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所謂西域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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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嫡非庶!
    過完年沒多久,天氣便開始回溫。
    山月居前後兩進,前院開了一道曲折狹長的小小荷塘,陽光灑在春風吹皺了的水麵上,一片波光粼粼。
    荷花還未到花季,倒是荷塘邊一叢叢鵝黃色的迎春花開得正好。因水邊風冷,銀燭刻意走在靠荷塘的一側,為阿團擋著風。
    荷塘雖然不大,但雲氏仍安排了兩個會鳧水的健壯仆婦晝夜輪守。此時一見阿團走近就迎上來行禮,手裏端著一疊魚食,恭敬又討好地笑道“姑娘可要賞魚?這兩天暖和了,點點老浮到水麵上來玩哩!”
    點點是一條通體銀白,額上頂著一顆紅點的魚。那天鄭晏和阿團在水邊玩時瞧見了,開玩笑般取了這麽個名字,誰想下人聽到了,竟對它特別起來,每每見阿團來了,總要提一嘴。
    阿團不是來賞魚的,擺擺手,問那仆婦道“晏哥兒來這邊了沒有?”
    那仆婦一指東邊的廂房,答道“回姑娘話,奴婢方才瞧見四少爺在二少爺書房附近玩泥巴哩。”
    阿團扭頭往那邊看了看,卻沒瞧見人影。倒也不慌,鄭叔茂早下了死令,絕不許鄭晏或阿團這兩個闖禍精單獨出山月居,除非鄭晏能掏出個狗洞來,否則守院門的婆子定不敢將他放出去。
    “行了,你去忙吧。”左右就在這附近,阿團揮退了那仆婦,帶著銀燭和畫屏慢吞吞地找過去。
    遠遠地聽到屋後牆根底下傳來鄭晏奶聲奶氣的聲音“汪汪!快吃呀!汪——”
    “呀!是不是小狗?”貓狗這類畜生牙尖爪利,怕抓傷了小主子留下傷疤,侯府裏是從來不許養的。
    阿團雙眼發亮地順著聲音找過去,繞過耳房果然見滾了一身泥巴的鄭晏蹲在地上,手裏捏著一塊栗子糕,回頭瞧見了阿團,忙“噓”了一聲。
    阿團一邊點頭,一邊小心翼翼地靠過去。鄭晏麵前站著一隻蜜蠟色皮毛的小狗,隻有尾巴梢上黑尖尖的,才巴掌大小,恐怕還沒滿月,黑色的杏核眼極其靈動,警覺地盯著來人,就是一雙耳朵奇大無比,瞧著有些怪異。
    畫屏嚇得臉都白了,擋在阿團麵前緊張道“姑娘,野狗都凶,姑娘要是喜歡,遠遠地看一眼就行了。”
    阿團恍若未聞,撥開畫屏蹲到鄭晏旁邊,還大膽地把手伸過去讓它聞,教鄭晏道“先伸手讓小狗聞聞氣味,等它熟悉了以後再順毛摸。”見狗狗果然湊上來聞自己的手,阿團小興奮了一下,對鄭晏炫耀道“看看看!它過來了!”
    鄭晏也把手湊過去,他剛才捏著栗子糕,手上沾了食物的香氣,狗狗立刻轉向,衝他湊過去,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尖舔他的掌心。“哈哈,好癢啊!”鄭晏眯眼笑起來,問阿團“能給它吃栗子糕嗎?”
