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所謂允文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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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嫡非庶!
阿團傻張著嘴,被宋寬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頭皮一疼,是鄭晏拔了她一根頭發來試刀。
“呀!”阿團捂著頭頂踢了他一腳“幹嘛不用你自己的啊?圓圓姐姐!”阿圓是鄭晏的乳名,但鄭晏的小男子漢主義覺醒得早,不知怎麽認定了這是個女孩兒名字,一早抗議過,從有了“鄭晏”這個大名,就再不許別人喚他“阿圓”。
嚴寬略略伸手穩住鄭晏持匕首的那隻手,免得他割傷了自己,輕聲道“四少爺,小心。”
“不許叫我圓圓!不許叫姐姐!”鄭晏炸毛了,惡狠狠地衝著阿團呲牙。
鄭晏對別人是真粗暴,對她就是隻紙老虎,阿團才不怵他,朝他吐舌頭做個鬼臉,故意一邊挑釁般叫著“圓圓姐姐!圓圓姐姐!”一邊蹦跳著退回雲氏身邊。
雲氏見怪不怪地將她攏到身側,指給她看宋寬帶來的其他東西。
方才遞楠木匣子過去的小丫鬟正在展示一支象牙針線筒,粗看是兩指粗細的圓筒狀,比尋常的針線筒要短,筒身上刻著寥寥三道水線,中間一隻長須大蝦,反麵刻著遊魚,滿是童趣。中間上下空心,末端墜著一根串瑪瑙翡翠珠的黑色蠟繩,前端是筒蓋,輕輕一拉,就露出裏麵放針的凹槽。
那小丫鬟邊笑邊講,語調歡快活潑,手上逐一演示各色機巧。
阿團正看得入神,外麵突然進來個氣喘籲籲的管事,一頭急汗,稟報道“老夫人,宋老爺帶來的一隻小獸不見了!”
“什麽小獸?”
跟在那管事身後進來的是宋寬帶來的小廝,此時苦著臉道“老爺,是戈壁裏捉的那頭大耳朵狐狸。籠子上的鎖鼻兒不知道啥時候開了,發現的時候就剩了個空籠子,院子裏找遍了也沒見著!”
啊,原來不是野狗,是狐狸啊。阿團和鄭晏心虛地對了個眼神。
雲氏輕咳了一聲“不知宋老爺帶來的那頭小獸可是黃色皮毛的?”
“阿娘!”鄭晏慌了,連連扯雲氏的袖子。阿團也急色道“宋老爺,你那小獸賣不賣?”
宋寬見此哪裏還不懂,想是那頭小狐狸誤打誤撞跑到了侯府二房,叫兩個小兒捉去了。
故意沉下臉,搓了搓手指,道“此異獸狡猾刁鑽,極難捕捉。我原是不打算賣的,但若小少爺喜歡……”
鄭晏聞言喜形於色,宋寬心中大定,雲氏無奈地歎了口氣,天真啊,不打算賣,帶來侯府作什麽?這下可不好殺價了。
最終還是敵不過鄭晏和阿團哀求,以二百兩銀子買下了那頭小狐狸。
鄭月明陰陽怪氣地抱臂哼道“四妹妹千萬看好了那頭畜生,別胡亂躥去灶上,叫人家捉去燉了湯!”
阿團怎麽可能示弱,故意當著她的麵對銀燭吩咐道“你且去找管事的,告訴他們二房新養了一頭寵物,黃毛大耳朵,哪個不長眼的敢傷了我的狐狸,我就拔光他的頭發!”
兩人針鋒相對地又過了一招,阿團隨手去摸離她最近的一隻匣子,無意間碰到鄭月玨的手。鄭月玨立刻像老鼠見了貓似的縮回手,想了想,竟還示弱一樣輕輕將匣子向阿團的方向推了推。
阿團不解,趁無人注意,悄悄湊到鄭月玨身邊去,低聲問道“三姐姐,你怕我?我又沒打你!”
鄭月玨眼睛瞪得溜圓,抿緊了嘴巴使勁搖頭,腳底下卻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真沒意思。
阿團有點挫敗,撇撇嘴,垂頭喪氣地走開,想念起古靈精怪的表姐雲二月。當天就磨著雲氏給雲府下了帖子。
薛氏也爽快,第二天巳時便領著一雙兒女登門。
雲二月居然穿了一身大紅騎裝,腰上勒著寸寬的春水紋錦帶,腳踏赭色鹿皮靴,英姿颯爽。
手裏捏著小馬鞭甩了個空響,叉著腰遙指阿團,調笑道“噫!哪裏來的小娘子,端的宜家又宜室,思來想往我的肝腸斷,一心帶你往回家!”
阿團羨慕地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直接撲上來扒雲二月的衣衫,口中道“好姐姐,給我試試,堂上廚下、池邊野地,都隨你去!”
雲氏漲紅了臉,拍著阿團的背,嗬斥道“胡鬧什麽!哪裏學來的混話,還不快點請你表姐進去歇歇。”
薛氏捂嘴輕笑,道“怪道人說外甥肖舅,原來外甥女也不遑多讓的!”且看阿團這信口開河的樣子,倒真對了雲承淵的脾性。
因鄭月璧的婚事近了,雲氏由此及彼,難免想得遠一些,憂愁道“她這麽個性子,往後怎麽嫁的出去呢?”
