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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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散岸合!
藏灰色凝固了天空,黑夜即將來臨的沉悶席卷著各色行人。
天色已暗,吃過沈府準備的晚膳,略加休整,一群人準備出發。
林祁上了自己的踏風,跟在沈冰妍身後。
踏風走到沈冰妍那離散身邊,蹭了一下它的脖子。而馬上的林祁與沈冰妍也不由自主地擦了一下肩。
林祁看見沈冰妍眼下浮現出的淡青顏色,微微皺眉,勒住踏風,問“要不明天再去?”
“要盡快。”她默然搖頭。
也是,她們需盡快查明何人總在寺廟裝神弄鬼,取人性命,說不定從中可以意外得知三位前輩的下落。
根據傅昀和霍翊查出的線索,三位前輩的失蹤與近日頻繁出現的“鬼火殺人”有關,極大可能是因他們身為醫術高明的郎中而被欲利用鬼神論鏟除異己的幕後黑手抓走,目的便是為刺殺目標製幻。
林祁回答道“今天我們若趕得快一點,應該在月出前就能到預估奸人實施計劃的下個目的地了。阿妍,你也不要再多想了,等到了那邊,我們看過形勢再說。”
沈冰妍扭頭看向林祁,與她那雙明湛的眼睛對望,而後低下頭“好。”
沈冰妍不再看她,躍馬往前。林祁趕緊催馬追上,兩人一前一後,踏上平坦的小道。
晚飯過後,他們兵分兩路。靳仄縷和霍翊去府衙探聽消息,稍後與她們會合。
沈冰妍和林祁留心將傅昀派來與她們一起同行的人甩開了,人越多,越危險。
於是,真正知道她們兩個行蹤的人無法與她們同行;本要與她們同行的人卻不見蹤影。
從沈府到城郊,一路上商旅行人絡繹不絕。
沈冰妍正目不斜視騎馬走著,到人群稀落之處,忽然聽林祁說道“其實我最近幾日,心中也頗不安定。”
沈冰妍轉頭看她,問“是為了我?”
“算是吧。郭書顏那邊,你不會置之不理的吧?”
前些時日,傅昀無意間提起他走鏢時聽聞京城在大肆為長公主尋醫。
林祁那時看到阿妍忽聞此言,患得患失的神情,才知道——她要凝息丹以及師父治療眼疾的方子是為了郭書顏。
原來,阿妍在半年前寄回的書信就已經在為林祁素未謀麵的郭書顏費盡心血了。
“嗯,”沈冰妍打馬前行,若有所思,“等找到這個線索,剩下的事情就隻能留給你來做了;我必須盡快回京。”
林祁聞言皺了皺眉,若不是師父非要立下個規矩——不醫官家人,阿妍也不至於如此心急,還要分趕兩地。
粉紅色的晚霞,映得沈冰妍一身月白的淨色錦衣也顯得鮮明起來,在周圍深深淺淺的顏色之中,唯有她一抹素色,生動活躍。
林祁不由得心疼起沈冰妍。
從奉陽到封京,一路萬水千山,本來就路途辛苦,沿途還有蠢蠢欲動的人;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找人護著阿妍,如此她才能安心。
找誰呢?林祁想到了個最佳人選。
道路一側是綿延不絕的青山,另一側是蜿蜒不斷的江水,依山傍水的人家零星居住在道路之旁。
如今正是入秋,可路邊無數野花依舊開得鮮明奪目,紅白黃紫,一串串一叢叢。
在她們縱馬馳過時,因為天色暗沉,看得不甚分明,隻如家家戶戶園中掛設著的大片鮮豔錦緞。
晚霞方散盡,新月始當空。
月色微涼,落英漸琅。
在行至山河莊前,霍翊和靳仄縷終於趕上來。
四人也不耽擱,接著策馬揚鞭,踏風乘月。
到了山河莊岔路口,有一官差守在路牌前。四人齊下馬,將身影隱在樹叢中。
沈冰妍看向那官差,低下頭沉思,忽而抬步向前,林祁沒留神,失了阻止的先機,隻好隨她一起走去;叢中便隻留下靳仄縷和霍翊兩兩相對。
林祁跟上去,站在沈冰妍身旁,不知她要做什麽,隻能裝作一副隨意的模樣來降低那官差的戒備,她清湛的目光略略看向路旁的野花。
她無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路邊雛菊的花瓣,隔著花朵看向小徑的另一邊,沈冰妍正與那官差指手畫腳說些什麽,好一會而才轉頭看向她。
沈冰妍對那官差說“差大哥,我們二人是鬆山縣的居民,聽說這附近有一座廟宇雖然偏僻,但極為靈驗,我們想去觀音廟祈福;不知大哥可知要如何去?”
