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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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季氏的前隊便已經開拔,兩千人馬舉著火把,踏著積雪,如同一條長蛇蜿蜒向東而去。
    本來照計劃該是糧草先行,以解卞邑燃眉之急。奈何大雪已住,積雪猶深,祁愈隻好帶著糧草輜重等候化雪再行出發。
    卻說季意如昨晚喝了些小酒,本來睡意正濃,半個時辰前被冉懷強行拽出了被窩,這會兒正披著狐裘縮在車裏左搖右晃地打瞌睡。
    “宗主,宗主。”季意如隱隱約約聽見冉懷的呼喚,打了個哈欠,有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怎麽了。”揉揉惺鬆的睡眼,季意如挑簾問道。
    “慮癸來信。”冉懷說著便將一張錦帛捧在手上恭恭敬敬地遞給季意如。
    “送信的人呢?”季意如接過錦帛,一邊看,一邊問道,“把他叫過來。”
    “夷人趁著大雪下山,擄掠村舍,偷襲費城大營,四處縱火,費邑士卒軍心大亂。眼下南蒯正與夷人對峙,互有傷亡。冬十月己醜。”
    眼見冉懷喚來的信使並未乘戰車,卻是縱馬而來,季意如好奇出聲問道:“你如何不乘戰車,竟然縱馬而來。”
    此言一出,卻不想信使一臉驚慌地跪倒在地。“路麵積雪,戰車不能急行,我怕耽誤時間,便擅自做主,縱馬來報,請宗主責罰。”春秋時期的戰爭仍是車戰為主,車兵乃是中原國家最重要的兵力。而隻有北方胡人才會騎馬而不乘戰車,顯然這個信使認為自己違反了禮儀,將要受到責罰。
    “快快起來,我為何罰你啊,你能如此應變,非但不曾誤事,反而將書信及時送達,你有大功,我反而要重重賞你。”季意如深知騎兵在未來征戰中的重大意義,其靈活機動遠勝車兵,而龐大的騎兵隊伍的威懾力也不遜車陣。於是季意如決定乘此良機將騎兵培養起來,“費邑據此該有二百五十裏,加之積雪,昨日之信,今早便到,看來你的確是騎術了得啊。”
    “宗主謬讚了。”信使低下頭不好意思,謙虛道。
    季意如想了想,如今季氏入不敷出,財政艱難,怕是承擔不起培養成規模的騎兵的費用,於是說道:“你叫什麽?現居何職?”
    “回宗主,小人名碩,現無官職。”信使更是羞愧,將腦袋埋得更低。
    “碩。”季意如抬頭看向遠方,卻是發現一座山丘,於是起興,“那今日我便賜你氏邱,升為中士,任兩司馬(率領二十五人),替我練出一支騎兵斥候如何。”
    春秋時期像碩一般的尋常小吏小卒極少有氏,更不提什麽爵祿了,他不過是被強行征發從軍從吏的,也不指望能獲得多少回報。像季意如許下的如此豐厚的賞賜,極有可能是這些庶民幾代人都掙不到的。
    這名無氏無官的小卒聞言,激動地身子顫抖,感激涕零道:“小……臣願為宗主效死!”
    “去吧,去尋家宰,取得憑信。”季意如看向不遠處的小村落,打算與幾位家臣商議一番,“冉懷,讓車馬都到前麵停一停。”
    不久後,村口。
    季意如領著幾名家臣往村裏走去,抬眼便見得十餘座低矮的房屋雜亂的擺在雪地上,若非從屋頂升起的黑煙,簡直看不出生氣。
    季意如披著錦裘四下打量,發現有一戶人家卻是破敗的不成樣子,便執意要進去看看。
    “有人麽?”季意如連連問道,裏麵的人卻是不答話,隻是一個小孩透著門縫打量。
    隨行的苫竹之子苫夷臨時充任曾茂的護衛之職,眼見宗主被拒之門外,便出聲喝道:“識相的,就快快開門!不然——”
    “誒。”季意如狠狠瞪了一眼叫嚷的苫夷,透過門縫對小孩說道,“小孩,你看我等也不像什麽盜匪,隻是途徑此地罷了,如今外麵風大,便想暫時躲避,可否讓我們進去歇歇。”
    跟在季意如身後的欒平與公山不狃相視一眼,大致明白了宗主意圖。
    嘎吱一聲,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打開屋門出現在眾人眼前,怯怯地說道,“進來吧。”
    季意如回首看了一眼眾人,示意一同進屋。
    “孩子,家裏就你和弟弟兩個人麽?”季意如進得屋來四下打量,發現還有一個小男孩裹著破破爛爛的薄被蜷縮在火堆旁。
    四下空蕩蕩的除卻幾個陶罐,和布滿灰塵的木櫃,以及僅有的一張床,真就找不出什麽可用之物。
    “是啊。”小女孩向將要燃盡的火堆裏加了幾根樹枝,又吊起裝上水的陶罐,給客人燒上水。
    眼見如此景象,幾人也是一陣心酸。
    欒平也是自小過過苦日子的人,便不自主上前問道:“你們叫什麽名字,父親、母親去哪了,怎麽獨自留下你二人?”
