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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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聲腳步從監察處走廊盡頭傳來,警衛室裏,褚雁敏感地回過頭,望向敞開的門。
緊接著,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那是個非常高的北歐男人,灰色西裝一絲不苟,銀色頭發梳向腦後,冰藍的眼睛肅然冷峻,左手背上有個血色很深的字母,s。
辦公室裏幾個監察員同時震驚站起身:“總……總署長?!”
褚雁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一下。她感知極為敏銳,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非常非常不妙的、像黑雲壓城風雨欲來那般,冷酷且不悅的氣息。
但尼爾森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他完全無視了其他人,上前單膝屈下身,平靜地望著小姑娘的眼睛:“你就是那個動物共感者?”
“……”褚雁謹慎地沒有出聲,隻點了下頭。
隨即她看見尼爾森伸出手來,攤開掌心,那是個邀請的表示:
“你願意帶我去找到那個叫榮亓的基因複生進化者嗎?”
“我必須盡快去殺了他。”
·
進化醫院地下實驗室,水溶花的手機突然響了,一看來電是陳淼:“喂?”
三秒鍾後,她眼皮重重一跳:“什麽?!”
研究主任覓聲回頭,一臉不能再接受更多壞消息的窒息表情,卻見水溶花怔然掛了電話,緩緩道:“尼爾森去監察處帶走了褚雁……”
“啊?”
“……他趕去殺榮亓了。”
水溶花表情複雜,研究主任也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能說什麽:“這……總署長如果能把白日夢施術者殺死,那夢境倒確實會立刻解開,不過榮亓畢竟是基因複生型……”
進化者互殺看的不僅僅是誰等級更高,還要看彼此能力的克製屬性,比如水係對雷電係的勝算就是很低。尼爾森綽號奧丁之狼,是公認全球排名第一的異能者,但對上擁有不死異能的榮亓,也實在不好說能否真正誅殺對方。
“……話說回來,尼爾森的‘暴君’異能從沒被完全觸發過,據說徹底發動時甚至能克製其他s級進化者,也許是有勝算的。”水溶花蹙眉遲疑片刻,緩緩道:“現在隻能期望尼爾森真能殺死榮亓,不然沈監察和白晟就……”
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屏幕上正顯示著兩名入夢者的腦部實時掃描。
沈酌的指數一直很穩定,他已經陷入了深度幻覺,但大腦中痛苦與刺激的那塊區域始終沒有被喚醒,也許是因為夢境還沒發展到致命的那一步。
但白晟的指數已經很糟糕了。
他在夢境中耽誤了超過24小時,徹底結束了黃金救治期。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危險,隨時可能爆發神經急性壞死,像雪崩一樣毫無預兆。
“……快回來啊,”水溶花注視著不斷變化的指數,眯起眼睛喃喃道,“你是想追上去把我們的監察官也一起帶回來嗎?”
但s級異能不會那麽快恢複,白晟的大腦卻在不斷衰竭,一切都如同迷霧中有去無回的豪賭——
滴答!
黑暗中的水滴閃爍光澤,從高處一落而下,飛濺在白晟腳邊。
青海試驗場,a區。
從地麵部分來看隻是個沙漠岩洞,實際深入岩洞中才會發現升降機,可以一路深入地下十餘米的防禦工事。
狹窄黑暗的甬道裏彌漫著難以言喻的氣味,傅琛在最前開路,蘇寄橋在末尾斷後,兩人都扛著幾十公斤重的裝備包。隻有沈酌被保護在中間,拎著個輕薄的外勤箱,低頭看著腳下崎嶇的路麵。
這座秘密實驗基地是上個世紀中期建造起來的,已經廢棄多年,厚重的鋼鐵閘門鏽跡斑斑,地麵和牆都因為大片黴灰而難以辨認最初的顏色。
半個月前,一塊具有強烈放射性的隕石在附近沙漠被發現,黑市團夥試圖盜挖,卻被聞訊趕來的監察員抓了個正著。犯罪分子慌不擇路之下逃進了這座地下工事,與監察員發生激烈交火後被全殲,但隨後監察員試圖回收進化源時,卻發現該隕石具有極其可怕的放射性,很有可能在運輸途中發生劇烈爆炸。
隕石隻能被暫時留在這座地下試驗場,隨後,沈酌作為這方麵的頂級專家,被派來執行回收任務,而傅琛和蘇寄橋兩人是隨行保護他的。
“一點方向五十米,能量輻射達到峰值,我們要找的那塊隕石應該就在附近。”傅琛拎著探照燈,回頭向沈酌伸出手:“小心。”
然而沈酌一擺手,示意不需要,直接從甬道斷裂處躍了過去。
誰都沒感覺到,白晟站在沈酌身側的黑暗中,揮手用氣流輕輕地托了他一把。
沈酌的精神力確實太強悍了,他一踏進白晟的夢境就勢如破竹、摧枯拉朽,衝天火海都眨眼夷為平地;但反之換成白晟在沈酌夢境裏,就變成了一個透明的幽靈,沒有人能看見他的存在。
但所幸,他可以使用異能。
白晟無法物理觸碰這夢境中的任何東西,甚至不能用手去扶沈酌一把,會直接從沈酌身上穿過去;但他用異能就沒有太大限製,這也許是外人強行闖進第二重夢境之後造成的一個bug。
大腦深處的尖銳痛苦已經變成了一種疲憊的鈍痛,那是s級的強悍腦力在對抗白日夢的全方位絞殺,並逐漸地取得上風。照這個速度恢複,使用因果律強行碾碎白日夢是完全可行的,但白晟腦子卻不得不思考一個關鍵問題:
因果律會不會對沈酌的精神世界造成影響?
