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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清，這次去外婆家不能再挑食了，要跟鄰居小夥伴一起玩，不能天天待在房間裏，要合群，聽到沒有？”是媽媽的聲音。我不大情願，所以在房間裏四處瞎尋摸，就是不回答。
    “你聽到了沒有，你又在磨蹭什麽？哎呀，一要出門就有事，馬上又大中午了……”臥室門是關著的，不知是媽媽聲音越來越小還是我自動屏蔽了，總之聽不大清了。
    我並不抵觸媽媽，相反，我心疼這個一心向陽的女人。她隻是不小心嫁給了一個幾乎沒有上進心的男人，我父親。
    隋景華，聽起來就不是那種溫溫柔柔的名字。又或許，還未結婚時，她也是輕聲細語的小女孩兒。隻是，父親的不體諒，爺爺的偏心，生生磨粗了她的嗓音，攥緊了她的眉頭，讓她看起來沒有那麽溫柔了。
    我躲在房間裏偷偷裝起了我存了許久的十元錢。不是因為去外婆家要花錢，隻是不久前媽媽帶著我去集市采購，走的時候忘記我了。我在市場門口安安靜靜的蹲了三個小時，當時想，以後去任何地方都要存好回家的錢。大人也是很累的，他們也會忘記事情……
    坐在摩托車上，我安靜的看著路邊的樹，樹越來越少，應該是快到了。白水縣，外婆家在我們的隔壁縣城，所幸不大遠，不然我會懷疑媽媽不要我了。
    外婆家所在的村子，幾乎都是姓隋的，據說外公他們年輕的時候一同求生路來到西北，都是些出了五服的遠親，隻是都姓隋，相處著也都更親近些。
    剛在院子坐了一會兒，媽媽就摘了一串葡萄讓我出去找附近的小孩兒一起玩兒。我抱著葡萄一直往房後麵走，大概走了三四排房子，看到一戶人家院子門是開著的，就想走近了看看，但又怕有狗竄出來，農村的狗太大了，咬上一口很是不得了。
    在門口轉悠了半天，終於有個小孩兒發現了我。歪歪斜斜的紮了兩個辮子，穿著一雙裂開的大人的拖鞋，上衣很好看，是個白色的泡泡袖，隻是，胸前沾了很多油漬，像是洗了很多水也洗不掉的樣子。瘦瘦小小的，手上還拿著一個除草的鐵鏟，像是在幹活。眼神躲閃的看了我一下，就迅速回頭看了一下身後。
    我想她應該比我小。“那啥，小孩兒，你吃不吃葡萄？”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做開場白，畢竟我真的沒有朋友。我說著，向她走去。“你找誰？我爸不在家，我家沒有人！”說的有些急。
    我愣住了，剛才還有些怯生生的小兔子模樣，現在好像我不說出個所以然就要把我攆出去。
    我心裏盤算著，都走到這裏了，總不能就這樣慫慫的離開，我又不是被她嚇到了，再者，離得太遠，看不清楚臉，好想過去看看究竟長得是凶巴巴的，還是可憐兮兮的。胸脯一挺，邁步往裏走“我是前麵那家的小孩兒，那是我外婆家，我跟我媽媽過來的，給你吃葡萄”我伸手遞給她。她愣了一下“我知道你是誰家的了，你家的葡萄可好吃了。”內雙的眼睛，薄薄的嘴唇，眉毛很淡但還看得清樣子，是很清秀的小姑娘，隻是臉上有些曬紅了。“那你吃呀，給！不夠我再帶你去院子裏摘”她才伸手開始拿。漏出了一排不那麽整齊的牙，還有一顆像伸懶腰一樣的虎牙。“我叫蕭清，你叫什麽呀？”我很興奮，感覺我要交到朋友了，一下子有好多問題想問。
    她又抿了一下嘴巴，好像做演講準備一樣。“我叫蓮蓮。”“你是要去幹活嗎？我幫你吧！”我有一個小夥伴啦！我興奮的不得了，恨不得拉上犁子幫她刨上二裏地。“我爸爸走的時候說讓我把地裏的草拔掉，就是房後麵這一塊兒”果然，是挺大的一片地。她家應該是這個村子最靠後的人家了，站在屋後看，能看到的地方都是種了莊稼的。我開開心心的幫她鏟了很久的草，直到媽媽來找我，說她要回去了，我就回了外婆家。
