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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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嫡非庶!
寇姨娘一邊給鄭伯榮拍背順氣,一邊期期艾艾地歎氣道“我和明兒餓一餓倒沒什麽,隻是苦了五少爺,他還那麽小……聽說給下人的月例也要停了,五少爺若沒了奶娘,可怎麽活啊!”
鄭月明恰在此時一臉天真無邪的樣子問寇姨娘“可是,母親那裏有好吃的啊,我看見的,錦繡姐姐從角門出去買回來的,食盒上印著春華樓呢。”
“快住口!”寇姨娘慌忙捂住她的嘴,自己卻以帕掩嘴哀哀哭了起來“姐姐命人出去買,用的也是自己的私房。你要怪,隻怪投生在我這個沒用的娘肚子裏吧,連養活你的銀錢也沒有。”
鄭月明與寇姨娘摟在一起哭成一團,三兩下將頭上的簪子珠花拔下來,哭道“我有什麽好怨的呢?姨娘為了給我省口吃的,自己從清晨到如今粒米未進。是我不好,不像大姐姐那般本事,嫁個好人家,惠及親娘,把我身上頭上的首飾都拿去當了吧!我以後都不見人了,姨娘拿這些去換吃的吧!”
這番話簡直字字戳心。尤其是內室的五少爺不知是不是聽見了哭聲,也跟著哭嚎了起來。
“我鄭伯榮再不濟,還不至於養不活你們娘仨!”鄭伯榮一拍桌子,從懷裏掏出一遝銀票甩給寇姨娘,忿忿地站起來往外走“我這就去找父親理論!”
待看不見鄭伯榮的身影了,寇姨娘母女才緩緩收了淚。
鄭月明吩咐人打水來洗臉,寇姨娘拿帕子按按眼睛,先進內室去看五少爺。
五少爺哭得小臉通紅,正由奶娘抱著哄著。
寇姨娘接過來顛了兩下,五少爺小手亂抓,袖口自然往後縮,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寇姨娘一眼看到小臂外側通紅的手指印,眉毛立刻皺了起來“這也太明顯了,往後改針紮吧。”旁邊的奶娘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慌忙應下。
五少爺的哭技可沒那麽收放自如,一時停不下來,寇姨娘把他還給奶娘,自個兒掀簾子出去。鄭月明洗完臉重新塗上胭脂,煩躁地瞥了一眼內室“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
寇姨娘把丫鬟打發出去,對著鏡子照了照頭發,一邊插戴珠花一邊叮囑她“這話啊,也就這兩年說說,等他大了,可不能再這樣了。”
“我明白的,姨娘。”寇姨娘身子壞了,往後都不能生育,五少爺就是她親弟弟了,給她撐腰給她做牛做馬的親弟弟。
鄭月明笑眯眯地從櫥櫃後麵提出一個藏起來的食盒,裏麵沒有雞鴨魚肉等油膩的葷菜,卻有金絲燕窩盞、冰糖燉雪蛤等價值千金的滋補湯羹。
這才是春華樓的手藝呢。
鄭月明將燕窩遞給寇姨娘,問“父親真的會去找祖父嗎?”