如何才能百分百安全地把沈酌帶回現實?
“就是這裏了,”這時傅琛停下腳步。
隻見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座空曠的地底穹隆,應該是個廢棄試驗大廳。不遠處生鏽的操作台上,閃爍著一星耀眼的幽藍熒光,被罩在透明的臨時保護裝置裏。
強烈的輻射就像無數根炙熱細密的針紮在皮膚上,根本不用儀器來測,那正是他們此行要找的進化源隕石。
沈酌抽出一副平光鏡戴上,簡明扼要吩咐:“退後。”
傅琛和蘇寄橋都往後退了兩步,沈酌上前打開他一路拎在手上的銀色外勤箱,拿出小型勘測設備,然後完全不用任何保護措施,直接徒手打開保護罩,拿出了隕石。
但凡是能進化的基因,這種程度的徒手接觸肯定已經開始反應了,但沈酌身上確實一絲一毫動靜也沒有,深邃秀麗的麵容在熒光映照下格外清晰。
“1類輻射源。”少頃他從設備前抬起頭,皺眉道。
傅琛麵對沈酌時明顯更溫和:“1類是什麽意思?”
“對周圍急劇變化的能量非常敏感,碰撞、摩擦、強光、突然變化的溫度和濕度都不行。”沈酌把進化源輕輕放回保護裝置裏:“另外,1類輻射源存在某種未知的疊加態,盡量不要用激烈的情緒去幹涉它。”
傅琛:“啊?”
“1類輻射源可以感知周圍的能量變化,包括人的生理反應,過度強烈的情緒會誘發它爆炸。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內請保持情緒穩定,直到我為它做完幹擾脫敏處理。”
沈酌做了個“請”的手勢,那動作非常冷淡而雅致,示意傅琛和蘇寄橋一路上硬扛過來的那幾個巨大裝備包:
“現在你們可以幫我把設備拿出來了。”
沈酌這個人,應該是從小到大被無數人費盡心思討好習慣了,排隊等著聽他差遣的可以圍研究院繞一個來回,以至於現在他使喚起人來特別順手自然。所幸傅琛跟蘇寄橋都是本專業出身的,對實驗設備都不陌生,很快搭建好了臨時實驗室,沈酌調試出一種高頻射線開始對進化源做照射處理。
經過脫敏的進化源可以暫時提高對環境變化的耐受性,從而達到安全帶回中心區監察處的目的,但這個過程要持續好幾個小時,沙漠中很快天就黑了。
風吹著尖銳的哨子刮過大漠,黑暗空曠的地堡傳來細微漏風聲,遠遠聽去怪異淒厲,隻有探照燈發出幽幽昏暗的光。
沈酌獨自一人靠在牆角休息,其餘兩個人負責輪流盯著那個進化源。蘇寄橋似乎興致很高,始終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找傅琛聊天,內容大多是他跟傅琛兩個人之前單獨出去執行任務的趣事。
沈酌沒有任何興致,甚至也看不出他有沒有在聽,倚在光影交界處闔目假寐。
白晟從身側輕輕攬住他的肩膀,雖然沒有實質的手臂隻能從沈酌肩頭虛虛穿過。
二十六歲的沈酌跟後來的申海大監察官有很多不同,尤其是閉上眼睛靠在那裏的時候。他垂落下來的眼睫極長,有種蝶翼般的輕柔;這時還不像後來那麽削瘦,側頰線條是尚帶緩和的,唇角也沒有像後來那麽習慣性抿著,而是微微地張開,薄而微紅。
明明是這麽詭譎怪異的環境、危機四伏的現狀,但當白晟這樣注視著他的時候,卻有一絲滾熱的情愫湧過心頭,連他自己都無法用言語描繪。
多奇怪啊,白晟心想。
他第一次親眼見到沈酌的時候,就升起了那種從未有過的強烈好奇,隨即演變為了急切的渴望與叫囂的占有欲;就像雄獅看見豐美獵物時難以遏製的本能,想要叼住對方致命的咽喉,想要在對方血肉裏都刻上屬於自己的印記。
但那越來越瘋狂的渴望燃燒到極點之後,反而熔化成了熾熱的岩漿,深沉、厚重、緩緩流動,自靈魂深處從裏到外地滲透出來。
他想要擁有這個人全部的心神和注意力,又想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每一寸皮毛每一根利爪都是隻屬於這個人的。他渴望把這個人連靈魂都完全吞噬合二為一,又覺得像現在這樣攬著他,讓他靠在自己胸前闔目休憩,就能從心底裏彌漫出巨大的快樂和滿足。
唯一能踏平火海、迤邐而來的身影,又似乎永遠都高高在上,像一尊純白色的神明。
白晟俯身把沈酌完全摟住,貪婪地把鼻子埋進他頸窩裏,想要得到所有氣息。
我要把你從這夢境中帶走,他想。
白晟睜開眼睛,視線森冷,望向不遠處操作台上的計時器。
晚上9:16pm,距離那場毀天滅地的大爆炸還有一個多小時,必須要在那之前采取行動。
嗖——
這時風打著旋穿透牆縫,沈酌在陰影中細微地打了個顫。
不遠處蘇寄橋的話音突然停止了。
少頃他帶著笑意道:“老師,您是在打寒顫嗎?”
