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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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安,上海!
這兩天下午,竇豆都去魏家接小寶,打算帶他去遊泳,結果都撲了個空,她不知道魏家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就給方姐打了個電話。
方姐沉痛地說“小寶住院將近一個月了。”
“啊?在哪呢?我去看看他。”竇豆意外的驚叫起來。
方姐苦澀地說“別去了,好好工作吧,他這個病也就是這樣了,暗無天日,沒有能看到光明的那一天。”
竇豆安慰說“姐,你別泄氣,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咱們盡力了,總是問心無愧的。
我這段時間不算忙,至少可以替換一下你和魏哥,你們好歇歇,調整一下。”
方姐想了想說“也好,如果不忙的話,你就過來吧,這段時間苦著你魏哥了,我單位裏離不開人,都是你魏哥一個人在忙。”
按照方姐給的地址,竇豆找到了中山醫院住院部。
到了醫院以後,竇豆才知道,原來小寶的病是腦癱,醫生老早就有斷言,說這樣的孩子活不長,因為先天性發育不良,他們的內髒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出現問題,小寶在同類病人中,算是活的時間比較長的。
這次住院是因為心髒衰竭。
可憐的小寶嘴唇青紫,心情急躁,一刻都不能安靜,需要往藥裏加上鎮靜劑才能安靜下來,小寶的臉明顯瘦了。
魏哥也瘦了,憔悴了。
“來的正是時候,我正要回家換換衣服,洗個澡,刮刮胡子。
還有幾幅畫也要收回來,不然就給人搶走了。已經被人搶走一幅了,那都是錢呀,不掙錢怎麽給咱們小寶治病。”魏哥老樣子有些開心,絮絮叨叨地跟竇豆說。
魏哥走後,鄰床一個漂亮的小媽媽湊上來問道“你是他什麽人?”
竇豆指了指小寶說“你指的是小寶嗎?我是他姐姐。”
小女人笑著說“那老魏就是你叔叔了?看著你們也不像父女呀,他沒這麽老吧?”
憑著直覺,竇豆覺得這個女人對魏哥一定很感興趣,也難怪,在病房裏整天對著一個生病的孩子,孤苦無依,難免會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情來。
竇豆笑著說“不是父女。”
那女人從陽台上搬出一個折疊躺椅,往兩張病床中間一放,躺上去說“今晚你在這裏守夜嗎?”
女人雖然好奇心很強,但是看起來心思單純,竇豆說“看魏哥怎麽安排吧,需要的話,我就守夜。”
女人不解,問道,“魏哥?你叫他魏哥?你們到底怎麽敘的輩?你既是小寶的姐姐,怎麽又叫小寶的爸爸哥呢?
哈哈哈哈,看看你們亂的,這叫一個啥呀?那你叫小寶的媽媽啥?”
聽女人說話的口氣,不是上海人。
竇豆老實回答“叫方姐。”
女人忙坐起身來,問道“方姐是幹嘛的?怪忙嗎?怎麽從來不來守夜?這媽當的也太自在了。”語氣頗有點不服。
“方姐是一個單位的領導,領導著百十號人呢。在上海工作不比內地,壓力很大,競爭也強,不容易。
魏哥一個人守著就行了,沒必要兩口子都做出犧牲。”竇豆替方姐辯解道。
“這是一個人幹的活嗎?不分黑天白夜的,好好的人都給熬死了,她總得來換換手吧?
從我們住到醫院裏,我看她就來過幾次,每次呆的時間不超過半小時,我真懷疑她是不是小寶的親娘。”
女人明顯的很是生氣,竇豆想,她大概是把對自己男人的不滿,發泄在方姐身上了。
竇豆笑了笑,柔聲問道“你家孩子爸爸是不是經常過來換你啊?”
