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所謂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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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嫡非庶!
    一場暴雨衝淡了三伏天的暑氣,小風涼絲絲的,仿佛將人身上的燥熱都洗刷幹淨了。
    紅蕖滿足地歎了口氣,想著今晚興許能睡個好覺了。
    她提了三等小丫鬟們的午食回屋,小茶爐邊隻有一個懶洋洋的朱砂抱著一碟子瓜子嗑著。見紅蕖來了,也不起身,隨手將瓜子殼劃拉到一邊,隻等著紅蕖擺盤開飯。
    紅蕖心裏憋氣,一提氣將沉重的食盒墩到矮桌上,嘲諷道“勞駕搭把手成嗎?我還當自個兒伺候了兩位姑娘呢。”
    朱砂坐著不動,摸出一把薄而透光的竹絲扇慢慢搖著,笑道“橫豎姑娘不在府裏,你伺候伺候我還虧了?”
    “你……”紅蕖剛要翻臉,銀燭忽然掀簾子進來,掃了一眼沒揭蓋的食盒,皺眉道“趕緊吃,吃完飯紅蕖跟我去窖裏搬冰山,朱砂你去把廳堂裏的桌椅擺設再抹一遍,姑娘過午就要回來了。”
    紅蕖應了一聲,沒時間和朱砂打官司了,手底下快了兩分,把飯菜從食盒裏往外拿。朱砂卻跳起來一臉諂笑“姐姐放心,我這就去,保管姑娘回來嗅不到一絲灰。”說罷拿起抹布就往廳堂去。
    紅蕖氣得眼圈都紅了,狠命跺了兩下腳,忐忑地瞥了銀燭一眼。朱砂一番做派,倒顯得她不夠積極了。
    銀燭冷眼看著,朱砂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做派不是一兩天了,隻要差事辦得好,她也懶得計較。紅蕖是個勤快的,可往上爬的心太強,老想著往團姐兒身邊湊,難免顯得有些躁。
    團姐兒眼明心亮,卻是個憊懶性子,不愛丫鬟們圍著捧著奉承。流螢那種機靈勁兒的都知道,獻殷勤要獻得恰到好處,既要讓團姐兒記得有她這號人,又不能有事沒事晃到團姐兒跟前礙眼。
    然而銀燭絲毫沒有提點兩個小丫鬟的意思,不耐地揮揮手,道“那你這就跟我去吧,咱們辛苦點,姑娘回來也能舒服些。”
    雲氏獨自留在承平侯府,鄭昂放心不下。不知他和老侯爺商議了什麽,老侯爺的臉色十分難看,提前結束了悠哉的田園生活,向任九告辭後,將鄭仲蔭和鄭昂、阿團一並打包帶回侯府。
    阿團回府時已近黃昏。一進屋不禁打了個寒顫,屋子正中央擱著一隻口大底小的方鬥型青銅冰鑒,裏麵盛著冰塊和瓜果,寒氣緩緩擴散開來。
    竇媽媽見她平安歸來,心裏一塊大石落了地,囑咐銀燭等人用心伺候,自己卻要去老侯爺處請罪了。
    “阿娘。”阿團歡天喜地地撲進雲氏懷中獻寶“雪湖好大啊,等爹爹回來,我們也去玩吧。九爺還給我們帶了一簍魚蝦回來,可新鮮啦,今晚吃酸菜魚怎麽樣?”
    雲氏有點無奈,半響沒說話,心想這孩子心可真大啊,昨晚那樣驚心動魄,這才過了一個對時,她的腦子怎麽就能轉到吃的上麵去呢?
    有老侯爺回來坐鎮,雲氏諒錢氏不敢再明目張膽地對二房出手,便打算將鄭晏接回來。
    鄭昂攔住她,捏著下巴沉吟道“母親且慢,我看阿晏還是留在雲府的好。”
    雲氏先是笑道“不妨事,老侯爺在呢。”再看鄭昂無動於衷,慢慢地臉就發白了,像是怕驚到什麽東西似的,極小聲地問“昨晚路上出事了是不是?”
    阿團也反應過來了,立刻把鄭昂賣了“阿娘,二哥腳腕傷了!他還跟我說下馬的時候扭的,二哥從六歲就開始騎小馬駒了!”
    “不是說好不告訴母親的嗎!”鄭昂虎著臉,雲氏更確信了,雖然他如今生龍活虎地坐在這兒,一顆心還是跳得飛快。雲氏按住額頭,急道“快別嚇唬阿娘了,昨晚到底怎麽了?”
    鄭昂見瞞不過,隻好招了。
    雲氏渾身都僵了,指尖泛涼,忍不住死死抱住鄭昂。鄭昂被雲氏牢牢按在懷裏,臉漲得通紅。阿團火冒三丈,跳著腳喊道“他們要什麽明說不行嗎?平日裏念佛讀書裝聖人,裏頭心肝脾肺都爛透了!”
