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所謂穿一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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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嫡非庶!
山月居東次間的如意圓桌上擺了一籠象眼小饅頭,一籠蔥油花卷,邊上圍著一葷二素三道熱菜,還有四盤用小銀碟盛的細切黃瓜絲、香油鹹菜絲、醋拌黑木耳和醬蘿卜條。甜鹹兩色米粥分別裝在兩口圓腹青花魚紋粥罐裏,上麵凝著薄薄一層米油,小丫鬟們捧著長柄湯匙和瓷碗侍立一旁,隻等雲氏吩咐盛哪一樣。
平民眼中奢侈浪費的一頓早餐在幾個大丫鬟眼中還是太簡陋了。
覓鬆憂愁地看著自家主子隻吃了一碗鹹的菠菜肉糜粥,涼菜僅僅去了表麵一層,熱菜更是一口沒動,忍不住勸道“您聞聞這盤酸豆角炒肉末多香啊,底下還壓著爆香的小紅辣椒,最開胃不過……”後麵半句“夫人多少再用一點”還沒出口,雲氏便懨懨地揮揮手“撤下去你們分著吃了吧。我去瞧瞧阿團。”
雲氏從團姐兒病了之後,就不愛到堂屋支八仙桌用飯了。以前總嫌在次間吃飯味道大,哪怕再冷也要燃了熏籠在堂屋吃,而今倒像無所謂了。覓鬆一邊帶著小丫鬟撤盤一邊想,夫人是想爺和小少爺們了吧?也是,一個人冷冷清清地守著偌大一張桌子,換誰也沒胃口。
西廂裏團姐兒剛退燒,屋裏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混著團姐兒拉尿嘔吐的味,湯湯水水的飯菜味,別提多惡心了。
下人不敢開窗換氣,讓姑娘吹風,又怕夫人聞了厭惡,不得不燃香。一開始用的是雲氏慣用的甘鬆香,可一般的香料味根本壓不住,於是換了濃香,結果兩邊一衝反而更怪。
還是雲氏叫人把香爐香包都撤了,隻在熏籠上點了陳醋。
雲氏親自守在團姐兒旁邊,除了一日三餐不離須臾,時不時摸摸她的額頭,喂水喂粥喂藥,偶爾輕聲細語地和她說話,或者定定地出神。
除了雲氏,還有一個不離須臾的竇媽媽。團姐兒落水之後,竇媽媽及其副手丫鬟迎春在老太爺的指派下帶鋪蓋不帶身契款款而來,一來就全麵接手了西廂,將原本伺候的奶娘劉媽媽和大丫鬟畫屏都擠到一邊去了。
私底下關上門還帶給雲氏老太爺親口批的八個字評語鬼迷心竅,不知所謂。並且嚴防死守,絕不許雲氏和團姐兒兩人單獨呆在一起。
知道的人很少,雲氏母女所謂的不慎落湖,實際上很可能是投湖未遂。雲氏,或者說原本的雲氏,大概是一心弄死團姐兒的。
團姐兒平躺在床榻上,裹著一床杏黃錦被,呆滯地盯著床架上的青蘿帳,任何人說話都沒反應。
伺候團姐兒的畫屏心驚膽顫地覺得,姑娘可能已經燒傻了。
燒傻了的阿團呆呆地用了小半碗魚片粥,掙紮著爬起來,迎春眼明手快地往她背後塞了一個迎枕,托住她比麵條還軟三分的腰,雲氏一手扶著她一手放下粥碗“怎麽了?”
“尿尿。”阿團麵無表情的說。這是她每天唯一的自主性行為,成年人的尊嚴阻止了她尿床的衝動。
畫屏聞言立馬去拿夜壺了。
阿團繃著小臉,目光跟著畫屏走。瞧,又是一處不便。還夜壺呢,落後!不衛生!臭!
嗯,阿團是個見過大世麵的穿越姑娘。
四麵合圍的雕花架子床,紫檀的家具,瓷的玉的擺設,站在牆角穿古裝盤發髻的老媽子和小丫鬟……人常說睹物思人,阿團如今看哪兒都是糟心的博物館布置。她想念薯片布丁奶油蛋糕,想念車水馬龍紅綠燈輪閃的十字路口,想念鬥嘴鬥出一出相聲的小夥伴,更想念骨肉相連的親人。
也不知道留在現代的身體會怎麽樣,不外乎失蹤、死亡或精神病,無論哪一樣都夠把她媽逼瘋了。團媽沒趕上二胎政策,一輩子隻有她一個獨生女兒,以後怕是連個養老送終的人都沒有……
阿團掃視著周圍,悲從中來,越想越難過,終於忍不住小聲哼出來“媽媽……”
“哎!媽媽在呢,姑娘可是渴了?”竇媽媽盡忠職守地湊上來,阿團一汪眼淚瞬間憋了回去。沒好氣地瞪了一眼竇媽媽滿是皺紋的臉,心道你才不是我麻麻,頂多算我姥姥!
