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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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意如從懷中掏出溫熱的錦帛,掃視堂下群臣。“如今刺客一事已有了結果,孟孫又從齊國帶回書信,眼下該是要議一議我季氏今後該何去何從。”
    陽虎聞言快速接話道:“不知大司空所言何事?”
    季意如瞥了一眼獻殷勤的陽虎,將手中錦帛摔在案上。
    “齊侯無意歸還鄆城(東鄆,現沂水東北),汶陽之田(汶水北岸,現泰安西南)自是更不必說。不過信上說欒氏、高氏酗酒成癮,偏信婦人之言,又與諸大夫結怨,尤其厭惡田、鮑二氏。”季意如說完,看向坐在末位的欒平,問道:“子橫,曾在齊國居住許久,可知齊國局勢?”
    欒平聞言趕緊起身,趨步上前回道:“回宗主,確如大司空所言。齊國先有崔杼弑君,又曆慶封之亂,國勢愈減,公室漸衰。如今齊國高、欒、鮑、田四氏並立,高、欒之勢盛於田、鮑,早欲除之。而欒施、高強昏聵無能、奢侈無度、橫征暴斂,至使民怨沸騰,晏子也欲拔除禍亂多與田、鮑相親。”
    “晏子。”季意如喃喃道。這是季意如來到此間聽說的第一個大人物。曆史上此人節儉力行、盡忠極諫、機敏善變,先後輔佐三代齊侯,史稱“晏平仲”。正是有晏子在,齊國才保住了大國的地位。
    “說來說去,我是要不回鄆城了?”季意如有些無奈。鄆城地處魯國東北,是防禦齊國東線入侵的屏障,沒了鄆城,齊軍便可在魯東橫行,然而季氏掌握的土地恰恰絕大部分在魯東。眼下既要應對南蒯、還要應付齊國與東邊的莒國,更要防範蒙尼二山上的東夷,季氏在兵力上著實是捉襟見肘。
    “很難。”欒平點頭回道,“但也不是不可能。”
    “哦,你意如何?”季意如問道。
    “將消息告知晉國,聯晉伐齊。”欒平小心回道。
    公山不狃聞言冷哼一聲,不待季意如開口,起身質疑道:“汶陽之田本是我魯國的,到頭來還不是被晉國劃歸齊國。即便是晉國發兵攻齊,我季氏也無兵可用,更何況晉人貪婪,如何才能換取其發兵伐齊。”
    “依我之見,無需財貨,晉人不欲齊國複強,必然出兵。此外魯國非季氏之魯國,季氏無兵,孟孫、叔孫還有兵。”欒平卻是絲毫不退讓。
    季意如看兩人間氣氛不大對勁,出言製止:“既然如此,不如姑且一試,若誠如子橫之言,那當然皆大歡喜,若晉國不允,我季氏也無損失,如何?”
    “宗主所言極是。”兩人聞言回道。
    “不過,執政負傷,我亦脫不開身,該派何人出使晉國?”季意如卻是想不出合適的人選,確切地說是認不得幾位魯國大夫。
    “臣以為叔弓大夫當為最佳之選。”一直不吭聲的公山顯總算開口道。
    “那便依家宰之言,四叔明日便去將此事告知叔弓,讓他擇日出使晉國。”季意如聞言便吩咐人緣好的公若道。
    “諾。”公若領命回道。
    “齊國之事便如此吧,真要伐齊也須等子遲(孟孫貜)歸來再議。”季意如結束這一話題,頓了頓又道:“倒是莒國不太安分,今歲劫掠邊邑,搶收糧食,實屬挑釁,諸位以為該如何處置。”
    公輸敘起身回道:“莒國依仗晉國支持,驕橫無比,氣焰囂張,今歲不僅劫掠魯國邊邑,便是齊國的糧食也遭搶收。不過,臣以為倒是可以繼續隱忍,使其日益驕橫。待他目中無人,闖下大禍之時,再行出兵不遲。”
    “好,公輸司徒所言極是,便如此吧。”季意如暗自腹誹,說得好像我能拿莒國如何一樣,麵上卻是稱讚叫好。
    眼見季意如頗有興兵征戰之意,當下主理季氏財政的仲梁懷卻是犯了難,起身諫言道:“稟宗主,自南蒯不聽調令之後,魯東的賦稅便都被其截留,隻靠南邊與西邊幾個城邑實在無力支持開支,如今季氏已是入不敷出。”
    “入不敷出?”季意如聞言愣了愣,“那還可支持多久?”
