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季氏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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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那幽王寵褒姒、廢王後、罷太子、戲諸侯,身死國破,周室威嚴掃地,局勢大壞。諸侯立宜臼,是為周平王。奈何平王年輕氣盛,短於忍讓,東遷以後與諸侯不和,到頭來隻得自傷顏麵。
    可惜平王未能振興王室,後人也難堪大任。自從周王室遷往洛邑,便漸漸與西麵失去聯係,加之秦晉強勢,又占去大半土地,王室日漸傾頹。
    到周王貴即位之時,王室已岌岌可危,多靠諸侯救濟得以周轉,才得以苦苦撐起王室顏麵。
    周王室自是衰微,而天下大勢卻有另一番景象。話說宋國大夫向戌邀晉、楚兩國於商丘會盟,約定各國停戰,奉晉、楚兩國為共同霸主,平分霸權。自此中原大國之間的征伐漸漸平息,諸侯們外部的戰爭轉為內部卿大夫的爭端,禍患已在各個大國中悄然醞釀……”
    季意如坐在車上翻開著一本小說,不想突遇車禍,一陣天昏地暗,便沒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季意如總算是醒過來了,勉強睜眼,四周卻是昏暗得緊,想要動彈,結果腦袋昏沉,渾身乏力,其中臂膀尤為酸痛。床榻旁的架放了好些油盞,微弱的火焰隨著氣流輕輕擺動,一縷縷黑煙從燈芯上緩緩飄起,季意如看得出神,喃喃道:“奇哉怪也。”
    “冉懷!”季意如下意識地叫出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嘎吱”一個少年身影打開寢殿門,趨步到季意如跟前,躬身一禮,口稱“宗主。”若是有心之人便會發現此人衣著不似尋常,喚作“深衣”,衣裳相連,被體深邃,與西周衣裳上下分離的形製截然不同。
    “我這是怎麽了?”此時季意如隻覺著大腦一片混沌,隻是隱隱綽綽記得幾個熟悉的名字,其他事情卻是一片模糊,想不起細節來。
    “宗主今朝巡視郎囿,回府之後有感不適,便早早睡下了。”冉懷覺著奇怪,想了片刻才開口。
    “王在靈囿,麀鹿攸伏。”所謂囿者,便是貴族狩獵、遊樂之所。事先選定所在,之後劃出範圍,或築界垣,囿中草木鳥獸便可自然滋生繁育。
    “這樣啊。”季意如心中忽而閃過一絲靈光,卻是一瞬即逝,沒能抓住,伸手撫了撫額頭,“嘶——嗯——,眼下是什麽時辰了?”
    “夜半之末,宗主,明日並無朝會,還請宗主好生休息。”
    “我已無大礙,你也不必守在外麵,快去休息吧。”季意如微微舒緩神色,沉聲道。
    “諾。”冉懷輕聲回應,小心出了寢殿門。
    眼見得名叫冉懷的小僮離開視線,季意如卻是如釋重負般吐了口長氣。說來也是,季意如如今昏昏沉沉往日之事大都不甚記得,叫來隨侍的小僮是不知眼下情況如何。可是真叫來平日裏時刻相見的熟人卻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露出什麽破綻,讓周圍人起了疑心,到時候又或許會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季意如心中有事,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四下無人,安靜得很,隻聽著殿外北風呼嘯,吹個不停。
    許久,季意如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個熟悉的麵容,明明認得卻叫不出名字來,這種感覺真叫人百爪撓心。思來想去,季意如還是決定四下裏看看,或許能找到什麽方法。
    奈何季意如記憶裏可沒有親自穿過這時的衣物,在後世的他極少接觸這所謂“深衣”,而此間的季意如身為宗主,更是有專人服侍,無需動手。折騰許久,季意如總算是收拾妥當,也不知穿沒穿對,反正是那個意思。
    眼下季意如身體不適,也不敢往殿外多走動,隻是在殿內四下打量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物件。
    雖說是“殿”,規模卻是不算太大,季意如四處打量,不一會兒就看了個七七八八。
    “沒有蠟燭,點的燈油像是豆油,仿佛上古之時;沒有紙張,卻又有毛筆,至少在漢以前。”季意如一邊翻看案上的公文一邊喃喃自語,“仲孫、叔孫、季孫,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季意如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圍著書案愣是轉了好幾圈,隻覺著渾身一陣熱汗,又結結實實跺了兩腳,終於撲通一聲頹坐到案上。
