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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近半夜，杏真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裏。一路上，她懵懵懂懂，隻有捏著那裝著二十五元的衣兜的手是清醒的。她走在秋夜的街上，好像得了寒熱症：由內至外，一會兒冷徹，一會兒冒熱。冷熱中，她的心裏好像多了一個空洞，巨大的空洞。原來有東西在那裏的，可現在，它空掉了。
    爸爸起來給她開門。燈暗，黃格明看不清杏真的臉，隻覺得她頭發蓬亂，身上還有酒味！
    “杏兒，你喝酒了？”
    杏真心中一驚，連忙說：“客人們喝酒猜拳，酒濺我身上了。”
    爸爸將信將疑，關上了大門。
    杏真沒有升火燒水，怕吵到冬川。她從水缸裏打了一小桶涼水，帶了一個熱水瓶，抓起毛巾來，便進小房間洗身子。她用熱毛巾把周身洗擦了個遍。洗完又刷牙漱口。洗幹淨了，她覺得身子像散了架一般累。她換了身柔軟幹淨的睡衣，倒頭便睡。一直沒出聲的冬川問了句：“怎麽樣？”卻發現她已經睡著了。
    第二天，冬川一早就醒過來了，而杏真還在酣睡著。冬川看著她沉睡的樣子，想到昨天她累了一整天，還老遠趕去上夜班，心裏是百般的心疼。又是新的一天，家內外又是一大堆的事等著她去做，想到這裏，冬川恨不得從床上站立起來。可自己這不中用的身體，真是幫不上半點忙，還成了個大累贅。冬川覺得自己生不如死，可他還是願意生。有杏真在，再苦的生也有甜，就算自己成了十足的累贅，能看著杏真就是幸福。
    杏真醒了，她終於醒了。冬川看著她有些紅腫的、依然惺忪的眼，恨不得去給她泡杯熱茶來。
    “杏真，休息好了嗎？”他問，手伸過去摸摸她的肩。
    杏真眼睛直瞪瞪地看著冬川，原來就紅的眼眶更紅了。她雙唇抿著，一言不發。
    冬川有些擔心了：“你沒事吧？昨晚那麽晚才回來，唉……”
    杏真搖搖頭，伸手摸了摸冬川的額。突然，她想起了什麽，騰的一下起了床。她從昨晚穿的衣服的兜裏找到了那二十五元，默默地看了片刻，手在上頭摸了摸，然後就放進了她的小錢箱裏。
    冬川看在眼裏，問：“老板給工錢啦？”
    杏真默默地點了點頭。“冬川，再過一兩個月，興許我們就會有錢買你鍛煉用的踩車了。醫生說，光吃藥，不鍛煉不行的。”這句話說出口，她心裏似乎透氣了一些。
    冬川兩眼一亮：“真的嗎？這可太好了！杏真，這家旅館工資付得多？”
    杏真閉了會兒眼睛，點了點頭。
    杏真蒸上地瓜幹，聽外頭有人在吆喝豆漿油條。她第一次開門出去，喊“買油條！”。背有些駝的賣油條的老伯見今日有新顧客，喜笑顏開。“姑娘，你運氣好哇。今天的油條炸得特別鮮脆，又大又粗。豆漿也剛出鍋，熱乎乎香噴噴的！”
    杏真鼻子動了動，問油條多少錢，豆漿多少錢。老伯說：“嘿嘿，姑娘是第一次買，不知道。老鄭家的油條豆漿出了名的好。油條一毛一根；豆漿一毛一碗。簡單，好記！”
    杏真拿出零錢包來，掏出三角錢給了鄭老伯。她先把兩碗豆漿端進屋，又出來拿一根油條。
    老伯接過錢，挑起擔樂嗬嗬地走了。
    杏真把油條切好，盛好四小碗豆漿，把地瓜幹放盤子裏，扶冬川坐好，喊爸爸來吃飯。女兒小雪邁著還不十分穩的步子走到了爸爸和媽媽之間。黃格明緩緩地走過來了，手摸著胃。
    “爸爸，你胃不舒服啊？”杏真問，擔心爸爸又出來什麽毛病。
    黃格明搖頭，笑了笑：“胃這會兒倒挺舒服。杏真今天改善夥食，我摸摸看自己胃口有多大。”黃格明坐了下來，一聞：“哇，真香啊！”他喝了一口豆漿，說：“幾年沒吃油條了。今天全靠杏真我們才吃香的喝甜的。”
    “杏真太辛苦了。”冬川說。
    “每天晚上都要去嗎？”黃格明問。
    杏真回答：“不用，每個禮拜去兩個晚上。”
    “那還好，天天晚上去是太過辛苦。”停了一下，黃格明又問：“有沒有說一個月給你多少工錢？”
    杏真想了想：“大概是六十元吧。”
    爸爸詫異：“這麽多？”
    杏真心裏一慌，心想她還是少說了的。“那裏有旅店有餐廳，去的人好像都挺有錢的。”
    黃格明臉稍稍沉了下來：“難怪……”他話說到這裏就止住了。
    杏真出去領活兒去了。黃格明在藤椅上喝著茶，不言不語。冬川撐著雙拐杖，慢慢挪向嶽父。
    “爸爸好像有什麽顧慮？”
    黃格明皺了皺眉：“我心裏是有些不踏實。昨晚她回來的時候，滿身都是酒味。”
    “有這事？！”冬川也驚訝。
    黃格明繼續說：“搞不好那地方紈絝子弟多。要真是那樣，杏真一個女孩子家怕是不好應付。”
    “等她回來了，我問問她。”
    黃格明搖搖頭：“這孩子又倔又內向，怕是也問不出什麽來。”
    小雪在一旁突然哭鬧了起來。黃格明連忙朝小外孫女招手：“小雪來，到外公這裏來！”
    小雪撅著個小嘴過來了，那表情，好像有許多委屈。
    “來，外公給你講大胡子李逵打虎的故事。”黃格明順手從架子上拿下來那本幾乎要翻爛了的小人書。“李逵的媽媽跟李逵說：兒啊，媽渴了，你去取點水來罷！李逵把媽媽背到一個地方，說：我去去就來，母親在這裏坐著別動。可是啊，等李逵捧著一罐水回來的時候，老母親不見了，卻見老虎在那裏啃東西。原來李逵的老母親叫老虎給吃了！李逵……”
    這故事外公不知給小雪講過多少次了。小雪這次突然很不耐煩，一轉身，又哭了起來。
    “小雪一定是想媽媽了。來，到爸爸這邊來，我們玩球。”
    小雪從外公那裏走到了爸爸這裏。冬川拿出那個他平日鍛煉手肌和關節用的皮球，“來，小雪拍皮球，拍皮球！”冬川一邊吃力地陪女兒玩球，一邊想：女兒怪孤單無聊的，得給她買本兒童書，總念那個李逵打虎不是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