    “呃……能吧。”阿團沒養過狗,但也知道幾樣狗不能吃的東西,比如巧克力、葡萄幹。栗子是沒問題的,但仍然謹慎道“少喂一點,唔,掰一半給它吧。”
    銀燭見兩位小主子正在興頭上,不敢擾了他們的玩興,隻能用別的事兒移開他們的心思,幾個主意依次在心底轉了轉,半點不提眼前的野狗,隻柔聲道“姑娘方才不是還說要叫著少爺去瞧瞧那外地的貨郎拿了什麽稀奇玩意兒過來嗎?聽說他們的香跟涼水似的,都是裝在瓶子裏,也不知怎麽燃。二姑娘、三姑娘可都去瞧新鮮了,去晚了隻怕挑不到好東西呢。”
    阿團的視線離開小狗,看樣子頗有些意動。
    鄭晏身邊的大丫鬟白露連忙跟上,知道鄭晏對這些小女孩的玩意兒不感興趣,便轉而說起兵器“還有一把黃金鞘的匕首,頭發放在刀刃上,吹一口氣就斷了,鋒利得很呢。”
    “走,咱們也瞧瞧去!”鄭晏也起了興致,揪著小狗脖子上的皮毛將它拎起來,拉開衣襟揣進懷裏,大步流星地往福壽堂走。阿團屁顛屁顛地跟上,不時逗弄一下他懷裏的小狗。
    白露倒抽一口涼氣,好險沒厥過去,疾步追上鄭晏,哆哆嗦嗦地試圖把狗掏出來,顫聲道“少爺可不好就這麽去見太夫人,好歹先回屋換身衣裳,奴婢幫您抱著狗……”
    阿團恍然,拖著鄭晏掉了個向,疾步往後院去“對,得跟阿娘說一聲。光咱倆出不去。”
    才進後院,恰迎上尋芳出來,一見兩人就笑了,行了個禮,道“給少爺、姑娘請安。真是巧了,夫人正吩咐了奴婢尋兩位小主子回來呢。”
    阿團抿嘴一樂,道“什麽事?是不是叫我們去那個外地的貨郎那兒挑東西?”
    “可不是。”尋芳引著鄭晏和阿團往正房走,口中解釋道“不過那可不能叫貨郎了,是個從秦國來的行商,姓宋,城南玉河大街上那家叫‘寶貫東西’的鋪子就是這位宋老爺的兄長開的,不好真拿這位當沿街叫賣的貨郎似的呼喝。”
    “呃,秦國?”阿團背上京幾家豪門大族之間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就背的頭昏腦漲,小地圖堪堪拓展到上京及周邊方圓三十裏,再往外就顯得無知了,一臉迷茫地問道“那我們是什麽國啊?”
    幾個丫鬟噗嗤噗嗤小聲竊笑了起來,阿團不以為杵,鄭晏正專心逗著小狗,低著頭給阿團解惑道“楚國。二哥那兒有堪輿圖,一看就懂了。”
    尋芳這才看見鄭晏懷裏的狗,頓時大驚失色,隻怪它實在忒小,又一聲沒叫,才沒叫她發現。“哪裏來的野狗?白露呢,你怎麽敢叫少爺抱著這玩意兒?!”
    “別凶白露,是我自己要抱回來的!”鄭晏瞪了她一眼,甩開眾人,箭一般衝進正屋,自發抱出小狗捧給雲氏看“阿娘,我撿了一隻小狗!您瞧它好看不好看?”
    雲氏沒幾個丫鬟那般誇張,飼養寵物有助於寶寶提高免疫力,現代懷了孕、生了小孩仍養著貓貓狗狗的家庭不在少數。隻是現代的寵物都是打了疫苗的,還得經常洗澡,洗得幹幹淨淨的,免得招了虱子。
    不動聲色地從鄭晏手中將小狗接過來,雲氏訝道“喲,這是從哪兒找著的?耳朵這麽大,可不太像狗。”
    “是不是跟博美串的?”阿團跟著跑進來,摸摸小狗濕漉漉、涼冰冰的小鼻子,嘟噥著“瞧著有點像狐狸。”
    雲氏托著小狗,柔聲道“你倆先回屋換衣裳,咱們去老夫人那兒走一趟,回來再和小狗玩好不好?”
    阿團乖乖點頭,鄭晏不放心,輕輕揪著小狗背上的毛,求道“阿娘,您可不能說話不算數……”
    “阿娘什麽時候騙過你?”雲氏喚來尋芳,將小狗遞到她手上,吩咐她給這小狗洗個澡,轉回頭對鄭晏道“想養就養嘛,想好給小狗取什麽名字了嗎?”
