半信半疑簽了合同,我這才退佃進的治安隊。”
“結果呢?”
“還用說?那年畝產收了三百多斤,東家還掉稻種盡顧著樂,早把我忘了!”
黃暉哈哈大笑:“那麽說你這警察幹得不壞,也不打算回去種地了,畝產不是提高了嗎?”
“是提高了,而且後來陳老爺教我東家用上肥料,使喚耕牛犁地,又引水渠過來,畝產據說都有四百斤呢!不過咱還是不想回去!”
“為啥?”
警察伸手拉他上棧橋,又幫忙將藤箱拎上來,然後用手指著說:“先生你看那倉房後頭原先都是蘆葦和池塘,現在都是咱們的屯田。
我一個做警察,雖然比不上人家保安兵,但也和自衛團的兄弟們待遇一樣,那屯田裏麵有我一份哩。”
“哦?這話怎麽講?”
“我們在隊伍裏的人,自己和媳婦名下就有十畝地,贍養老人和撫養子女每口加三畝。像我家有老娘和兩個孩兒,咱家就有十九畝。
要是不幹了這些地就得退出來,受傷或陣亡的,用這地養家小。
保安兵人家打仗賣命的,自己和媳婦名下就是二十畝,那咱們比不了,可比起尋常人家來是不是強多了?
我每月有津貼,以前是五塊大洋,現在是十二元鈔票盡夠家裏用。
到年底地裏的收成交完稅賦,一成留公,三成歸己,一家人都吃不完!為啥?我吃住都在隊伍上呀?”
“哦,原來如此!”黃暉謝過警察,在黃敬陪同下往岸上老張餛飩店走。
黃敬在他身後笑著說:“這套據說是陳家五爺、六爺參考外國的製度給陳大老爺出的主意。
以前隻說用屯田的出息養兵,後來幹脆讓兵和三河農業簽約,把地委托給他們種,三和農業每年收一成收益。
沒想到這下子當兵倒成打破頭的事了,聽說重建二區自衛團和治安大隊的時候挑一個兵就有二十多人爭哩,真是少見!
哎,你注意到沒?那警察的製服、綁腿、皮鞋都幹淨整齊吧?
破了可以領新的,每人都有春夏冬三套製服,雇專人漿洗、打理。
也是三河資本下屬一家商社承包的,三河原上萬軍人、警察都是這家商社給做飯、洗衣服!”
“家裏有地、年底有糧,每月有津貼,還有人伺候吃喝、漿洗,這樣的兵就算是個警察也有人樂意當,所以陳仲禮的兵打仗不要命哩!”黃暉覺得自己明白了許多。
“我自己在這附近走走、看看,然後去餛飩店吃飯,你準備好以後來這裏找我。”說完他從黃敬手裏接過藤箱回頭看了眼。
不遠處,站著兩個和他同船抵達的年輕人,似乎在聊天,其實兩眼警惕地觀察著周圍。
這時候,剛才那個警察已經離開棧橋鑽進了派出所的屋子裏,他使勁搖幾下電話機的搖把,然後對著聽筒裏說:
“我是鳳凰坡水警所的孫長子,報告中隊長,那位黃先生已經順利抵達。是、是,我親自拉他上岸的,現在他往街裏去了。
一共三個人,還有倆像是護衛。是、是,中隊長放心,我已經安排了弟兄們,保證不會在咱們碼頭這裏出任何狀況!”
黃暉自己沿著街走,忽然注意到街道邊隔不遠就有全副武裝的警察站崗,立刻警惕起來,於是掉頭往回走,沿著大堤向南朝庫區走。
誰知這裏也有警察。走出快兩百米遠,一個年輕的警察走到路中間示意他停下,然後向前幾步來到麵前敬個禮,帶著幾分靦腆和緊張說:“您可是搭黃師傅汽船從縣城來的?”
黃暉錯愕,點點頭:“對,我剛下船,初來乍到想隨處走走、看看。怎麽,警察先生,這裏不讓過去嗎?”
“呃,那倒不是。隻是……咱們人數有限,再過去就沒有崗了。安全起見,請先生回頭吧,萬一出點事在下擔不起!”他說著看了看黃暉身後那兩個人。
“哦,明白了!”黃暉恍然大悟,看來陳家事前有安排,已經在這周邊布置過人手。“好,我不給你添麻煩!”他說完轉身。
“謝謝長官體恤!”那年輕的警察在身後立正敬禮,高興地大聲說。
黃暉驚訝地回頭:“你為什麽喚我‘長官’?”