“阿團……”移情的雲氏怔忪地注視著麵前的包子臉、藕節胳膊的小姑娘,再次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女兒,那個小兔崽子,飯也不會做,衣服也不會洗,離了她空調遙控器都能找不著……
吸了一下鼻子,隨手端起小幾上的胭脂紅釉蓋杯,不自主地嘮叨起來“感……風寒啊,就得多喝水,把病……病灶排出去就好了,啊。回頭幹脆讓廚房送個大碗來,一天起碼得喝十碗……”
阿團敏銳地聽出了雲氏結巴的地方,這台詞太熟悉了,團媽是個熱水腦殘粉,每回都這樣教育阿團。感、風寒……是感冒?病、病灶是病毒?
迎春捧著夜壺過來,畫屏連忙拿了柔軟的棉巾跟上,心潮起伏的阿團根本沒有注意這兩個,隻盯著雲氏一人,就著雲氏的手灌下去一盞白水,阿團突然指著窗外說“祖父!”屋裏的人仿佛突然被按了暫停鍵,又緊接著按了快進鍵,小丫鬟們驚疑不定地出去詢問院門上的婆子。
還是竇媽媽先反應過來,二爺不在家,老太爺怎麽會來女眷的院子。團姐兒這些天燒得糊裏糊塗,可能隻是無意義的蹦了個詞兒,於是笑吟吟地掰著阿團的手腕打了個彎“團姐兒想老太爺了?老太爺在南邊呢!”
阿團放下手,認真地看著竇媽媽又重複了一遍“我要祖父!”竇媽媽猜度著阿團的意思,一時間沒吭聲。阿團兩腳把迎枕踢下地,小嘴一扁,準備掉金豆子。
得,沒見過比這位祖宗還軸的,說風就是雨,半點不如意就要發作。
竇媽媽整了整衣裳,與迎春擦身而過時,隱秘地對了個眼神,隨後風風火火地直奔前院。
阿團不知道背後故事其實多著呢,僅僅從這幾日消極被動接收的零散信息中分析出,竇媽媽和便宜娘不對盤,以及竇媽媽的特殊權威是祖父賜的,便宜娘指使不動她。
如願把難搞的竇媽媽支出去,阿團直接扭著小身子摟住雲氏的脖子,試探性地撒嬌道“我有個秘密告訴你,就告訴你一個。”然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頭點了點伺立在旁的丫鬟們。
這是阿團落水醒來後第一次做出這樣機靈的舉動。
雲氏訝異地托起她的小屁股,把她抱到腿上,低頭打量她片刻才微微頷首。幾個丫鬟見此,便順從地退了出去。迎春倒是掙紮了,可架不住雲氏這邊人多,捂嘴的、抓胳膊的、攬肩的、摟腰的,好姐姐好妹妹一通叫,直接給架出去了。
上半鏤空的黃花梨木門扇輕輕合上,屋內靜靜的,隻有地上的熏籠緩緩的吐著雲煙,蒸騰的醋味像冬天裏的小學教室。
耳光也扇過來,廁所也上過了,但依然沒有如願醒來。阿團其實已經逐步認命,隻是感情上還接受不了。妄言怪力亂神其實是很冒險的舉動,但是……管他呢。
人在孑然一身時,總是很容易胸懷一腔孤勇。
阿團舉起自己胖嘟嘟的小號手掌看了看,一咬牙,視死如歸地直接拋出一個重磅炸彈“……8號樓2單元401。”
那是,家庭住址。阿團緊張地盯著雲氏,生怕錯過一個細微的表情。
“阿、阿團……”雲氏的神情愣怔,眸中寫滿震驚和不可思議,像頭一回見阿團似的,左摸摸右摸摸,又哭又笑“真的是阿團嗎?真的有阿團嗎……”
腎上腺素飆升到了極致,阿團一頭紮進雲氏懷裏,剛要開口,外麵突然毫無征兆地爆出一串巨響!劈裏啪啦,聽聲音好像是過年放的2000響大地紅。
雲氏還沒顧得上問發生了什麽事兒,大腿上突然一熱。
“不是吧……”雲氏兩手抄到她腋下,皺著鼻子,驚詫又嫌棄地把她提起來,黃色的不明液體滴滴答答地順著褲腿流下來。“你都多大了還尿褲子?”
阿團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