似是看到兩位姑娘眉清目秀,那官差態度也是極好,笑著回答沈冰妍“向南走不遠,再沿溪邊直走便到了。”
“但是我們不太熟悉路,若是方便,能否勞煩大哥帶路?”
“那倒是,晚上這裏很容易迷路的。這樣吧,我可以帶你們走一趟。”
山林中的野果都已半熟,那粒粒枸杞如無數簇赤紅色的珊瑚珠點綴在微黃的碩葉之中,迎麵而來的風中都彌漫著微微的辛香。
樹叢中的馬匹們也放緩了呼吸,自在地低頭吃草。
等沈冰妍和林祁將人支走後,霍翊和靳仄縷當下便縱馬直驅入山河莊。
在如此顏色鮮亮、氣息溫香的小道上,兩匹馬並轡前行,時不時還蹭下頸項,令霍翊和靳仄縷也一再地接近,又一再地分開。
遠方長風飛渡,月色的清涼席卷過萬裏江山,夜空彌留下月光,星星點點,在前方的大地上流轉不定。
進了主道,他們二人便下馬往山莊深處走,庭院的遊廊壁上,大塊青磚被刻挖成空心,兩邊封了薄透的大水晶,裏麵蓄著水,呈現各式各樣的噴泉。
靳仄縷慢慢穿過遊廊,左手邊是蒼翠的柳樹,右手邊是碧波在廊壁上搖曳遊動,縱然美麗,也顯得詭異非常。
她忽然明白了他們進入的不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也證實了霍翊的猜想——這必定是萬利民悄悄置辦的宅邸。
靳仄縷走著走著,不自覺被錦色吸引,停下了腳步,正望著牆壁上一汪困在水晶之中清泉發呆,前方傳來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問她“好看麽?”
她抬頭望見霍翊,他正站在前方不遠處清冷的月色下看著自己,唇間還略微挑起一絲弧度。
她呆呆地朝他點了一下頭,跟了上去。
“既然如此不上心,何必跟著我?”話雖如此,但霍翊看上去並不怎麽生氣。
靳仄縷麵不改色“我是對你有信心,所以想跟過來看看。”
“不妨告訴你,這次行動非常艱巨,不怕死——那就,來吧。”
聞言,她不由皺了皺眉,要說這話不趁早?這人安的是什麽心呐?
算了,世界如此美好,自己也得心如止水,不然,豈不辜負自己的盛名?
靳仄縷對自己一陣催眠——別跟霍翊一般見識,她大人有大量。
隨即,她笑著對霍翊說“我們偷偷進行不就行了。”
霍翊歎了口氣,看了她一眼,頭也不回“還不都是一樣。”
“走吧,你小心點就行。”
靳仄縷默然點頭,與霍翊順著曲廊一路行去。
奉陽,興慶觀音廟。
月上柳梢分外明。花影婆娑,甜香浮動。
天色完全暗下來,機緣樹上已經亮起了無數盞薄紗廟燈,影影綽綽倒映在金相之上,玉宇金閣,花影風動。
梵音閣內,兩個姑娘隱在幡帳之後,守株待兔。
殿閣正中,立著一尊金雕的觀音相。觀音旁邊立著一位木雕狀如彌勒的道士,圓頭長耳,側身躺睡,頭戴一圈褶邊束冠,兩側飾以雙翼。右手托珠,五指微張,左手捏著拂塵,看起來正陶醉在禪意之中,道意凜然。
沈冰妍和林祁二人雖不知其來曆,但至少能看出這尊絕非南城道家常奉仙佛的風貌,應該來源於邯鄲一帶,還帶了點異域風格痕跡。
雕像不算高,比觀音像略矮一尺不足。它的位置選得極巧妙,前後皆被觀音像和飛簷所擋,不湊近沿頂平視,根本發現不了——而整座奉陽城,又有幾個廟宇能平視觀音的沿頂?
後堂寂靜無聲,廟中卻傳來嘈雜;林祁聽了一耳朵,瞬間不自覺火冒三丈。
“小美女,讓哥哥好好欣賞你的美貌,如何?”