    媽媽這次送我來外婆家，本就是因為他們幹活很忙，沒辦法看顧我，才送來讓外公外婆幫忙的。我心裏是知道的，所以媽媽要走，我並不哭鬧。隻是站在大門口，抿著嘴，靜靜地看她走。媽媽長歎了一口氣，說著“都回去吧”就騎上摩托車離開了。我站在那裏直到連摩托車帶起的灰塵都沒有了，才回了院子裏。認識隋蓮的喜悅也被衝淡了一些，但是並不表現出來。我是知道的，如果不來外婆家，爸爸媽媽他們中午來不及回家做飯吃飯，我連午飯都沒得吃，隻能等著天黑媽媽回家來做飯。這是最好的選擇……
    吃晚飯的時候，外公問我下午去了哪裏玩，我就說是蓮蓮家。外公唏噓著，“不知道那個小丫頭他爸回來了沒有，走了快一個月了”外公做的飯很有地方特色，大米稀飯裏麵放茄子幹，西紅柿，辣椒，怕我沒有營養，還煮了雞蛋。我吃不慣稀飯，就趕緊放下筷子問“蓮蓮她爸爸怎麽了，為什麽這麽久不回來？不要她了嗎？她媽媽呢？”外公說道“她爸爸出去打工了，她媽媽跟她爸爸離婚了，不在這裏了”說著，把碗裏的粥喝完了，抬著眼看我，“清清啊，你是不是吃不下了？”“嗯，下午吃了好多葡萄，我吃不動了”我頭點的快要磕到桌子，生怕外公讓我把稀飯喝完。“行了，把雞蛋吃了吧，吃雞蛋長個子，我把你的稀飯喝了”說著端起我的稀飯，兩下就喝完了。
    我在葡萄架底下一點一點的扣著雞蛋吃，一遍琢磨著明天如果還是喝稀飯，我就要想想辦法了。不知道蓮蓮晚上吃的什麽，她有沒有雞蛋吃，她會不會也挑食，太有可能了，看她瘦的像隻貓。
    人啊，是不禁念叨的。第二天，蓮蓮的爸爸就回來了，帶回一個女人，我隻是見到他們從外婆家門口經過，一路上笑著跟人打招呼，那個女人，肚子有點胖，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個女人肚子裏有小朋友。我跑去問外公那個女人是蓮蓮的媽媽嗎？外公說“還不是”。我要跑去蓮蓮家找她，外公看到了不讓我去，說她家今天有客人，明天再去找她玩，先去找別的小朋友，我卻不想去，我不想和別的小孩兒玩兒。一會兒菜地，一會兒葡萄架，晃晃悠悠，一下午就過去了。
    第二天一睡醒我就去找蓮蓮了，衝進他家中堂沒看到人，就去了廚房，果然在那裏，卻不是在吃飯，是在做飯。我第一次見到一個五歲的小孩兒做飯，覺得她很厲害。“我外公說你家來了客人，你爸爸也回來了，不在家嗎？”
    她今天顯然不大高興，埋頭煮粥，並不回答我，我以為她沒有聽到，就湊近去大聲喊“你爸爸呢？回來了嗎？”她趕緊拉住我“你小聲點，我爸在睡覺”我像個好奇寶寶“你爸爸讓你做飯的嗎？你居然會做飯，真厲害！做完了嗎？我幫你吧！還要幹啥？”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是聽見我誇她而高興還是什麽。“昨天我爸爸和一個阿姨回來了，讓我叫媽媽，說媽媽有了小弟弟，讓我早上起來自己做飯吃，不用叫他們。”她的頭發還是歪歪斜斜的紮著。黃黃的，很稀疏，兩個花頭繩，上麵帶著洋娃娃，有一個洋娃娃的頭已經斷了，顏色也不在粉嫩。我忽然不知道該做什麽，就問“你今天還要幹活嗎？不幹活的話我們去抓魚吧，我看好多小孩兒都去抓魚”
    “我不去抓魚，臭臭的，又抓不到。”蓮蓮嫌棄著，終於菜也炒好了，讓我接一盆水撲滅鍋底下的火，這個我擅長，一下就滅了！