    “阿娘真好!”鄭晏歡喜地跳起來摟住雲氏親了一口。他從雲府回來後就多了這麽個習慣,一高興起來,逮人就親。
    “喂!”阿團擠到中間,不滿道“你憑什麽親我娘?經過我同意了嗎……”話音未落也被鄭晏摟住親了一口,興高采烈道“叫什麽名字呢?大黃?栗子糕?不行,得取個威風的!妹妹,你快想想啊!”
    阿團的腦子立刻被取名的話題帶跑了,提議道“大耳!它的長耳朵最特別了,跟兔子似的!”
    “這名字一點也不威風!”
    兩人換完衣裳仍爭論不休,雲氏看著好笑,打頭走在前麵,領著兩個小孩往福壽堂去。
    福壽堂側廳擺了一張如意圓桌並一張條案,上麵零零碎碎地擺著好些小玩意兒。
    鄭月明原本正捧著一瓶玫瑰露對著陽光細看,淺紅色的玫瑰露裝在澄澈透明的六棱水晶瓶中,在陽光下像紅寶石一樣閃閃發光。一瞧見阿團進門,立刻扔下玫瑰露,抱起胳膊,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阿團也冷笑一聲,禮數周全地行了一圈禮“阿團見過祖母、大伯母、三嬸嬸、大姐姐、三姐姐。”偏偏漏下了鄭月明。
    雲氏無奈阿團小孩子心性,又和鄭月明鬥上了氣,未免錢氏發難,先岔開這一茬,問道“三妹妹今兒怎麽不在?”
    錢氏正聚精會神地聽手邊的一位婦人介紹一匣子寶石該如何鑲嵌,原也沒在意阿團和鄭月明之間那點小波瀾,隨口道“今兒是同禮會試的頭一天,宜君哪兒有心思玩樂。”
    雲氏聞言笑了笑,沒作聲。
    阿團心下奇怪,鄭宜君正經的夫君溫同義月前已經離開承平侯府,獨自去了任上。鄭宜君不說隨夫君一道赴任,反而留在侯府,一心照顧起準備春闈的小叔子。雖說長嫂如母,可溫氏兄弟年歲相差不大,又雙親俱全,鄭宜君和溫同禮之間難道不該避嫌?
    溫氏兄弟到底是手足情深,還是別有隱情呢?
    阿團猜疑的工夫,鄭晏大大咧咧地衝屋裏唯一一個中年男子走去,問道“宋老爺?我聽丫鬟說您帶了一柄鋒利異常的匕首來,在哪兒呢?快拿給我瞧瞧!”
    “四少爺……”那中年男子四十許人,也就是帶著貨物上門的行商宋寬,麵白無須,透著一股子陰柔氣兒。衝他帶來的站在如意圓桌便伺候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招了招手,那小丫鬟立馬從桌上撿起一隻兩掌寬的楠木匣捧過來。
    宋寬從小丫鬟手裏接過匣子打開,匕首已經出鞘,和刀鞘並排放在匣中。刀鞘用硬木製成,外層鍍金鑲紅寶石,藤蔓花紋絢麗清晰,奢華無比;匕首則通體黝黑,刀柄上簡單地纏了幾圈黑布條,刀身狹長,兩側開刃,迎著陽光也不見反光。
    鄭晏瞧都沒瞧那光彩奪目的劍鞘一眼,伸手取出匕首上下顛了顛,試著重量大小都十分趁手。阿團踮著腳扒在鄭晏肩上,問道“宋老爺,這匕首和刀鞘不是一對兒吧?”一繁一簡、一貴一素,瞧著就不搭。
    宋寬淡然一笑,答道“四姑娘此言差矣,焉知井淺河深便不能是一對了。這匕首長七寸五分,吹發即斷,鄙人前後試過百餘刀鞘,皆被削作兩半,唯有這一隻……”嚴寬拿起那金燦燦的華貴刀鞘,歎道“進深恰恰七寸五分,與這匕首嚴絲合縫,又敵得過刀刃之利,雖是不同劍師所鑄,卻堪稱天作之合。”宋寬雙手合十,念道“紅粉骷髏,白骨皮肉,凡有所相,皆為虛妄。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