    小女孩看了眼季意如,見他點頭,又看向欒平說道:“我叫桃,他們都叫我小桃,阿弟叫敖。阿父前些年在曲阜修城牆時摔死了,去年阿母病了,不久也死了。”
    眾人聞言,隻覺著周圍空氣為之一凝,隻聽得燃著的樹枝燒得劈啪作響。
    苫夷摸摸後腦,愧疚道:“小桃,方才真是對不住啊。”
    欒平解下裘衣披在小桃身上,擔心道:“今年雪很大,比往年更冷,你們姐弟二人,無依無靠留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不如和我們一同去卞邑如何。”
    “卞邑麽,我聽阿父說過,那是個很大的城。不過我在哪裏沒有親戚,去了也沒有地方住。”小桃詫異地看向欒平,不過感受到裘衣的溫暖,又不自覺放鬆道。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在卞邑有地方住,你可以到我家幹活換取食宿。”欒平微笑著說道。
    “那我可以帶阿弟一起去麽?”小桃有些猶豫,可不能留下弟弟。
    欒平重重地點點頭回道:“當然可以。”
    小桃聞言髒髒的小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笑容。
    公山不狃見小桃姐弟的事情有了妥善處置,便出言道:“宗主,如今夷人趁著大雪,夜襲軍營,費邑士卒雖多,恐怕也是難於應對。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倘若南蒯不慎戰敗,夷人多半會乘勢西進,直奔卞邑而來。”
    “不是還有顓臾國嗎?”季意如出言接道。
    “顓臾城池極高,但民寡兵弱,自保尚可,如何能指望得上。”公山不狃搖搖頭,有些無語。
    “那該如何是好,夷人極善弓矢,實力不凡,眼下卞邑兵不過千,即便是我等率先趕到,也恐怕無濟於事。”苫夷擔憂道。
    “這僅僅是最壞的打算,依我之見,我等按部就班,盡快趕到卞邑,先行設防。若南蒯勝,則萬事大吉。若他敗了,我等大可據城而守。”欒平聞言提議道。
    公山不狃皺了皺眉道:“眼下也別無他法,不過還有一點。南蒯之所以出城與夷人作戰,多半是為了避免夷人四處掠奪村舍。我意此去卞邑途中收攏周遭庶民,使其免受夷人之害,也可積聚卞邑人口。”
    “如此,豈不是要慢上許多,恐怕來不及。”苫夷問道。
    “那便這樣,子泄留下五百人收攏庶民。我帶一千五百人先行一步,搶先去往卞邑設防。如何?”季意如看向公山不狃。
    “可行。”公山不狃點點頭。
    “好,既然如此,子橫便將小桃姐弟二人交與子泄照看,我們趕緊動身,不可再多逗留。”
    “諾。”眾人回道。
    說完幾人便分兩路,各自行動。
    “催促士卒即刻動身,全速前進,今晚必須抵達卞邑。”季意如一邊登車,一邊吩咐苫夷道。
    “諾!”苫夷領命而去。
    不多時車馬便往前行駛,隊伍中也不斷響起“全速前進”的催促聲。
    季意如想了想仍覺著心裏不大踏實,便又寫了封書信,吩咐侍衛喚來邱碩。“你速回曲阜將此信交與孟孫宰鼴戾。”
    “諾。”邱碩接過錦帛,揣入懷中,便飛快策馬而去。
    坐回車裏,感受著透過車簾鑽入的陣陣寒意,季意如衷心期盼道:南蒯啊南蒯,這一次,你可不要敗了啊。”
    而季意如嘴裏念叨的人此刻正焦頭爛額地在營帳裏來回踱步,大發雷霆。
    “不過是區區一千餘人竟然打得你們落花流水,四散潰散。上萬石糧草被洗劫一空,連兵營也被燒了。我要你們有何用!有何用!”南蒯憤怒地將一名卒長(百夫長)踹倒在地。
    “邑宰請息怒,事已至此,也不可挽回。眼下我軍雖有些傷亡,但仍有五千之眾,五倍於敵,何愁不勝。”老祁出言勸道。
    “勝,我看你更想要我大敗而歸吧!”南蒯冷哼一聲,諷刺道。
    “費邑乃季氏之邑,費邑之民乃季氏之民,我怎麽會希望您失敗呢。”老祁聞言,不卑不亢地回道。
    “哼!”南蒯卻是不欲與老祁在此事上多做糾纏,當務之急是要解決夷人之患,“夷人極善弓矢,待我軍逼近卻又遁入林中,四散開來,如此何談破敵?”
    “那便讓他們聚攏。”老祁回道。
    南蒯聞言,稍加思索,恍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