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瀧井的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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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河劫!
    叔仁回到上海才從報紙得知西安發生的事情,再聽說有個姓杜的找過自己,猜想可能是小杜。他可惜自己沒能趕上這場大戲,又覺得這樣有利於保護自己的身份也不錯。
    他本能地感到上級一定對各國反應有興趣,所以特地去洋人聚集的場所請客吃飯,同時傾聽周圍對西安情況的評價。
    這天在法租界裏聽到客人們聊的最大話題,莫過於汪兆銘已經離開法國前往意大利,晚上回來以後趕到電報室,將此消息發給上級。
    完成後,這才回到家裏陪紅菱,若無其事地和她聊天、逗逗孩子,然後意外聽紅菱告訴自己她又懷孕了!
    叔仁大喜,他伸手將紅菱樓進懷裏,心裏卻在想用什麽理由最近和瀧井見個麵?
    不過沒想到瀧井自己找上門來,他坐在叔仁的辦公室裏看著麵前四塊大窗讚歎“這裏景色不錯,我都想搬過來了!”
    叔仁哈哈大笑“先生開玩笑?你那個辦公室比我這間可大多了!”
    “僅僅大有什麽用,缺乏實質性的東西。”瀧井眨眨眼“就像貴國的那位領袖,空有那麽多軍隊,居然在個營長手裏做了俘虜。早和帝國合作何至於此?真是可悲、可歎!”
    “嗯?”叔仁眯起眼“我記得瀧井先生一向支持同南京和談。”
    “沒錯,”瀧井承認“但我隻與強者對話,軟弱無力的人我沒興趣。”
    “這麽說,你認為他很弱?”
    “如果不弱怎會做俘虜?”
    “哪有住別墅的俘虜?”
    “嗯?”
    “據我所知,張副總司令已經恭恭敬敬地把他請進了一個新落成的別墅,那是高桂滋將軍為自己新蓋的房子,還未來得及使用,完全是新的!”
    瀧井想了半天,搖頭說“在一個日本人看來,我有點搞不懂,既然抓到了為什麽還不殺掉?居然要請他去住新房子?你能幫我解釋下嗎,這是什麽意思?”
    “隻有一個答案從開始就沒打算殺總司令,對他仍然保持著尊重和敬意。”
    “不是說張受共黨、蘇聯的蠱惑嗎?那就該動手才對,畢竟這個投名狀很有分量,他們之間有多少條命結成的深仇嗬!”
    “既然選擇不殺,這裏定有他們的目的。不過不管怎樣,我想以總司令的聰明才智,應該能化解危機。至於共黨、蘇聯有關的,都是媒介要你聽的謊話,當不得真!”
    叔仁說完,將泡好的綠茶遞給瀧井“現在總司令狀態好得很,住在大房子裏,有人伺候。
    隻是腰扭了有點行動不便而已,其他人也都沒事,該吃的吃、該喝的喝,甚至有時間了大家湊在一起打麻將。”
    季同回到旅舍前請求給兄長打個電話報平安,因為擔心驚到大哥,而三哥是軍中人士又不方便說太多,所以就打給了叔仁。
    叔仁萬萬沒想到小六就在現場,吃驚之餘兄弟倆隻謹慎、簡單溝通了兩分鍾。
    現在叔仁將自己得到的部分信息真真假假地告訴瀧井,然後得意地看著他瞪大了眼睛“陳先生,你怎麽知道這些的?可靠嗎?”
    “告訴我這些的人就在現場,和將軍、委員們在一起。”叔仁往前些輕聲說
    “所以您看,他雖被扣住,影響力還在,安全有保障,也就意味著他回南京是早晚的,先生還是不要斷言‘弱者’為好。”
    “你的意思是……?現在南京指揮軍隊的那位靠不住?我可聽說汪兆銘也在回國的船上了。”
    叔仁“哧”地笑了“先生怎麽糊塗了?那又不是他自己的軍隊,武裝力量不姓何。說實話真要指揮,蔣夫人的話都比他靈光!”
    “對嗬!”瀧井深深皺眉。
    “我知道何某在日本學習時間更長,對貴國感情更深,但他長期在樹蔭下,自己的根基還是太淺啦。”叔仁評價說。
    “所以,陳先生不建議我們和他溝通?那麽汪兆銘如何?”