    “他們要什麽還不好猜嗎?”雲氏拿帕子抹了淚,也是義憤填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非就是要這份家業罷了。”她握著鄭昂的手腕,恨聲道“咱們去告訴老侯爺!你是鄭家的血脈,老侯爺不會不顧惜你的!”
    鄭昂垂著頭苦笑,黯然道“沒有證據,更何況,母親以為祖父真的不知道嗎?”
    “什麽意思?”這和雲氏的猜測迥然不同,她語無倫次道“不可能的,你們小哥倆去西北大營……還有大嫂……”她定了定神,腦海中電光石火般劃過一個念頭,自言自語地梳理道“年前大房有個通房傳出了喜信,璧姐兒才嫁人就滑了胎,我還一直當是大嫂……難道前後幾個男孩,都是……都是老夫人下的手?”
    阿團聽得聚精會神,鄭昂突然清了清喉嚨,道“阿團,你去外麵拿一碟西瓜來。”
    阿團一口老血梗在喉間,這和電視劇裏演到接吻就喊口渴,讓阿團去倒水的團媽有什麽不同?
    雲氏也嫌鄭昂多此一舉,急道“讓她聽,府裏這般凶險,哪裏還用得著粉飾太平。你妹妹膽子大著呢,嚇不倒。”
    鄭昂歎了口氣,兩手一攤“我不知道。大房幾個兄弟怎麽沒的不知道,昨晚是誰下的手也不知道,但祖父是不會管的。白日裏我和祖父攤牌談過,祖父他要我把昨晚的事爛在肚子裏。”當然鄭昂也沒答應就是了。
    薄暮冥冥,福壽堂點上燈,丫鬟們安安靜靜地退出去,留老侯爺和錢氏兩個說私房話。
    廊下牆角裏擺著兩個滅蚊缸,水麵上浮著碗蓮和凍蠟一樣晶瑩剔透的黃蠟石,下麵養著捕蚊的青蛙。蟬鳴聲聲,蛙聲陣陣,閉上眼聽真有點仰臥山野間的感覺。
    老侯爺換了家常的薄衫,半歪在裏屋的貴妃榻上,錢氏溫柔和順地跪在一旁給他拍背揉肩。
    老侯爺從背後捉過錢氏的手揉捏著,她保養得宜,一雙柔夷白皙豐腴。“昂哥兒我接回來了。”
    底下人早報給錢氏知道了,她若無其事地單手給老侯爺打著扇子,歎息道“唉,我也知道不妥,可您沒瞧見媚姨娘的樣子,大爺可是氣極了。”輕輕巧巧一句話,把事全推鄭伯綸頭上了。
    老侯爺闔著眼哼道“就算肚子那塊肉是主子,她難道也成主子了?老大如今是越來越不像話了。”錢氏嘴角不住上翹,嘴上還裝模作樣道“天下父母心,大爺也是求子心切,侯爺原諒他這一回吧。”
    老侯爺張開眼,細細打量錢氏,忽然說起了不相幹的事“你跟我有二十多年了吧。”不待錢氏回答,輕輕撫過她的鬢邊,歎道“還是這麽年輕好看。”
    錢氏漲紅了臉,她確實是不服老,可也早就不年輕了,連女兒都嫁人生子了。一雙細白的手掌在老侯爺肩上胳膊上輕輕拍打,一副小女兒態“侯爺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胡說什麽呢。”
    老侯爺重新捉住她的手,自顧自地說下去“你模樣俊俏,年紀輕輕給我當繼室,我總怕委屈了你,便是你行事有什麽不當的地方,我也甘心替你擦屁股。如今想想卻是錯了,將你慣得心大了,我容得下,人家卻未必容得下啊。”
    錢氏僵了僵,強笑道“侯爺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了。”
    老侯爺鬆開她的手,兩手墊在腦後,翹著二郎腿,道“你覺得我還能活幾年?別急啊,就我這身子骨,長了不說,十年總是有的。底下孩子還沒成型呢,我原本打算再看兩年。頭上這個爵位也不是非要傳給老大,承平侯府的掌舵人不是什麽輕省的活計,誰有能耐,我就給誰。”
    錢氏頓時喜形於色,高興地不知該說什麽好了,不知道老侯爺為什麽突然說出這番話,但多年伺候老侯爺的經驗還是讓她冷靜下來,乖順地答道“我不過就是後宅裏的女子,侯爺與我說這些做什麽,我一切都聽侯爺的。”
    老侯爺冷笑了一聲,厲眼一眯,臉上勃然變色,怒道“不說清楚了怕你誤會,要把老子礙事的子子孫孫砍個一幹二淨!”
    錢氏大驚失色,手裏的紈扇掉到榻上,仿佛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從裏到外都涼透了。
    老侯爺一邁腿從榻上跨下來,取過架子上的大氅披上,背對錢氏道“年前老二跟我提分家,我沒許,這回可攔不住咯。你也甭折騰了,手伸得太長,斷一截怨不著旁人。有些事,我不耐煩管,今日不過是提醒你一句,姓鄭的有的是,不缺老四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