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緣起緣滅終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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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齊入住後,孟瑾瀾雖麵上不悅,私下卻多次叮囑婆婆注意他的飲食起居,給他添置了幾身新衣。加上墨齊自小乖巧懂事,比之謝泠,不知讓人省心多少倍,孟瑾瀾憐其身世淒苦,對他日漸寬和。謝衣知他擅機巧之術,為他尋了許多材料,並一一告知這雪境內哪裏可以取得天然材料,均可隨意去取。墨齊不會說話,心思卻極其敏感,謝氏夫婦為他做的這些事情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甚是感激。因他平日便不擅與人交際,沉浸於機關製作中很是自得,經常做一些小玩意兒供謝泠把玩。謝泠對多出來的這個弟弟很是滿意,有時故意把墨齊送她的玩具拆了,送還給他,墨齊從不生氣,微微一笑,零件拿回來不一會兒就又拚起來了。
    又過兩月,謝衣與孟瑾瀾再次離開雪境。
    兩日後,謝濯也走了。雪境隻剩下謝泠與墨齊相依為命。既已解了禁足,謝泠常常帶小雪與鳳鳶溜出去玩,若遇到什麽珍惜材料,便帶回來送與墨齊。若是去鎮上,就把小雪和鳳鳶投入乾坤袋,免得太過招搖被母親知道了又要禁足。
    一日,謝泠正在山下鎮子上聽書,邊陲小鎮本是異族居多,近日新來了一個漢人說書,謝泠聽過幾日,講的故事很是有趣,引的酒樓生意也跟著紅火起來。今日終於不再講打打殺殺,講起一對男女的情愛故事,說的是一青樓女子愛上世家公子,卻不容於世家家訓,最終被生生拆散,過程極盡曲折。謝泠聽著卻並不覺得動人,心下想著,神仙眷侶當如父親母親那般,雙宿雙飛,攜手雲遊,一生一世一雙人,若是——若是能與煜衡哥哥如此相伴一生,倒也不失為一件美事。想到這裏不自覺笑起來,梨渦淺淺,比說書先生的故事還要動人。
    正自想著,收到沈煜衡的傳書:阿泠,焉耆朔風客棧,速來。
    焉耆鎮是離雪境最近的鎮子,恰巧也是謝泠正在聽書的鎮子。而朔風客棧恰恰就在謝泠聽書的酒樓對麵。
    沈煜衡從未用這種語氣給她傳書,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謝泠在桌上放下一塊碎銀,拿起玉笛走向對麵的朔風客棧。
    輔一入門便見沈煜衡坐在靠窗的一張桌前,眉頭微蹙。謝泠上前喊道,“煜衡哥哥。”
    似是沒想到謝泠來得如此之快,沈煜衡微微一怔,道,“隨我來。”
    謝泠跟隨沈煜衡上到二樓客房,推門而入,隻見房內榻上躺著一個女子,雙手手腕上隱現勒痕,像是曾被繩索捆縛,雙眼緊閉,呼吸淺薄,雙頰顯現不正常的潮紅,看輪廓應是名美貌女子,隻是臉上長滿白色顆粒,右臉一塊傷疤血肉模糊,極是可怖。
    沈煜衡:“她叫馮潤,她母親與我曾有一飯之恩,今次以命相求,要我救她。我雖幼時跟隨師父學過幾年醫術,卻看不出到底是什麽病症。此處與蓬萊相距甚遠,情急之下想到謝伯伯與謝夫人,他二人雲遊四方見多識廣,或許能助我一二。因外人不得入雪境,阿泠可否幫我請謝夫人來此。”
    謝泠搖了搖頭,“爹爹與娘親已於半月前離開雪境了。不過……”
    “不過什麽?”
    “我曾在藏書室看過一本娘親的藏書,有一種症狀與此類似,可使人臉上長滿白粒,奇癢無比,每個白色顆粒裏藏著一隻小蟲,肉眼不可見。若用手撓,可致皮膚潰爛,且小蟲會不斷繁衍,由臉及頸,最後遍布全身,終將——終將全身潰爛而死。”
    說著謝泠輕輕掀開床上女子的衣領,果然見脖頸處已經開始長出細小顆粒了,隻是還未成熟,呈淺紅色。
    “你幹什麽?!”突然一胡服女子闖入房內,推開謝泠,伸手擋在床榻前,神情戒備的看著謝泠。
    謝泠冷不防被推了一個趔趄,沈煜衡扶住她,對床前女子說,“綠玉,阿泠是我帶來給馮姑娘看病的。”
    繼而轉頭對謝泠說,“這是綠玉,馮潤姑娘的貼身侍婢。阿泠方才所言,可是知道此病何解?”