“他不敢的。”寇姨娘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湯,湊到嘴邊吹氣。
不過,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這種膏粱子弟,隨便抖抖衣裳掉下來的金粉就夠尋常人家吃一年了,與其嫁個山野村夫,她寧可守著鄭伯榮過。別說鄭伯榮隻是有點蠢,有點懦弱,就是他去嫖去賭,她也不會輕易放手。
榨幹這一座金山,就足夠她吃一輩子了。
冬去春來,阿團已經六歲了。
說起來真是奇怪,起初看房舍也新奇,看衣衫也新奇,一本豎排的線裝書也能捧著看上半天,連晚上密簇簇星星都能引起驚歎。久了卻覺得沒什麽了,黛瓦青磚牆、珠花金步搖,像見慣了幾十年的東西一樣,再難掀起什麽新鮮感。
立春之後,薛家閨學的女先生提出帶女孩子們出門踏青。
薛大老爺的女兒薛亙是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明年就要及笄了,如無意外,出嫁也就是這幾年的事,因此很有點最後瘋狂一把的意思,是平日裏最好約的一個,無論誰叫她賞花、遊湖,都應得幹脆,這次也不例外。
女子這一生真正舒坦的也不過就是做閨女的這些年,嫁人後是好是壞誰能說得準呢。
何況這回是跟著閨學中的小姐妹一同去,若是都嫁在京裏,往後更要勤走動,又有薛家派家丁跟著,故而開明些的主母都痛快地應下了,放女孩們趁如今享受一下。
唯有秦家的兩位小姐養在祖母身邊,規矩大架子足,客客氣氣地婉拒了。
薛家在西山有座溫泉莊子,就在大佛光寺附近。
後院連著山,地底就是泉眼,汨汨蓄滿三間屋子大小的溫泉池子。
山石像用勺子挖了一口似的,半個溫泉池子是在洞裏的,露在太陽底下的那半邊則造假山圍了一圈,進出要從假山縫隙裏走。
薛亙放下東西,領著小姐妹直奔後院。
閨學裏其實也是分幫派的,大姑娘們湊在一起說私房話也好,談論衣裳首飾也好,往往不樂意帶著阿團這些小孩子玩。
阿團簡直萬分理解,要不怎麽說三歲一代溝呢,她也嫌小孩子幼稚,嘴慢腦子也慢,動不動還耍賴,搞得她恍惚中幾乎誤以為自己學了幼師。
不過在長輩們口中,卻把阿團誇上了天。
這孩子實在太聰明,認字時幾乎過目不忘,描紅背書半點不用愁,琴藝、畫技也進步得飛快。性格更是好,從來不摻和、不攪事,若小姐妹們鬧得凶了,不必年長的姐姐或先生調解,她就主動去了。
知道她底細的雲氏聽了,隻有倆字嗬嗬。
原本阿團和雲二月加上秦家的二小姐是一撥的,年歲差得不大,脾氣也還算對路,隻是這回秦二小姐沒來,便隻剩了雲二月和阿團兩個。
眼見年紀大點的都奔著後院去了,雲二月也忙招呼丫鬟帶上幹布和換洗衣裳跟她過去,阿團興致缺缺“池子又不大,這麽多人下餃子似的呼啦啦湧進去,肩碰肩,腳對腳的,有什麽意思。”
可雲二月隻去年過年時來過一次,眼饞了好久,不舍地巴望著假山那邊,力勸阿團“哪有那麽誇張,再說了,人多……熱鬧嘛,大家還能一起說說話。”
“她們又不跟我們說話。”阿團兩手一攤,堵得雲二月沒話說。
見她堅決,雲二月也不勸了,最後問了一遍“你真不去?”
“不去。”阿團斬釘截鐵地往後退了一步,目送雲二月帶著她的丫鬟走了。
銀燭有些擔心地問阿團“姑娘,您真不去啊?要是表小姐惱了您可怎麽好?”
“不去不去就不去!”阿團反常地任性,推開她,一跺腳跑了。
薛家的溫泉莊子雖不大,西山卻大得很。阿團不去泡溫泉,便想在山裏轉一轉。
也不知人都去哪兒了,整個前院空蕩蕩的,連問路都找不到人,隻有後院姑娘們嘻嘻哈哈的打鬧聲偶爾傳來,聲音漸小,聽不真切。阿團繞來繞去,不知怎的找到一扇半闔的桐油木門,許是久未修葺,門板間露著縫,靠近門檻的下半扇已經生了青黴。
這種一瞧就不是常走的路,後麵也許是一處廢棄的院落,又也許連著西山哪裏的斷橋。阿團隨意瞥了一眼,就掉頭打算去找別的門。
猝不及防的,腦後風聲一緊,阿團下意識地回頭,一個拳頭大的東西,來勢很快,直衝麵門飛來。
情急之下來不及多想,阿團頭一偏,那東西擦著她的耳廓飛過去,整個耳骨火辣辣地疼。沒來得及回頭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先一個懶驢打滾躲到道旁榕樹後,眼睜睜瞧著那邊牆上有一隻素白的手緩緩收回。
阿團扣著樹皮,手心都是汗,心砰砰直跳。
那邊再無動靜,身後草叢中卻傳來滋啦啦的聲音,阿團在樹根底下撿了一根粗樹枝,謹慎地撥開草葉。
草叢中躺著一隻圓得不是很均勻的黑球,後麵拖著一條長長的引線,一星火點順著引線飛快地往上竄。
臥槽,這特麽不會是手榴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