    “若尋常之時或可支撐一年,然今冬大寒,便免不得要賑濟災民,如此一來或可支撐兩月。”仲梁懷回話,又撲通跪倒勸諫道,“如此艱難時局,宗主豈可大行奢靡。”
    “奢靡?”季意如聞言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我堂堂魯國正卿府中無一女子、樂師,每餐隻上四樣菜還能被看作奢靡。想了許久季意如才明白仲梁懷所說的奢靡是那些漆器。
    其實漆器的實用性和美觀度以及那種生活氣息,都不是冷冰冰的青銅器可比的。奈何如今漆器產量極低,花費卻是比青銅器還高出不少,所以大都供給貴族使用,以至於有人將其看作一種奢侈也不奇怪。
    “這也是迫不得已,如今魯國錢幣混亂,他國錢幣充斥於市,而魯貝粗陋,更有許多殘損的貝殼仍在流通,我意搜集銅料重鑄新幣,故而多用漆器。”季意如將話題引向“錢荒”。
    欒平見狀出言道:“宗主,錢幣一事算不得緊要,實在不行還可以物易物。臣倒是有八策可助季氏度過難關。”
    “哦,願聞其詳。”季意如見欒平替他解圍還要獻策,欣然回道。
    “其一,編戶齊民。魯國野人眾多,卻未曾編戶,更不必說齊民了。當今天下,唯有吳國興起,其他諸國,盡皆衰落,此危局也,亦生局也。民者國之本也,消弭國野之別,不以國野論卑賤,國人、野人皆為子民,此興盛之始也。
    其二,征召野人。如今魯國大都從國人中征兵,故而兵源匱乏。倘若野人也能應征,此兵源不足之困境,便可迎刃而解。
    其三,賑濟災民。尋常時候,野人畏懼徭役,隱匿深山之中,難以尋得。今冬嚴寒,野人勢必要尋求救濟,此禍事也,亦幸事也。便可乘此良機,逐一編戶。
    其四,興修水利。蒙尼兩山間的穀地,旱澇無常,加之河道曲折,多雨之時,便山洪肆虐,少雨天旱,便又成旱災。故而可使災民興修水利,換取救濟,既可賑災,亦可防災,此兩全之舉也。
    其五,討伐郯國。郯國叛魯歸吳,罪莫大焉,如今吳國與楚國紛爭日益激烈,已然難於抽身,宗主可乘機降服郯國,迫其納貢於魯。
    其六,聯宋抗楚。彭城盛產銅料,又占據淮上要地,楚國垂涎已久,魯國當與宋國聯合抗楚,既可獲取銅料,更能威服夷人,使其複歸魯國教化。
    其七,親晉伐齊。齊國雖不複昔日之盛,然其根基尚在,一但國內安穩,必能複起。晉國欲張霸權,豈能讓齊國安寧,故而可多派使節親善晉國,以求共同伐齊。
    其八,扶植商賈。齊人興盛多賴經商,魯之縞、削皆聞名諸侯,若能盛產遠銷,其利多矣。”
    欒平立於堂中侃侃而談,席上群臣無不驚駭。誰也沒想到這個坐在末位的年輕人會有如此才學。
    季意如聞言也是心神大動,欒平八策哪是為了化解眼下困境,根本就是活脫脫的“五年計劃”。
    “子橫真是我的智囊啊!”季意如不由歎道,“有此八策,何愁季氏大業不成啊。”
    堂下群臣聞言皆是滿臉豔羨地看向這個才剛來一天的青年。
    季意如看在眼裏,也不欲欒平太過突出,於是想了想道:“不過我也有些決斷,或可彌補八策之疏漏。”
    “一來,各司分工不明,權力相侵,實在是於國不利,故而我欲變法,重編官製。”季意如眼見著公山顯臉色忽變,心知不好,又道,“然此事牽涉極廣,我欲先設計省專司季氏財政度支,其餘事項等搬遷至卞邑再行商議。”
    陽虎將一切看在眼裏,趕緊出聲接應季意如道:“不知何人可當計省重任。”
    顯然陽虎是誤以為計省是個官職了,畢竟春秋少有衙署一說。
    季意如輕笑道:“計省並非官職,乃是衙署,設主官一人名尚書,其下設侍郎二人。為計省官吏者不授田產,隻與薪俸,尚書者兩千石,侍郎八百石。諸位可有自薦者乎?”
    聞言堂下群臣除了寥寥幾人,皆是紅了眼,哪還管什麽官名別不別扭。要知道一個人一年的口糧才十八石,兩千石足夠養活一百多口人了,相當於春秋時兩千畝地的產出。不說兩千石,即便是八百石也是足以讓這些家境寒酸的士滿心羨慕的。
    “臣自薦尚書一職。”終於公輸敘忍不住率先開口,他本是季氏司徒,在家臣中地位極高,加之頗通算數,故而敢於自薦。
    “臣自薦侍郎一職。”公孫啟與苫(shan)竹先後起身呼道。公孫啟此人據說是周室後裔,頗有有些見識。而苫竹雖是夷人之後,但為人果敢堅毅,頗受季氏家臣們的敬重。
    司徒自薦了尚書,兩位中士又搶先自薦了侍郎,其他人隻得識趣放棄爭奪。
    “那既然無人再自薦,便由公輸敘為首任尚書,公孫啟與苫竹為侍郎,總理季氏財政度支,望汝等戮力同心,共克時艱。”季意如見狀說道。
    “臣等必不負宗主所望!”三人齊呼道,士氣極高。
    “如此,仲梁懷便照舊留守曲阜,此間的產業便都由你打點。”季意如出聲安撫,免得仲梁懷難堪。
    “諾。”聞言仲梁懷一掃陰霾,起身回道。
    “好,如今曲阜事畢,傳我命令!明日!遷居卞邑!”季意如站起身醞釀下情緒,激情滿懷地宣布道。
    “諾!”群臣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