    那綠玉一聽自家小姐的病有救了,臉上現出欣喜之色,卻見謝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又有些不信,試探的問道,“你真的能救我家小姐?”
    謝泠本對這莽撞丫頭沒什麽好感,此時也不理她,隻是對沈煜衡道,“此病非病也,即便是娘親在此也無能無力。這是蠱。”
    “蠱?”沈煜衡與綠玉異口同聲問道。
    “沒錯,此蠱名曰食顏蠱,蠱蟲以受體皮膚為食,旨在毀容。隻要母蠱在,子蠱便可不停繁衍,直至受體死亡。除非找到下蠱之人,將母蠱除了,隻是,這臉上的傷疤,怕是要跟隨她一生了。”謝泠看了眼榻上之人,在此之前,怕是位絕色美女,不知得罪了什麽人,竟如此狠毒,這蠱發病緩慢,從患病到死亡少則六個月多則兩三年,是要讓受蠱之人眼睜睜看著自己從美豔絕色變得醜陋不堪,最後全身潰爛惡臭無比,便是死也死得不體麵。越是美貌女子越重視自己的容貌,讓她眼看著自己變成這樣,隻怕比殺了她更痛苦。
    這時綠玉“噗通”一聲跪到謝泠麵前,“求仙女救救我家小姐,小姐生平最在乎容貌了,這傷疤若跟隨一生,她定生不如死!仙女大人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救我家小姐對不對?隻要您肯救她,要多少金銀財寶我家大人都會給!綠玉願做牛做馬服侍您……”
    謝泠從未見過這等架勢,且不說她並不知是何人給這馮潤下蠱,便是找到了,對方既下了蠱,必不會輕易解蠱。現下還未解蠱,這綠玉倒先在乎起她家小姐的容貌了。綠玉又是“仙女”又是“大人”的還在哀求,她後退兩步求救似的看向沈煜衡。
    沈煜衡上前拉起綠玉,“綠玉姑娘不必如此,若是有法子能救馮潤姑娘,沈某必當竭盡全力。”
    謝泠看著沈煜衡,問:“煜衡哥哥定要救她?”
    沈煜衡:“但凡有希望,便隻是千分之一,我也定當一試。”
    謝泠:“隻為報當年一飯之恩?”
    沈煜衡:“隻為報當年一飯之恩。”
    謝泠:“我倒是有個法子可以一試,不過,我這法子不能解蠱,隻能助她恢複容貌,保她十五日內不再複發,十五日後若無法解蠱,依舊於事無補。”
    沈煜衡問綠玉:“下蠱之人是誰?可有眉目?”
    綠玉沉思片刻,遲疑道:“確有一人……綠玉不敢確定,需等小姐醒來。”
    沈煜衡又對謝泠說:“阿泠隻管救人,解蠱之事我來處理。”
    謝泠走到沈煜衡身前,仰頭看著他的雙眼,嘴角噙笑,“要我救她亦無不可,煜衡哥哥需先答應阿泠一件事。”
    沈煜衡:“好。”
    謝泠:“你都不問問我是何事?若是我叫你殺人放火你也去做?”
    沈煜衡:“若是阿泠叫我殺人放火,所殺之人必定十惡不赦,所放之火必是正義之火。何須多問。”
    謝泠聞言眼中閃過一抹得意之色,嘴角上揚,“倘若——我讓你娶我呢?”
    沈煜衡從謝泠眼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沉默片刻,問她:“阿泠可想好了?”
    謝泠:“那是自然。”
    沈煜衡:“好。”
    謝泠莞爾,笑意自眼底蕩開,一室如春。
    天色已晚,沈煜衡送謝泠回雪境,約定第二日來客棧與馮潤施法。看過墨齊,沈煜衡自回客棧休息。
    返回雪境後,謝泠將小雪從乾坤袋中放出,輕輕撫摸它的尾巴,“小雪,對不起,煜衡哥哥欠她恩情,勢必要還。我若不幫她,他便要欠她一生。明日,我定會小心取尾,你——你肯定還是會很疼的……你忍一忍,好不好?”
    雪狐輕輕舔了舔謝泠的手,依偎到她懷裏,九條尾巴依次掃過她的臉龐。
    次日,謝泠依約來到客棧,還是昨日那間客房,馮潤也依然是昨日的姿勢躺在榻上。
    沈煜衡:“我怕她忍不住抓撓,昨夜讓她醒來吃過晚飯便點了睡穴讓她繼續昏睡了。阿泠施法可是需要她醒來?”