女人立馬像霜打的葉子一樣蔫了“別提了,一次也沒來過。我們家在溫州,不方便。”
“你老公是不是很忙?小孩子住院很花錢,他可能忙著賺錢給孩子治病。”
“啥呀,我算是看透了,孩子病得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沒有康複的希望,家裏人都麻木了,得躲切躲,誰叫咱是當娘的,咱再不疼孩子,還有誰疼咱孩子呀?”女人說著,眼圈就紅了。
竇豆被她說得心裏酸酸的,心想“真是天災人禍,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魏哥一表人才,這個女人天生麗質,如果不是因為生了個先天不足的病孩子,他們的生活,又是另外一種樣子。”
“老魏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每天都在這裏看著孩子,晚上他睡覺比較死性,我就在他腳腕上拴了根繩子,孩子一有動靜,我就牽牽他的腳……”女人說得興致勃勃。
“有時候我們兩個合作,他有事了,我自己看著兩個孩子,我有事了,他看著兩個孩子,老魏是個非常隨和的人。”
沒想到苦澀的看護生活中,也給苦難的人生活出了一點小樂子。竇豆想,這段患難與共的生活,沒準會讓兩個人結下一段緣份。
非常巧的是,這天下午,那個漂亮小媳婦的老公難能可貴的來看兒子了。小媳婦自然是受寵若驚,像個寵物狗狗似的,不停地圍著老公打轉。
她還向老公鄭重其事的介紹了竇豆,那位俊朗的男人矜持的跟竇豆打個招呼,並遞給竇豆一張自己的名片,竇豆雙手接過來,放進自己的手提包裏,就躲到一邊翻看魏哥留下的書《中國名畫鑒賞》。
那男人摸了摸睡夢中孩子的頭,頗有點依依不舍的說“我得走了,辛苦你了,什麽時候出院打電話說一聲,我派人來接你們。”
男人一走,漂亮小媳婦又開始忍不住委屈的嘮叨起來“公司就是他的命,啥都沒有他的公司要緊。我算是看透了,嫁個平常男人,都不要嫁給事業有成的男人,老婆孩子在他眼裏算什麽嗎?
在平常男人眼裏,你是他的唯一,在成功男人眼裏,你是他的之一。下輩子再嫁人,就嫁給老魏這樣知冷知熱的平常男人。”
竇豆不由得笑了,心說老魏也不是個平常男人好吧?雖然不知道魏哥是做什麽的,但是,就憑魏哥上次帶她出席的雞尾酒會,竇豆也知道,魏哥絕對不是平常男人,更何況,魏哥還有一個與書畫有關的什麽生意。
為了讓魏哥好好休整休整,竇豆向唐總請了三天的假。
漂亮小媳婦的兒子小兔子還小,可能是被病情折磨的,人瘦得皮包骨頭,麵色發青,整個人始終困奄奄的。
小寶醒來就會急躁,第一眼看見竇豆時,激動地抓住竇豆的頭發,在竇豆臉上亂親,過一會兒就難受地嚷嚷。
竇豆抓著他的手,跟他做遊戲,他做不長久,就胸悶、難受,竇豆心疼得不知道怎麽好,漂亮小媳婦說“叫醫生給他注射止痛、安靜的藥吧,孩子可憐呀,遭了多少罪,他又不會說出來。”
竇豆為難的說“那樣會不會對他的身體不好?”
小媳婦說“現在都什麽時候了?能減少他的痛苦就成,老魏在這裏也沒辦法,一樣要讓護士給他打止痛針、鎮靜劑的。”
竇豆隻好到醫護室裏去找醫生。
到了第三天晚上,魏哥提著一盒飯來換竇豆。
他把飯盒打開,把飯分別盛進兩隻碗裏,一隻端給竇豆,一隻端給漂亮小媳婦,說“嚐嚐我親自燒的大排麵怎麽樣?”
漂亮小媳婦激動的連聲道謝“肯定好吃。”
魏哥轉向竇豆說“怎麽樣?”
竇豆吞下一口飯說“好吃,比我吃過的任何一次大排麵都好吃,這個大排怎麽這麽綿軟呀?口感真好。”
魏哥笑著說“我們竇豆還是個吃家子,居然能吃出大排的不同來。
咱家大排我可是除去筋以後,又用小錘子把肉敲鬆了的,你在外麵吃的大排,誰給你這樣費事做呀。”
竇豆恍然大悟說“怪不得人家的大排吃起來這麽硬呢。”
漂亮小媳婦羨慕的說“你哥對你真好。”
魏哥難得的慈愛,摸了摸竇豆的頭說“是這丫頭懂事,太招人喜歡了。老魏欠她太多,都無以回報呀。”
竇豆不由得嬌嗔道“魏哥,看你說的,什麽話呀,舉手之勞的事,你總是掛嘴上。”
魏哥拍了拍竇豆的肩膀說“吃好飯回家休息吧,對了,你說過那個工作隻是過渡性的,新工作找到沒?”
“還沒有,不著急。”
魏哥把剩下的飯勻到兩個人的碗裏,說“去th信息公司吧,它的老總是我的一個鐵哥們,他不會虧待你的。把你交給他,我和你方姐也放心。”
竇豆遲疑了一下說“專業不對口,人家要我嗎?”
魏哥說“你去做銷售有什麽不對口的?你方姐說,你很有做銷售的潛質,小嘴巴很會說。”
漂亮小媳婦插嘴說“現在做銷
售的比較吃香,能賺錢。我老公公司的年輕人,都不願意做技術,都是搶著要做銷售。”
魏哥問道“你老公做什麽?”
“也是做信息公司的。”
“叫什麽?”