    事實上,平日裏許多人都向往穿越,有人想著要經商致富,有的想開萬世太平,還有的想娶一堆後宮,混吃等死。可真穿越古代就不一樣了,別說發財致富,富國強兵,就連活不活得下去都是個問題。
    平心而論,季意如穿到了兩千多年前同名同氏的季氏家族的宗主,魯國大司徒,已經是他三生有幸,祖墳上麵冒青煙,實在是對得起他了。
    他季意如原本就混的落寞,讀高中選擇理科卻沒有理科天賦,沒少受老師白眼,平日裏也隻能借著些所謂文筆掙些臉麵。
    為此季意如還讀過些許文章,平日裏裝模做樣也能照著譜子填些個《破陣子》、《水龍吟》,在理科班裏充作“詩詞聖手”。
    後來高考理所當然考的極差,讀了一所普通大學,迷迷茫茫讀了四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學了些啥,反正是沒能找到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幹脆寫起了小說。有爸媽的支援,雖然小說成績不好倒還是餓不死。到後來又遇到了搞設計的女友,也是他上天眷顧。
    思來想去,季意如隻好是認命,別的不說先保全自己再說,“也不知道那個死女人怎麽樣了,是不是也來到這兒了,這春秋亂世可不太平,得想辦法盡早找到她。”季意如想起當時與他一同乘車的宋玉容。
    “哎——”季意如長長歎出一口氣,調整好心態,又抓緊時間看起公文以求了解近期的狀況,渾然忘卻自己身上的不適已經在出汗之後消退了。
    席地而坐,展開一卷竹簡,看了好一會。季意如倒是能看懂魯國文字,然而這許多分不清人名地名的詞,卻是嚴重阻礙了他的閱讀。
    “這都是哪跟哪啊?這甲辰是哪一天啊?費-費-費個鬼,這西鄆又在何處,莫非還有個東鄆?”季意如磕磕絆絆花了好大力氣總算是把這短短數十字猜明白,看向桌案一旁堆積如山的竹簡,季意如真是傻了眼,今日的還未批完,恐怕明日的文書又來了。
    “我天!”季意如仰天長嘯。
    “宗主。”門外傳來侍衛的詢問聲。
    “無事。”季意如連忙應道。
    又接著批了兩卷,季意如便放棄了。倒不是季意如墮落,而是實在是看不下去。這問題在於不知道這用的哪門子曆法,又不清楚人名和地名,等於五要素就缺了仨,要想整明白前因後果卻是有些為難這個現代靈魂了。
    “這還真是個大問題。”眼見著天色漸亮,季意如心中生出一個應急之法,便放下竹簡,趕緊躺回床榻上裝睡。
    畢竟這年頭“下克上”三個字可不隻是說說而已,春秋時從不缺乏透著血腥味的慘案,要是被家臣們認為有機可趁,不需要國君出手,自己就可能會被架空,甚至可能有性命之憂。
    事實上,季意如不知道他裝病計劃還未施展,便早已露餡了。畢竟季孫意如身上那種世代為卿、執掌國政的貴氣,以及那股囂張跋扈、少年得誌的氣勢,都不是他一個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可以相比的。
    這些看在昨晚冉懷的眼裏,季意如前後簡直就不像是同一個人。
    說來這魯國以大司徒為核心的製度在各國之中顯得尤為特殊。季孫以大司徒之職世為正卿,其餘兩家以大司馬、大司空世為介卿。然而大司徒總領軍政外交大權,與大司空、大司馬共理朝政,這便意味著即使因情況特殊,執政卿之位不在季孫,季孫也可由大司徒之職總斷政務。
    雖然說隨著戰爭規模的不斷擴大,國野之分逐漸淡化,進而各國司徒之職的權柄為之大增,可像魯國這般掌握國家大事的決定權乃至擁立國君權力的實為罕見。
    待到季武子執政時,先是三分公室,把三分之一的軍隊掌握在手裏,進而又廢中軍,四分公室,從而掌控一半的土地和軍隊。
    如此,三桓,尤其是季孫氏不斷壯大,直至如今隱隱有了“三桓勝,魯如小侯,卑於三桓之家”的情勢。
    翌日,天色大亮,晚間的呼嘯的北風換作徐徐飄落的雪花,積聚在屋簷以及深深庭院的花木上,為原本蕭瑟的冬日平添一絲雅趣。
    季意如自是不知已被看破,待到冉懷伺候季意如更衣時,便佯裝身體仍舊不適,並遣其往叔孫府告假。
    “稟執政,宗主身體不適,不能理政,特遣臣前來通稟。”說話之人畢恭畢敬的跪拜在書案前,正是昨晚那個小僮冉懷,而端居於上方的正是當今魯國執政、大司馬、叔孫氏宗主叔孫婼,
    “昨日我見子忻時,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說病就病了呢?”叔孫婼麵無表情,心中卻是不信,畢竟平日裏季意如射禦之術極佳,又正是年輕體壯之時,哪會那麽容易生病。
    “莫非子忻還與我置氣?”叔孫婼不由想到昨日之事。
    話說昨日清早季孫意如與叔孫婼親往郎囿巡視,其時正值寒冬,北風凜冽,天寒地坼。
    奈何季孫意如覺著速度太慢,欲其速成。叔孫婼以為不可,便直言相勸道,“《詩曰》:‘經始勿亟,庶民子來。’急於求成隻會勞累庶民,無囿猶可,無民,其可乎?”