    謝泠搖了搖頭,“不必,這樣很好。煜衡哥哥,你出去守著吧。”
    “阿泠……”沈煜衡遲疑著不肯走。
    謝泠隻當他擔心馮潤,出言寬慰道,“煜衡哥哥放心,此法我有七成把握,即便不成,對馮姑娘也絕無害處。隻是在我施法過程中,不可受外力打擾,還請煜衡哥哥帶綠玉姑娘到門外守著。”
    沈煜衡上前握了握謝泠的手,“如若不成,我再想其他辦法,阿泠切記不可勉力而為。”
    “嗯。”
    見謝泠點了頭,沈煜衡才帶著綠玉出門。
    謝泠關好房門,回到榻前,將小雪從乾坤袋中取出,額頭抵住小雪的額頭與它碰了碰鼻子,小雪像從前一樣親吻她的臉頰。謝泠念訣令小雪昏睡過去,驅動靈力迅速取尾,雖在昏睡中,斷尾時小雪仍是一個激靈彈起,哀嚎一聲複又睡去。謝泠一邊給小雪止血,一邊禦靈力執狐尾懸於馮潤額頭上方,默念靈訣。片刻後,馮潤眉間出現一道紅光,與狐尾自成一線,狐尾旋轉縮小,最後順著紅光一同隱入馮潤眉間。隻見她周身散發一層柔光,臉上的白點開始消退。謝泠繼續催動靈力,一炷香後,柔光消散,馮潤臉上的白點已全部退去,一張絕色容顏呈現在謝泠麵前,肌膚白裏透紅,吹彈可破,眉間添了一顆紅色狐尾狀印記,更顯柔媚。
    謝泠抱起小雪,從懷中掏出藥粉撒到斷尾處,用白絹纏起傷口,輕撫剩下的八條尾巴,兩行清淚順流而下。輕輕將小雪置於乾坤袋,擦拭掉臉上的淚痕,打開房門。
    房門一開綠玉便衝到床榻前,看到馮潤的樣子,喜極而泣,轉身對謝泠磕頭,嘴裏念叨著什麽謝泠聽得不甚清楚,亦沒有餘力聽清楚,“煜衡哥哥”,隻說了此四個字,便倒在沈煜衡懷中。
    待她醒來時,已回到雪境。
    沈煜衡坐在床邊,見謝泠醒了,問她:“可還有哪裏不適?”
    謝泠搖了搖頭,“煜衡哥哥,我怎麽了?”
    沈煜衡:“靈力虛耗,方才你暈過去了。”
    謝泠抬手扶了扶額,確然有些脫力,又想起之前的事,問:“馮潤姑娘怎麽樣了?”
    沈煜衡:“她很好,已經醒了,綠玉在照顧她。阿泠,下次不可再這樣勉強自己。”
    謝泠笑了笑,“一點靈力而已,算不得什麽,休養幾日便回來了。”
    沈煜衡:“阿泠,謝謝你。”
    謝泠:“煜衡哥哥,你不必為別人的事來謝我。”
    墨齊從外麵端了婆婆做的粥進來,沈煜衡扶謝泠坐起來,在她身後墊了軟枕,喂她喝完粥,說道:“馮姑娘傷已痊愈,隻是剛醒來身子有些虛弱,明日休息半日,我便帶她啟程去平城尋下蠱之人,待此間事了……阿泠留在雪境好生休養,等我回來。”
    謝泠想問,“待此間事了”又待如何?見沈煜衡不願說,暫且按下不提,隻覺得剩餘的相處時光短暫,不必浪費在這些細枝末節上。
    沈煜衡又陪她坐了一會兒,囑托墨齊好好照顧謝泠,徑自下山去了。
    已近子夜,謝泠輾轉難眠。以往沈煜衡外出雲遊,謝泠從未像今日這般不踏實,數著指頭計算歸期,焉耆至平城,快則六七日,慢則八九日,到了以後還要處理解蠱之事,之後再返回雪境,如此算來,起碼要二十日。若在往常,二十日轉瞬即逝,兩個月不見也是常有的,可今日謝泠卻覺得這二十日甚是漫長,簡直一刻都等不得。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之前母親罰她抄書,總無法想象一日怎會如三秋,今日方知其中滋味。
    如此思緒紛飛,謝泠至拂曉才沉沉睡去。待她醒來,已近巳時,窗外天色陰沉,簌簌的下起雪來。婆婆送了早點過來,謝泠顧不上吃東西,帶上玉笛便下山了。飛奔至朔風客棧,才想起並不知沈煜衡住哪間,上樓到馮潤所住客房,卻見房門敞開,裏麵早已沒人了。
    謝泠立於樓道間,任身邊人來人往,心中悵然若失。
    “可是阿泠姑娘?”