“百利達,百利達信息公司。”
“哦,是家上市公司呢,在上海也有分公司。”
漂亮小媳婦自豪的說“在國外也有的。”
竇豆心說,這麽有錢也沒用,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罹受疾病的折磨而無能為力,回天無術。
三天沒來上班,竇豆早早到了公司,還有幾天,竇豆就可以離職了,竇豆想,要把這最後一班崗站好。
竇豆打開房門,乍然發現唐總正跟一個小胖子在交頭接耳。
小胖子個頭雖然很高,但是一臉的稚氣,典型的孩子臉,一頭修理得很短的頭發茬粗硬,一根根兒直立著,隻有頭頂上一撮長毛,披散下來。
看到竇豆進來,一撮毛有點吃驚,他看了看竇豆,又看了看唐宋。
唐總則沒看到有人進來似的,對一撮毛說,“有事再說吧,能解決的事,你盡量看著辦,這一年我肯定沒那麽多時間管你們。”
一撮毛麵有難色的說“老大,這,我能行嗎?”
唐總麵色一冷“你有什麽不行的?你這一身肉是白長的?凡事多動動腦子,少做一些嘴巴比腦子快、手比腦子快的事。
你總得學著獨擋一麵,我不能跟你們屁股後麵擦屁股到老!去吧!我得上課去,已經遲到了。”
一旁的竇豆聽到唐總這話,不由得心裏打個激靈,這哪裏像一個十八歲孩子說的話?
現在孩子普遍的心理年齡偏小,但是唐總卻不一樣,他話說老道、老辣,考慮問題很周到、細致,像個極富經驗的老男人。
這孩子太不一般了,內心裏藏著很多的東西,竇豆簡直對唐總刮目相看了。
一撮毛說了聲“好,老大,我走了。”
唐總飛快的收拾著書包,問竇豆說“你朋友的小孩兒病好了?”
竇豆愁眉苦臉的說“要是好了就謝天謝地了,怕是快不行了。”
唐總詫異道“那你怎麽不在醫院裏看著?我沒事,你去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竇豆感激地說“謝謝你唐總,那,我去了。”
竇豆再趕到醫院時,小寶的病床已經空了。
竇豆有種不祥的預感,小媳婦對她說“昨天夜裏走的,唉,走了也好,省得活著受罪了。”
竇豆的眼淚大滴大滴的流了下來“昨天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呢。”
小媳婦說“早晚的事呀,你要想開些,快去殯儀館幫幫老魏吧,你替我勸勸他,要節哀順變。”
辦完了小寶的喪事,魏成民給竇豆留下一個地址,他讓竇豆到這家公司去應聘,“剛好他們管人事的辭職不久,正需要人,你盡快去看看吧,老唐說行的話,你可以接替這個工作。”
竇豆接過紙頭,跟夫妻兩個告別,方姐拉著竇豆,欲言又止。
竇豆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們,囁嚅著說“方姐,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方姐看了看魏成民,問道“老魏,你給竇豆留下聯係方式了嗎?”
竇豆趕忙說“我有你的手機號。”
方姐說“你魏哥明後天就去麗江,可能以後很少回上海,我讓他把麗江的聯係方式給你,你以後如果去麗江玩,可以去找你魏哥。”
竇豆不解的問道“魏哥要去麗江?什麽時候回來?”
魏成民苦笑了一下“小寶的病欠下很多錢,我要掙錢還賬啊。我在麗江開了個畫廊,這是在那邊的手機號,你有事的話就打這個電話。”
竇豆的眼淚滴在魏成民遞過來的紙頭上,孩子給這個家庭帶來了災難性的打擊,也扭斷了這個家庭的維係,魏哥的離開,說明這個家庭基本上不複存在。
方姐拍了拍竇豆的肩說“竇豆,我們都累了,需要彼此靜下來休養生息。
我們還是好朋友,還是你的魏哥和方姐。等方姐有空了,帶你一起去魏哥那裏玩。”
方姐的話證實了竇豆的猜測,竇豆哭得更傷心了。
方姐眼睛紅紅的,魏哥卻平靜而安然。
竇豆心裏有太多的傷感,一對多麽好的人呀,原本該是一對幸福恩愛的夫妻,卻走到了緣來緣散緣如水的地步。
由愛人變為朋友?竇豆忍不住痛哭失聲,還不如變成仇人,那樣心理可能會好受些。
方姐牽著竇豆的手,說“別難過,我們不會忘記你的,還都是你的親人,我送你回去。”
魏哥走後不久,方姐也賣掉了一家三口曾經居住過的房子,不知道搬到哪裏去了。
這個地方是她的傷心地,她至親的三個親人,都隕落在這裏。另一個親人,也丟失在這裏。
她無法再麵對,她選擇了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