薛氏想得開,擎著她的手坐下,安慰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姐姐便是把心操碎了,也不能替她走。隻要於大局無礙,這些個細枝末節便由著她罷。”
雲氏搖搖頭,反調侃起薛氏,拍拍她的手背,道“就怕阿團沒有承淵那般好運道。”雲氏每每見薛氏都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雲承淵當初是怎麽將薛氏騙到手的,他那樣的性子能得這麽個賢惠能幹又靠譜的媳婦撐著,雲家祖墳的青煙都冒上天了。
薛氏這般爽朗的人也忍不住羞臊,連連擺手,道“姐姐你可折煞我了!”
阿團將雲二月拖回裏屋,如願換上了一身騎裝,洋洋得意地挺著小肚子出來晃蕩,繞正堂走完一周,刻意停在雲薛麵前,腳踩軟墩,一甩頭,耀武揚威地叉著腰道“表哥,你看我威武不威武?”
雲薛剛聽鄭晏連比帶劃地吹噓完那柄匕首如何如何鋒利,如何削鐵如泥,削桌角如豆腐。阿團又緊接著出來炫,忍俊不禁,歎道“晏弟和阿團真是……真是一對活寶。”
雲二月掀開簾子露出個頭來,補了句馬後炮“快別費勁了,我哥不愛這一款,就愛哭哭啼啼的嬌小姐!”
雲薛麵色微赧,虛點著她搖頭失笑,阿團則飛快地從軟墩上收回腳,補救般衝雲薛莞爾一笑,真真嬌憨又柔順,回頭對上雲二月就立馬翻了臉,呲牙裂嘴地佯怒道“表姐你不地道!方才怎麽沒阻止我?”
“沒良心的山大王,你扒得那般快,可給我開口的時機了嗎?”雲二月翻了個白眼,從屋裏走出來,底下換了一條暗銀刺繡的蜜荷色錦緞細折兒長裙,料子便少見,刺繡的手藝更難得,走動起來上麵每一條紋路都會動似的,隱隱有細密銀光接連閃爍。
“喲,這也是那位小宋老爺送來的?”薛氏隻覺得被這條裙子晃花了眼,忙將雲二月拉到麵前細看,口中嘖嘖有聲。
天底下就沒有不愛美的女人。
雲氏道“這是秦國那邊的繡坊新染的料子,宋老爺一氣兒送了好些過來,我這邊也要了匹,回頭你挑挑,撿看得過眼的拿回去,娘倆都做身新衣裳。”又摸著雲二月身上長裙的紋路道“這原是為著展示料子製的裙子,我看尺寸該是同二月差不離的,手藝也奇特,便連裙子也一道買了下來。如今一瞧,可見是買對了,瞧瞧,多襯咱們二月的膚色啊。”
“姐姐太破費了。”薛氏雖然喜歡,也看得出這料子的價格低不了,成衣價就更高了,推辭道“不如留給團姐兒,團姐兒也大了,可以打扮起來了。”
雲氏順勢望過去,阿團和鄭晏正一邊一個摟著雲薛的胳膊。阿團開始還裝了一陣子溫柔嫻淑,沒過一會兒就忘了形,手舞足蹈地應和起鄭晏,間或撅著小屁股趴在榻沿上,探身拿鹽水醃過的菠蘿塊逗大耳起來作揖。
“弟妹快別辭了,我就這麽一個弟弟,咱們不興那套假客氣。”瞥一眼阿團,頗有些怒其不爭的意思,道“給她穿才是浪費呢,不是招貓逗狗就是上房揭瓦,三天不到就得扯壞了。”
冬天裏瓜果菜蔬少,侯府再富貴也沒斷了白菜蘿卜,好容易熬到開春,先舌頭就受了益。
中午招待雲氏一家的飯菜也以時蔬為主。水靈靈的菠菜、苔菜、紅莧菜等葉子菜,多是清炒;肉菜隻有一道酸甜口的菠蘿咕咾肉、一道炸得焦脆轉圈撒滿孜然粉的香酥鵪鶉和一道澆了熱油與白綠蔥段的清蒸鱸魚;香菇、平菇、白玉菇切小丁熬了一鍋清湯,上麵撒了一層細碎的香蔥末。
因小孩子多,又加了幾份桂花糯米藕、糖漬櫻桃蘿卜等甜食,配上甜絲絲的甘蔗汁,生津解渴正好。
鄭昂也提著書袋回來後院,與兄弟姐妹們同桌而食。
午後,眾人於花廳敘話。阿團抱怨道“先生真霸道,舅母難得來呢,居然還非要扣著二哥讀一晌午書,下午才肯放人。”
鄭昂一本正經地起身向薛氏告罪道“是我的不是,還望舅母見諒。”
薛氏忙說“咱們又不是外人,何必外道。昂哥兒知道上進是好事,元衡若有你三分毅力,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鄭昂耷拉著耳朵,忍不住酸道“舅母說笑了,元衡的天分可比我高得多。”
承平侯府的小輩,按規矩是三歲習武、五歲學文,譬如鄭晏,尚未開蒙,馬步已紮得極為結實。
鄭叔茂雖為武將,卻是個儒將,雖則平日開口甚少引經據典,其實還有個正經科考來的秀才功名在身,一筆草書更是連雲老爺子都讚過的。
鄭昂對父親最為敬佩,一心走文武雙全的路子。他習武頗有天賦,刀槍劍戟一點就通,路數靈活多變,除去每日必要的功課,也不見如何用心賣力,而今尚不滿十歲,已能輕易撂倒兩三個沒什麽功夫的成年男子。
偏偏詩書上的才分就差了一層,從一入家塾,便一絲不苟、踏實認真地寫詩背書,比舞刀弄槍更加熱枕,寒冬酷暑不忘苦讀,仍時時被先生罵作愚鈍。鄭昂自己總是暗恨,他這腦子記劍招幾乎過目不忘,遇上經史子集怎麽就這樣艱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