    謝泠轉身,隻見馮潤立於身後,一身藕荷色裙裝越發襯得她麵若桃花,眉間一點紅更添媚色,謝泠轉開視線,不願看那枚狐尾印記,怔怔問她:“你們——還沒走?”
    “你是來找沈公子的吧?他出去置辦車架了。我方才下樓用早點,唔,忘記關門了。不曾想阿泠妹妹此時過來,快進來。”
    說著拉謝泠進房間坐下,親自給謝泠斟茶,衝身後的綠玉使了個眼色,綠玉悄悄出去帶上房門。
    “還未謝阿泠妹妹救命之恩,本以為無緣當麵致謝了。可巧妹妹竟來了。”
    謝泠捧著茶杯回道:“馮姑娘不必客氣,煜衡哥哥的事便是我的事。”
    馮潤聞言打量了一下謝泠,見謝泠抬頭看她,臉上又堆滿笑容,“我聽綠玉說,妹妹與沈公子私定終身了?”
    謝泠抬頭驚訝的望著馮潤,“私定終身?”
    馮潤捂嘴輕笑,“自古婚嫁之事,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妹妹二者皆無,可不是私定終身嗎?”
    謝泠急急辯解,“我沒有——”
    馮潤拉過謝泠的手,打斷她,“妹妹不必害羞。沈公子謙謙君子,才貌雙全,自不會委屈了我們姐妹。”
    謝泠:“馮姑娘此言何意?”
    馮潤坦言道,“實不相瞞,自沈公子答應救我那天起,我便立下重誓,倘若此番能夠逃過此劫,必定以身相許報答他的恩情。便是流浪天涯,我也隨他去,他到哪裏我便到哪裏。”
    謝泠大驚,“煜衡哥哥……他可知曉此事?”
    馮潤輕笑,“我怎會讓他知道。沈公子極重承諾,當年我母親不過是在他困頓時送他一頓飯而已,他便銘記至今,母親臨終前將我托付於他,求他救我性命。我的病多少能人異士皆無能為力,他卻不說半個不字應承下來。前日為救我性命,更是二話不說答應娶妹妹為妻。倘若告知他我的心意,想必他也會把我當成他對我母親的承諾,照顧我一生。我寧可無名無分跟隨他,也不願將他陷入兩難境地。”
    謝泠胸膛劇烈起伏,大聲道:“你胡說!”
    馮潤見謝泠神色,心知方才所言已有效果,遂繼續道,“妹妹,我見你投緣才與你說這些,此事你知我知,萬不可告訴沈公子,不然姐姐無顏見人了。”又上來拉住謝泠的手,“今後你我姐妹相互照應,也好做個伴。”
    謝泠依舊沉浸在自己思緒裏,馮潤又笑道,“隻是公子也太粗心了些,即便是私定終身,總該也要有個信物。妹妹不必介懷,此次回平城,我必從旁提醒,定不辱沒了妹妹。”
    聽到“平城”二字,謝泠突然醒悟過來此次來客棧是做什麽。推開馮潤,說道,“我不信你說的話。我要聽煜衡哥哥親口對我說。”語罷急急奔出房間。
    馮潤並不攔她,待謝泠遠去,對門口的綠玉說:“收拾東西吧,等沈公子回來我們該啟程了。”
    “沈公子極重承諾”——這句話猶如驚雷落入謝泠腦海中,心中無數個念頭驚起又落下。一邊想著沈煜衡往日裏對她的點點滴滴,不信他對她無情;一邊又想著,若果真如馮潤所言,那麽沈煜衡答應娶她都是為了救馮潤性命,而過去兩年雪境相陪的時光也都是為了墨齊……
    當日母親的問話猶在耳邊:“你費勁心思接近阿濯和阿泠,便是為了今日在阿泠及笄禮上將這個墨齊送入雪境?”當日謝泠篤定沈煜衡與自己心意相通,便不計較前因後果,一心維護他。此時這一幕幕卻如重錘擊中謝泠,難道這一切,都錯了嗎?
    忽而又想起馮潤說的話,“我寧可無名無分跟隨他一生,也不願將他陷入兩難境地。”
    謝泠心下茫然:將他陷入兩難境地的,可是我嗎?
    以往謝泠做事從來隻顧自己開心,從未想過沈煜衡是否願意,理所當然的以為隻要他不拒絕,便都是願意的。倘若這一切皆是自己一廂情願,該當如何?