傅琛立刻聞聲回頭,他應該是沒有火係方麵的異能,站起身脫下製服外套,就想要過來給沈酌披上。
“不用。”沈酌卻拂開了,合衣雙手抱臂,沙啞道:“驚厥。”
他體溫確實不低,因為虛空中白晟幾乎摟著他全身,一直用異能仔細維持著熱量。蘇寄橋“咦”了一聲:“夢中驚厥嗎,老師被什麽嚇著了?”
傅琛凝視著沈酌,眼神多少有點憂慮:“前兩天研究院裏混進了人,往沈主任的杯子裏下毒,幸虧警衛仔細才沒出事。”
這已經是兩個星期以來的第三次暗殺,早就在研究院裏傳開了,蘇寄橋卻像剛剛才得知一樣,啊地一聲驚訝掩口:“為什麽,因為那個內奸?”
hrg項目進度屢次被內奸泄露在高層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這個問題根本不用回答,沈酌隻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蘇寄橋也是心理素質出色,對沈酌不理他這件事絲毫不覺得難堪:“真是太可怕了,老師是hrg項目最關鍵的力量,可不能出事啊!”
然後他想了想,又不由柔婉地蹙著眉:“那個內奸到現在都沒抓到嗎?那接下來怎麽辦呢?”
這麽一說傅琛不由也皺起了眉頭,遲疑再三還是沒忍住,低聲商量:“沈酌,等回去以後我搬到研究院裏吧。hrg項目再繼續下去的話,這種事隻會越來越頻繁,情報處又始終抓不到那個內奸的線索……”
“沒事。”沈酌斷然拒絕,“對於這一點我已經有辦法了,回去再說。”
情報處沸沸揚揚都抓不到線索,沈酌竟然能想到辦法?
傅琛想問什麽,但眼下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在沈酌明顯冷淡的態度麵前也隻得作罷。
三人靜靜地坐在這廢棄試驗場中,聽著風聲如泣如訴穿過幽深隧道,刮向未知的黑暗中。
空氣中似乎有點僵持的味道,誰都沒有再吭聲,過了會隻聽蘇寄橋百無聊賴地托著腮,喃喃道:“才不到十點呢……”
他陡然突發奇想:“對了,這地下這麽冷,我們做點其他事打發時間吧!”
傅琛問:“你想幹什麽?”
傅琛和蘇寄橋這兩人的對話,一向是蘇寄橋發起,傅琛做應答,這樣有來有回的,看上去非常自然。
但不知道為什麽,當白晟以一個外人的視角來審視這段經曆時,卻總感覺有種隱隱約約的、古怪的味道,隻是說不出那怪異感是從何而來。
他坐在牆角摟著沈酌,眯起眼睛盯著蘇寄橋,隻見蘇寄橋從裝備包內層掏出一小扁瓶酒,看樣子是他隨身攜帶驅寒的,又摸出一個骰子、一個鐵製的圓勺: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他笑吟吟提議,“遊戲的名字就叫誰是叛徒,怎麽樣?”
空氣突然凝固了。
沈酌視線一抬,傅琛目光定住,隧道黑暗中淒厲的風聲突然變得格外清晰。
“……什麽?”良久傅琛眯起眼睛,慢慢地道。
“就是來看看咱們三個人中間到底誰是叛徒,很好玩的。”蘇寄橋來回掃視著傅琛和沈酌,興致勃勃地道:“打發時間嘛,怎麽?有誰不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