警察愣了下,有點不好意思:“報告,卑職原來在保安團裏當兵,後來隨著熊長官轉到治安大隊的。卑職看您有軍人姿態,猜您也是軍人,所以……。”
黃暉笑了,覺得這警察先生有點意思:“我以前倒是做過軍人,不過後來受傷就退下來了。你眼力不錯!”那警察得了誇獎嘿嘿地笑。
黃暉摸出香煙請他,不料那警察連連擺手,說有紀律執勤時間不準吃喝、吸煙,黃暉詫異地看他,取出一支來遞給他拿著,自己點一支並問:
“不違反紀律的話,問你幾個小問題可以嗎?就當隨便聊聊。”
“您請問。”
“成家了嗎?”
“還沒。”
“上過戰場?”
“和豫軍交手的那會兒加入淮西營的,後來也在大別山打過,腿上受傷被送回來,養好以後就進治安大隊了。”
“哦!”黃暉心想這還是個老兵了!“我剛在碼頭上和個弟兄聊,聽說你們三河原的警察待遇不錯嘛!”
“嘿嘿,咱是河北的,如今覺著這裏有自己的地和房子,不是故鄉也是故鄉了。”
“你有房子?在這裏?”
“對,受傷以後就給劃兩分宅基地。”那警察用手一指:“我的就在離這裏兩裏地外柳台子南邊。
原先最早是在老營盤,後來陳長官地盤大了,就專門劃出幾塊地集中安置咱們這些兵。
受傷、陣亡的,房子和地就歸自己,兒子、孫子輩可以繼承,商社給養三代。
我那兒現在宅基地有了,院子自己也砌起來,不過房子還沒蓋。”
“哦,沒攢夠錢?”
“不是,功勞分還沒攢夠。”那警察臉又有些紅:“再做一年,或者再立一回功勞咱就夠分數,上邊會派建築商社的人來給蓋房子。
我想蓋三間房可以娶媳婦了,按規矩自己出兩成,剩下的商社出,那可便宜多咧……!”
待到重新上船,黃敬開入河道後,黃暉告訴他:“我現在知道陳家是怎麽回事了,他們把這地方弄成了個大商社,所有人都可以做股東。
嘿,你覺得那些士兵和警察入股以後,會和大股東不一條心嗎?古人說‘有恒產者,有恒心’,這一家子算是徹底實踐了!
說陳家在三河原擁有二十多萬畝土地是錯的,是沒有調查研究。像棧橋上那警察家裏有十九畝地,你說上萬軍人、警察裏有多少像他這樣的?
就算有一半,另一半有多少地和房子?最後咱們就會發現,陳家在此地擁有龐大的影響力,但真正屬於家族的土地其實占比並沒那麽驚人。
他們通過商業化占股、控股,獲得獨享生意的經營權後匯聚起的財力,是維持這種影響力的源泉,所以他們對中國銀行主動入股,才會感到既驚且憂!”
“那……會不會有另一種可能?”黃敬摸著腮邊的胡子皺眉說:“南京是相中了這塊地方的戰略重要性,想把它捏在手裏,而陳家擔心他用經濟的一手施展控製?
這位委員長在福建不就曾釜底抽薪,使十九路軍失去經濟來源最後歸於失敗嗎?他擅長這些招數。”
“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黃暉肯定了他的思路,笑著說:“你要是當初把工商科學完,一定可以跟著陳叔仁去上海大展拳腳了,還用在這水上討生活?”
“到哪裏、做什麽都是為理想奮鬥。”黃敬也笑了,然後想起說:
“誒,不過說實在的,你別看陳仲禮現在春風得意,我擔心他們不會長時間把二區放在他手上,他現在幹得起勁,弄不好又在給別人做嫁衣呢。”
“哼,應該是早晚的事。”黃暉想了想:“如果有機會見到他,我會談到這個話題,就算給他個提醒。
如果陳仲禮能做些工作,把二區作戰部隊的實際控製權拿在手裏,那就不怕南京或者蚌埠搞什麽小動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