    沈煜衡購置完車架回來,見馮潤都已收拾妥當,說道:“今日風急雪大,若馮姑娘身體無礙了,我們即刻出發。”
    馮潤卻並不著急,起身問沈煜衡:“公子可見過阿泠妹妹了?”
    “阿泠?”
    “阿泠妹妹一早來客棧,似是找公子有事。可是與我說了幾句話便匆匆去了,我以為她去找你……現下——應當還未走遠”。
    沈煜衡凝眉,向馮潤道,“請姑娘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
    馮潤微微頷首。
    沈煜衡走後,綠玉問她,“小姐既已將謝泠姑娘氣走了,為何還要沈公子去見她?”
    馮潤嘴角扯起一抹輕笑,“既點了火,自要添些柴才燒的旺一些。若等火滅了再添柴,豈非白費功夫?”
    綠玉不解:“那小姐就不怕她把方才之事告知沈公子?”
    馮潤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寒風挾飛雪灌入房中。馮潤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握拳,“方才什麽事?阿泠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我不過是教她一些做人的道理罷了。”再張開手,手心雪花早已化作一滴雪水,消失無蹤了。
    謝泠心神恍惚,不覺早已走出鎮子。新落的雪已將來路掩蓋,回雪境的路上亦是白茫茫一片。謝泠立於風雪之中,不知何去何從,心中萬千思緒翻滾,此時隻餘一個念頭,她要見沈煜衡。
    “阿泠。”謝泠回頭,正見沈煜衡自紛紛揚揚的雪花中穿行而來。
    沈煜衡見她神色憔悴,臉色比之昨日更加蒼白,抬手試了試額頭的溫度,問她:“可是昨夜沒休息好?不是囑咐過你這幾日要好好休息嗎,怎麽出來了?”
    謝泠卻像是沒聽見,抓住他的袖子問:“煜衡哥哥,你喜歡我嗎?”
    沈煜衡見她神情異樣,問:“可是發生了何事?”
    謝泠緊緊盯住沈煜衡,又問:“你喜歡我嗎?”
    沈煜衡看著她,緩緩道,“喜歡”。
    謝泠像是終於鬆了口氣,眉目低垂,突然伸手扯下沈煜衡腰間玉環。
    沈煜衡未曾防備,低呼一聲:“阿泠!”玉環已在謝泠手中。
    謝泠:“我聽說,男女定情都要有信物,煜衡哥哥,這個送我做定情信物可好?”
    沈煜衡沉聲道:“阿泠,此玉不可!你若信我,等到了平城,我定尋一個——”
    聽到“平城”,謝泠突然提高嗓音嚷道:“我不要平城的東西!我隻要這一個!”
    “阿泠,別鬧。”沈煜衡不知她為何突然如此任性,風雪比來時更急了些,若今日不能啟程,隻怕又要耽擱一日,他心中焦慮,隻想快點勸謝泠回雪境,不覺語氣裏有一絲不耐。
    謝泠猛地推開沈煜衡。別鬧——往日充滿呢喃情意的兩個字,今日聽來格外諷刺。
    “煜衡哥哥,倘若雪境沒有收留墨齊,倘若我沒有救馮潤,你可還會答應娶我?你當真——當真喜歡我嗎?”
    風雪愈急,沈煜衡替謝泠緊了緊鬥篷,“阿泠,聽話,回雪境等我。等我回來,與你細說。”
    “我不要。你現在就說與我聽。”謝泠前所未有的執著,這執著令沈煜衡無奈。
    “阿泠……”沈煜衡不再說話,看著謝泠,眼中意味不明,站姿卻毫不退讓。
    謝泠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依舊是白衣冉冉,風度翩翩。卻發現,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想起沈煜衡初入雪境要離開那日,她也是這樣毫無道理的攔著他的去路。那時他對她說:“阿泠前日說想要姑臧城說書先生的話本子,還有挖色鎮的甜口饃。不若此次下山,我一並幫你帶回來。一月後定親自送到阿泠手上,如此可好?”
    謝泠心想,兩年多了,果然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還是一樣隻會無理取鬧。隻是今日,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話本子和甜口饃就可滿足的阿泠。
    將玉環放入沈煜衡手中,從他身邊走過。
    “煜衡哥哥,當日我讓你娶我,不過是聽了個故事心血來潮罷了。你就當……就當我從未說過此話吧。”說罷飛身而起,向著雪境的方向奔去,很快湮沒在漫天飛雪裏。
    “阿泠……”
    沈煜衡望著謝泠離開的方向,手握玉環,指節泛白,卻終究沒有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