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夢中花開1一人分飾兩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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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媽!”迤著乏軟的身子下床、開門下樓,安心本能的叫了一聲“媽媽”,無精打采地順著樓梯拾階而下。隻覺腳下的樓梯像是鋪了一層棉花,踩上去軟綿綿的,都要將身子軟倒了……頗有一種“恍恍惚,步履生雲,翩翩然,乘風欲飛”之感!大約醉酒之人,跌跌撞撞,踉蹌之間,便是這樣一種感覺,所以才有那麽多人以之為美:醉了,便如神仙一般了。
    隻是安心覺來,這種如踩著棉花、乘雲駕霧一般的感覺是真的很糟糕——暈乎乎的,絲毫察覺不出裏麵的“享受”。
    ……
    安妙真正翻著《天龍八部》,聽得了動靜,便將目光從書上移開,看向安心。安妙真說:“睡醒了……這一覺可睡得夠久的——這太陽都落山了。怎麽樣,睡飽了沒有?”安心撇撇嘴,似透著一些無力,又有些小情緒,無精打采地說:“頭有些沉……就跟個石碾子一樣,死沉死沉的。”
    “嗯,誰讓你睡那麽久的?”安妙真笑,“起來活動活動,出屋外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一會兒就精神了。”
    “哦。”
    安心很聽話的去院中溜達,來來回回走了一會兒,被風一吹,心頭就逐漸靈動起來,人也精神活泛了。
    輕盈地一個助跑、加速,左腳一蹬地,右腳腳麵、腳趾都向上勾起,使得腳背和小腿迎麵骨形成一個銳角,前腳掌平平的踩在院牆上,腳趾再用力一抓,身形便借力扶搖而上,複左腳再一蹬牆,同時探出了右臂。
    當身形升到了極限,便形成了片刻的停頓。安心隻是用右手抓住牆沿引體向上,而後左手在牆上一撐。再順勢擰身,便將屁股擱在了牆上,穩穩當當地側坐在了牆上。
    輕如鴻毛。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安心大聲吟誦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雖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可那種寥寥數詞勾勒出的荒涼、孤寂的粗糙質地,宛如是大漠中的刀客一般,充滿了說不出的逼格的意象,卻又分明是最能打動少年人的心的。安心很喜歡這個“枯藤”“老樹”“昏鴉”,伴著漫天欲收的紅霞,仿佛自己就是一個在這裏安靜的等待著對手到來,進行決鬥的絕世刀客:
    他走過萬裏黃沙來到這裏,經曆了無數的磨難,險些死在沙塵暴中。他和他的刀同生共死,終於到了這裏。
    他來此,隻是為了赴一個約定了二十年的決鬥——這是一個刀客畢生的追求,刀無第二,人無第一。
    他的刀飲過無數惡徒的血,沙漠中霸占了水源的惡霸、縱橫無影的馬匪、貪得無厭的小國之主……它早已經成了他的肢體的一部分,早擁有了靈性。此刻,在夕陽下,它仿佛已經感受到了那種血脈相連的興奮——宛如大洋深處的潛流,在不動聲色下暗流洶湧。它不由地開始興奮的顫抖。
    嗡!
    ……
    安心扶著牆站起來,麵衝著南方,似乎他的對麵有一個人:“你來了?”然後,又轉身,麵衝著北方:“我來了。”
    再衝南:“你不該來。”再衝北:“可我還是來了。”再衝南:“你知道你會死?”再衝北:“人終有一死!”
    “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為了一個虛無的天下第一刀,值嗎?”安心飾演的“衝南者”對“衝北者”靈魂拷問。“衝北者”的回答,卻也直擊靈魂:“為了一個虛無的天下第一刀,自然不值得。但是——”衝北者頓了一下,說:“但為了你,卻很值得——人固有一死,這便是重於泰山。”
    “哦?”
    “人生一知己難求。一個人活著,若是無人欣賞,亦無人可以欣賞,一個人孑然獨行,沒有朋友,沒有一個神交、神往的人,沒有精神的寄托。那麽你說——這樣一個人,他和死人又有什麽區別?”
    “死人一樣是孤獨的,真正的孤獨。”
    “是!”
    “所以我將情寄托於道義——這個天下有太多的是非,但我相信道義始終是存在的。所以我的刀,就有了另一份重量,那是一種精神的力量:我無需負罪,沒有任何的心不安寧,不需要佛法、道經、儒典。它就是我最大的力量的來源——讓我揮刀時義無反顧,揮刀後心頭暢快。可今日,我實難找到一個拔刀的理由。”
    話到此處,“衝南者”和“衝北者”的角色就產生了置換,這一次輪到“衝北者”問了:“可你還是來了!”