    這邊菜剛端上桌子，我就聽到有人走過來了，是蓮蓮她爸爸，“隋叔叔好”睡眼朦朧，頭發有些炸，我有些不理解，大人也會起不來床嗎？接著進來了我昨天見到的女人，沒有人給我介紹，我就沒有說話。蓮蓮拉著我去拿筷子讓我坐在那裏吃飯，我也很高興，因為蓮蓮熬的粥是白米粥，沒有其他的東西，我很喜歡喝。隻要吃過了飯，外公就不會讓我再回去吃飯了。他們家吃飯很奇怪，沒有任何交流，好像都是沒睡醒的樣子。不像我在家的時候，媽媽會跟爸爸說今天要做的活計，偶爾再說說別人家田裏種了什麽，怎麽治理的，賺了多少錢什麽的。
    蓮蓮低著頭扒著碗裏的飯，隻有我是不是抬頭看看其餘兩人。我們快快吃完就到院子裏去了，我也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隋叔叔他們吃完飯了，蓮蓮進去把桌子收拾了，開始洗碗。我跟屁蟲一樣跟進去“那個是你媽媽嗎？”“不是”“你媽媽呢？”“我爸說她回老家了，不要我了”我聽完就要跳起來了。“這麽說剛才那個是壞女人，她太壞了，又懶，想做別人的媽媽，又不做飯給人家吃，那麽晚起來，太陽都曬屁股了，才起床，我都起的比她早，還要你做飯給她吃，吃完飯嘴巴一抹就走了，太懶了太懶了，就是壞人……”我在蓮蓮身後轉悠著碎碎念，一邊氣的跺腳。她卻一直在讓我小點聲…
    農村有個壞處，人多嘴雜。但現在來說，還算得上好事。隋叔叔帶了個女人回來，一天什麽事都不做，還使喚蓮蓮給他們做飯，讓蓮蓮去地裏拔草的事在村裏傳開了。蓮蓮的爺爺上門來訓斥了隋叔叔，我一下子覺得蓮蓮的靠山來了巴拉巴拉的說了好多話，不忘了告訴隋爺爺蓮蓮做飯很好吃，隋爺爺佝僂著腰，隻是苦苦的笑了一下，摸了蓮蓮的頭，就走了。
    沒有人管蓮蓮了麽，這些大人。
    我拉著蓮蓮去了外公家，去菜園裏摘黃瓜，扒玉米。就是不讓她回家。她回家，又要給壞女人做飯了。我們吃這些可以吃飽，還有葡萄和甜瓜吃，不用回去。
    天快黑了，外公說，蓮蓮要回家了，他爸爸回來了，待會兒就要過來找她了，我卻不願意。
    果然，那個女人來了，說叫蓮蓮回家吃飯。哼，我才不信，她會做飯給蓮蓮吃。這個女人叫段梅，操著一口四川話，我總覺得她很凶。
    我不願意是沒有用的，蓮蓮還是要回家的。好像快點長大，變成大人了，蓮蓮就不用回家了，我們就不用見到那個凶凶的女人了……
    媽媽要來接我了，外公說我要去上學了。蓮蓮比我大一歲，我很好奇她為什麽沒有上學，卻也並沒有問，大概是隋叔叔沒有送她去上學吧。走的時候，我跑到蓮蓮家告訴她，我還會回來找她的。
    因為蓮蓮的名字，我後來一直想看一看蓮花長什麽樣子。看到的時候，覺得，對了，就是這個樣子，清清秀秀，蓮花的花瓣對著光看的時候，能清楚的看到花瓣的脈路，又不敢伸手去碰。我覺得蓮蓮的名字取得真的很好，人如其名。
    再後來聽到鄰居婆婆他們聊天時說，蓮蓮不是隋叔叔親生的，是隋叔叔的發妻沈素琴在蓮池邊撿的，之後也不知是因為什麽，沒幾年就離婚了，留蓮蓮和隋叔叔過。
    我想蓮蓮是知道的，所以，在家裏很安靜，害怕隋叔叔也不要她了。
    我回到家又變回了之前閉門不出的樣子。媽媽總讓我出去找小朋友玩兒。
    我的年齡很尷尬，村子裏的小孩兒不是比我大兩三歲就是比我大一歲，他們有自己的黨派，是不願帶我玩兒的，農村孩子的娛樂項目無非是爬樹下水瘋跑之類的。我跑得慢，又上不去屋頂，他們總是不願意帶我，漸漸的，我便不喜歡去找他們了……
    自己待在家裏畫畫，用泥巴蓋小房子，給雞喂水，撿院子裏的雞毛做扇子，總之，不再去找外麵的小朋友。
    他們沒有一個像蓮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