    季孫意如心高氣傲,被當眾批評,一句話沒說便拂袖而去了,所以也難怪叔孫婼會有這種想法。
    “回執政,非是如此,宗主昨日回府便睡下了,直至夜半才醒過來,今早我觀宗主臉色也是極為疲憊,確實是病了,如若執政不信,可親往季孫府。”
    叔孫婼搖頭輕笑,“倒是我小氣了,也罷,你便回府稟告子忻,說我政務繁忙,就不去探望了,讓他好生歇息,一定要早日康複。”
    “多謝執政關懷,我必會向轉達宗主您的好意。那臣這便告退了。”
    叔孫婼輕輕點頭示意,並不作答,顧自忙碌起陳積起來的公文。
    不說叔孫婼究竟是如何想,卻說冉懷回到季孫府,將其與叔孫婼的交談一字不落的告知了季意如。
    “宗主,如今孟孫聘齊未歸,您又稱病,執政可真就是大權獨攬了,其父與他都是心係國君,如此恐於我不利啊。”
    “哎——我便實話與你說,昨日一病,雖說現已好轉,然而我卻陡然忘卻許多事情,眼下除了你,我誰都不敢信。如此危局,我如何見人。”季意如看著冉懷,一字一頓道。
    “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再去請醫師診治。”冉懷急道。
    “不必了,雖說忘卻,但還是有些印象。你常年隨侍我左右,多少有些見聞,便細細與我說說如今局勢吧。”季意如製止道。現在見的人越多,對他來說越不安全。
    “諾。”冉懷正色道。
    與此同時,接連兩次請求探望宗主病情不得的家臣曾夭卻是衝到家宰公山顯家裏。
    “宗主病了,卻又不許我等探望,天底下哪有這等蹊蹺事!哼!我意乃是冉懷那廝暗通叔孫,又夥同近衛挾持了宗主,意圖隔絕內外,好讓叔孫把持大權。”曾夭漲紅了臉,狠狠一拍柱子,又道:“先生!請準許我帶兵前去捉拿叛賊!”
    “慌什麽,坐下說話。”公山顯輕輕吹了吹剛書寫的竹簡,抬起頭看向窗外緩緩飄落的雪花,又不急不緩地撫了撫了撫頜下長須。
    看著老頭做作的樣子,曾夭氣得發抖,譏誚道:“誒呀!宗主如今安危未卜,我如何能像先生一般安坐如常啊!”
    聞言,公山顯搖搖頭,顧自卷好竹簡,也不生氣,反而輕笑道:“今日你若是當真衝入季孫府,非但‘救’不了宗主,反而徒生許多變數。”
    公山顯站起身,抖了抖衣袖,慢步走到曾夭麵前,撫須道:“冉懷自小與宗主一起長大,說他悍然叛主,我不信。再者,季孫府的親衛都是先主留下的老卒,該是分得清輕重的。”
    說到這裏,公山顯轉過身子看向曾夭,“不過此事的確有些蹊蹺。”
    “對對對。”聞言,曾夭恨恨地點了點頭。
    “不急,既然宗主不曾明說,那便是明日家朝照舊。待明日,我等一同入見宗主,你領兵在外。倘若有變,又或我等經久不出,你便相機行事。如何?”公山顯語氣嚴肅,一改方才輕鬆姿態。
    “好!我這便去準備。”曾夭抱拳一禮,便興衝衝地去了城東季孫氏冬日練兵地營地。
    待到曾夭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公山顯視線裏,一個白衣青年才緩步上前恭敬行禮道:“沒有宗主的吩咐,父親這麽做恐怕不妥吧。”
    “是有些不妥,但卻是有備無患,若是宗主忌憚,也有為父扛著,你不必多慮。我累了,這些公文你來批閱吧。”說完公山顯便留下白衣青年,顧自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