    衝南者說:“是,我還是來了。”
    衝北者問:“你為什麽要來?”
    ……
    “人生一知己難求。”
    “那麽,現在,你有拔刀的理由了嗎?”
    “有了。”
    “什麽?”
    “知己——此次拔刀,和道義無關,和第一無關。你我二人皆是天下一等一的刀客,勝負亦隻是五五……空間、時間、角度、技巧、環境、光影、聲音——知己的刀,無所謂生死,無所謂道義,隻是一種印證。生或死,隻是我們攀登高峰的一個曆程。你我二人,無論誰生誰死,都必更上一層樓。”
    ……
    “哈哈哈,正是!正是!”衝北者大笑,“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要我來說,卻需改一改!”
    “怎麽改?”衝南者問。
    “海內存知己,生死若比鄰。即便相隔生死,你我二人,亦是知己!”
    “拔刀吧!”
    “好。”
    安心一人分飾兩角,玩兒的不亦樂乎。一番充滿了逼格的戰前對話後,二人的“比武”就開始了。
    衝南者大喊一聲“天外飛仙”,嘴裏一陣“咻咻咻”的配音,一隻手在身前胡亂比劃。然後一轉身,變成了衝北者,喊“看我鬼門十三刀,哇呀呀……”“啊,你竟然將鬼門十三刀推演出了第十四刀?我感受到了刀中的魔意……它似乎有一種要將一切都毀滅的殘暴……”
    衝北者陰森森地說:“鬼門十三刀原本隻有十三刀,我孤心造詣,才在緣由的基礎上創造了這第十四刀——鬼蜮人間。”
    “好刀。”
    ……
    安心不斷的轉身,在“衝南者”和“衝北者”之間反複橫跳,一水兒的中二台詞像是不要錢一樣往外撒。
    少年人的天馬行空使得這些話都不需要過腦子,就一股腦突突出來了。放在這一正一邪兩個人身上,竟毫無違和感。
    估計“舊時代”另一位武學泰鬥古龍活過來聽了都要直呼內行——這逼裝的實在是圓潤,氣氛烘托的也極度到位。
    “衝南者”和“衝北者”全力以赴,表現在安心身上,就是一會兒衝著南一會兒衝著背的瞎比劃。
    至於腦補的“劇情”卻是分外精彩——
    二人在激烈的對決中渾然忘我,晉入到了一種舍我唯刀的境界,化身為刀,精神也完全融入到了刀中。
    衝南者的刀中道義這一最強的力量也被激發出來,他的刀開始變得理直氣壯,堂堂正正,每一刀都仿佛是天理一般,仿佛一切的邪惡和不公,都會在刀下粉碎。衝北者的第十四刀被壓製住了,激烈的掙紮,在掙紮中蛻變……一個足以毀天滅地,殺盡一切的刀意被醞釀出來,終於掙脫——
    第十五刀!
    煌煌天意又如何?我自一刀決!斬殺天意的一刀終於醞釀出來,就像是一條魔龍掙脫束縛,自由的翱翔蒼穹之上,周圍的一切草木都為之枯寂,動物、植物也在這種毀滅的力量下枯萎、死亡。
    “啊……”
    終於,衝北者的理智被喚醒了一些,他將刀一轉,切掉了自己拿刀的手。那種毀滅一切的意誌消散一空,魔龍不甘的咆哮,而後煙消雲散。
    ……
    衝南者停下了自己的刀,說:“是我輸了。”戰勝衝北者的刀的不是他,而是衝北者自己。
    表演完了二人的劇情,安心就把手一背,將臉揚起來斜向上四十五度。故作滄桑的感慨:“一個人,打敗了別人,這不算什麽。隻有一個人可以戰勝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強大。他輸了,因為他做不到戰勝自己,他雖然丟了一隻手,可他卻贏了——沒有什麽是比這更名副實歸,令人心服口服的。”
    ……
    夕陽落去。
    空氣涼絲絲的沁人心脾,完成了一個人的表演的安心隻覺著渾身都是爽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細胞都在自由、暢快的呼吸。
    ……
    “喲吼——”
    安心自牆上跳下來,落在草地上,“噗”的一聲響。而後便跑回家裏,一進門就見安妙真看他,正等著他呢。
    安妙真笑嘻嘻地說:“哎呀,我家寶貝兒表演的真好……剛我都不看小說了,光顧著看你了……”
    安心被說的臉紅,嗔了一句“媽媽”。安妙真忙說:“好,不說了,不說了。”心想著孩子就是大了——玩兒個過家家,讓人看見了都覺著不好意思,有些丟人呢。不過剛剛那一場“決鬥”卻屬實是要比手裏的書要精彩許多——尤其是在她可以意覺到安心腦補的,無法表現出來的設定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