    “汪兆銘的機會在於總司令滯留西安未歸。”叔仁喝口茶沉思片刻“我覺得他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一來船隻在海上時間太長,二來他即便回來也需要時間調整政府內部。
    他這樣急匆匆往回趕,除去讓總司令對他有更多警惕外,沒什麽好處!”
    “可惜,貴國政府裏的親日力量還是太弱了。”瀧井歎息說。
    “這話看怎麽說。”叔仁放下茶杯“在下淺見僅供先生參考。之所以華人抗日,並非出於對日本的天生厭惡。
    千年以來我們一直友好,交惡也有過,不過多數時間還是互通往來的好鄰居嘛。
    其實我國人最初隻是厭惡西洋的壓迫和傲慢。維新後日本全麵西向,自詡列強之一,這才引起中國民眾的不滿,認為日本寧願拋棄千年之友好,轉而成為西方摧毀中國的先鋒。
    加之世界大戰結束,歐美都在休養生息,在華駐軍減少,民眾對西洋人反感有所減輕,唯有日本因地利不斷在華擴張、增兵。
    兩相對比,民眾自然將主要矛頭對準了日本。
    某以為抗日二字就是這樣來的,尤其近十幾年愈演愈烈,日本軍隊越向南,這種抵觸就越嚴重。
    您回想南京政府對抗日時而約束,時而縱容的情況,便知道當他們感到政權受到威脅的時候就容許民眾大談抗日,當日軍步伐停止,南京便繼續專注於鎮壓叛亂和剿共。”
    “唔,是這樣。”瀧井撫摸著胡須點頭“這說明什麽呢?”
    “說明南京把反共戡亂列為第一要務,其實並未將日本作為首要敵人來對待。”
    “哦!所以說和南京對話是有可能的?”
    “對!但這隻能同最高領袖派出的代表談,其它派係經過七、八年的清理都已經沒有了與他鬥法的能力,或者隻是偏居一隅的地方性區域代表,和他們談簡直是浪費時間!
    先生從上次兩廣事件中就可以看到,廣西加廣東不小了,結果不也被輕鬆化解?李主席答應日方的條件、交易,最後全成一紙空談!”
    “是的,那是個錯誤。”瀧井承認,忽然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大門,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那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該同誰談?談些什麽?請陳先生教我。”
    “談些什麽恐怕不是我說了算的。”叔仁笑笑“他要脫身,必然答應抗日這個條件,那麽要如何‘抗日’?
    南京必定急於找貴方解釋清楚,以免誤判。這裏麵就有的談了。
    比如華北、華東,雙方軍隊接觸線、保有數量,行政管理權等等。至於對象麽……,”他故意賣個關子
    “南京政權說白了就是黨政權,什麽外交部、財政部,最後還不是聽黨部的?
    那位待黨部二陳如子侄,一般這等機密事要麽找宋院長、孔祥熙,要麽就是大陳、小陳,但西安這事出來宋、孔二位肯定無暇顧及了。
    大陳先生也夠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和小陳先生聯係,通過他將貴國的善意傳遞過去,這對他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您意下如何?”
    瀧井微笑“這正是我今日來找你的原因。陳先生可聽說過石原感寺這個人嗎?”
    “他是關東軍的嗎?”
    “以前曾經是,現在他做參謀本部作戰課長,是相當於貴國副總參謀長的人物。”瀧井得意地晃晃腦袋
    “他還是個中佐的時候參與滿洲事變,因此贏得了很大名聲。石原君是我陸大高一年級的前輩,他和汪兆銘的好友高宗武上個月見過麵,但據說談得並不成功。
    這使他意識到中國還是在總司令的控製下,要解決日華矛盾,還得和南京政府的關鍵人物,或者幹脆說,應該和他的心腹直接溝通才對。”
    “那不正和咱們的努力一致?”
    “可不是!他找了帝國大學的華裔教授,托他們給胡適之帶話,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到回應。
    陳先生如果能夠幫忙重新牽條新線,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隻是,不知道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
    “可能性不大,但值得一試。”叔仁點點頭“如果兩國都想歇兵罷戰、和平相處,那在下理當為此而奔走。不過……,在商言商,我做這個生意也要掙錢的。”
    “明白。”瀧井從懷裏摸出支票本,刷刷地寫了幾筆,撕下遞過來“這是首付款三千銀元,事成之後我再付兩千。”
    “好!”叔仁確認後收起支票,端起茶杯“請先生等我的好消息,我會盡快辦妥。讓我們以茶代酒,預祝成功!”兩隻茶杯輕輕碰在一起,發出悅耳動聽的響聲。
    石原為什麽會在與高宗武會麵後“失望”?他們都談了些什麽?叔仁在這裏打個問號,這是留下的困惑。
    高某早期留日八年,與汪兆銘走得近,現在任外交部亞洲司司長,不僅親日而且“知日”。
    和這樣一位相談,即便沒談攏石原也不該“失望”才對。但此事叔仁忍住了,想還是不向瀧井詢問的好,過分好奇有時不是好事。
    說完大事瀧井臉上顯得輕鬆起來。他猶豫了下“既然你這麽神通,有件私事不知能不能幫到我呢?”
    “什麽事?請先生說說看。”
    “某今日來訪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並沒太大期待,如果你覺得實在難辦的話不必勉強。”瀧井有點尷尬,說話吞吞吐吐。
    叔仁好笑“這是怎麽了?瀧井先生似乎還從來沒這樣過。”
    “你知道我妻子和孩子都在本土不曾帶來,但是……但是,唉!實話實說吧,雖然在晚輩麵前有些不好意思……。
    我曾有個前妻,她父親在世時是駐清國和意大利領事館的職員,是個新派的女性,一個作家。
    比起我來她更愛寫作和旅行,愛中國的山川和古代建築,說實話我最開始了解中華就是從她那裏……。
    可惜我脫下軍裝又成了商人,聚少離多你懂嗎?漸漸就沒有夫妻間的感覺,她提出離婚,帶著我們的女兒先去了歐洲,後來回到中國。
    我最初得知她的消息時,是在廣州一家商業學校裏教授德語。上個月由友人輾轉傳遞來的消息,說她在西安。”
    “什麽?”叔仁大吃一驚“她怎麽從廣州去了西安?”
    “說是嫁給了一位姓孫的大學曆史係的教授,他們是去西安考察古代遺跡的。重點是那教授不適應西北的天氣,染上嚴重的肺病去世了。我很擔心他們娘倆的情況……。”
    叔仁深深皺眉。這個時候,一名日本女人帶著孩子在全國抗日風暴的中心……,這不是擔心的問題,根本就是過於危險!
    “你有地址或聯絡方式嗎?”他問“她後來用的可是原來的本名(日本人習慣婚後隨夫改姓)?”
    “我隻有個電話號碼,連他們住在哪裏都不知道。她本名叫花田千代子,當作家的時候用的是花田楚原的名字,因為喜歡《離騷》的緣故。”瀧井說完又補充說
    “我們的女兒日本名叫做花田晴美,我這裏有張寫真,是她在歐洲旅行時拍的。”說完從口袋裏摸出皮夾,取出張兩寸大小的照片遞過來。
    叔仁接過一看,是個娃娃臉的小姑娘,歪著頭在笑,右邊有個明顯的酒窩。“借我用下,我找人翻拍一張設法送到西安去。”他說。
    “哎呀,那邊現在如此混亂,你怎麽可能送去?”
    “我來想辦法。”叔仁笑著回答“兩邊有了尷尬,總得有人往來其間穿針引線不是?我隻要找到這個人,許以重金,沒有辦不到的事!”
    瀧井臉上放出紅光來,連忙再次掏出小本子“你需要多少錢?我這就給你開支票!”
    “要把信送進去、找到,還得帶出來吧?”叔仁伸出兩根手指,意思是起碼兩百大洋。
    “兩千銀元?好的!”瀧井毫不猶豫地寫下一千元“隻要能找到她們娘倆,保障安全,這一千元就值得。如果能帶出來,我再付你一千元!”
    叔仁隻好把話咽回去“成交!”
    既然這老家夥對前妻和女兒如此深情,那這世界上最難買到的東西花一、兩千元他就可以辦到的話,確實是個很值的買賣。
    叔仁覺得自己也沒必要攔著、擋著,反正他這幾年從陳家賺的錢已經足夠救前妻好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