“哎,你要做什麽?……你不用強逼我,我會……會……成全你的。”
聽到這兒,沈冰妍笑了一下,她覺得幡外的姑娘很是有趣;林祁卻是驚詫不已——她竟然在廟堂這種聖地碰上這種事?
聽聲音,那姑娘像是被嚇傻了。
林祁想也不想,直接從神像後疾步走出,沈冰妍都來不及拉她。
“大膽狂徒,竟敢在觀音麵前調戲良家婦女!”林祁氣勢十足,“還不快快放開那姑娘!”
昏暗的廟堂裏,一個外罩棕色錦鼠毛披風,露出裏頭綠色錦袍,鹿皮黑靴,暗黃腰帶,模樣普通,體格微胖,身高略矮的男子正在月光下伸出一隻手來摸一位青衣白裙美人的臉,另一隻手則搭在那美人的皓腕上;他臉上還顯現出些許令人不齒的神情。
林祁一出來,便看到的是這番場景。
那美人白晰的手臂後挽著一頭漆黑的長發,發間隻一朵簪花,衣袂迎著晚風有些飄舞的姿態。額發靜靜地貼在臉頰上,眼神有些冰冷的味道,眼角卻彎彎地攢出些懼意來,似哭非哭地看著林祁。
清涼的月光下,那男子對上林祁的目光,倒是怔了一怔,隨即咧嘴笑了。
“又來個皮光柔滑的小美人,要不先等這位小美人伺候完哥哥我,你再陪我玩玩?”
林祁冷眼看著他。
有一瞬間,林祁覺得她能理解為何世上那麽多英雄喜歡救美,大概不是因為英雄們多麽善良或是虛榮心作祟;極大可能是因為——流氓太討厭,美人太易讓人心生憐憫。
似是被林祁輕蔑的目光所激怒,那男子忽而捏住青衣白裙美人的下巴,逼她盯著自己。
似是安撫,他對那美人說“她不識趣,咱們先不理她,我有你就夠了。”
那美人目光微沉。
似乎極為滿意她的這副姿態,那男子湊近美人,幾乎是在她耳邊以一種詭異的音調低語道“咱們,要不,就當著她的麵……可好?”
他迫使那美人的臉看向自己,拇指在她的臉上摩挲,麵容上生出迷醉的神情,讓林祁不忍直視。
“這種時候,你是不是應該說句話?”林祁看向那美人,期待著她說出一些讓自己好對那紈絝動手的話來。
“呃……救命?……救命啊!”那美人臉上卻沒有半點畏懼。
林祁的期待換來了一句誠意不怎麽顯而易見的求助。
她複看向那美人,那美人目光平靜,心裏卻是在算計著拿什麽戳進狂徒的眼睛,又如何再刺瞎他的另一隻眼睛。
她不是不能掙脫,她隻是想看看這個流氓還能做到什麽地步;他越過分,自己廢了他的理由就越正當。
敢覬覦她,怕是不想活了。
然而,還未等她想好,林祁卻已忍不了,也不再廢話,直接動手。
林祁她提劍於廟堂之上睥睨天下的英姿,沈冰妍從未見過,畢竟她們上一次見麵,林祁不過十三,她從未想過那會是什麽模樣。
如今得見,她甚是欣慰,心中生出的驕傲都讓她忽略了師父不讓小七練武,偷偷練的武藝還是需要稍稍擔心的——這個事實。
還未等二人回過神來,林祁的身影已經掠至眼前,銀色鋒芒閃過,那男子驚訝的神色便就此停留在這一瞬,緩緩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間,頭部正好撞上一塊礁石,血流不止。半晌後,他瞳孔放大,盯向林祁。
看著麵前手指著自己,又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男子,林祁一瞬間有些無語。
她隻是踢了他的膝蓋,劍也隻是舉起放在了他左胸前兩厘而已,並未碰到他,他就嚇得直往後倒;摔倒就摔倒,為什麽會流這麽多血?
流便流罷,至於裝死麽?
如此慫,運氣還不好,她突然覺得他也不是很討人厭了。
林祁走上前,出於好心,好歹也打算幫他包紮一下,但手剛碰到他,就發現他……已經咽氣了,沒了脈搏。
這下,她才意識到——完了,好像……事情,不大妙了。
“你看這個人的裝束,”林祁看著從後堂走出來的沈冰妍,憂心地問“會不會是個有權有勢之人啊?”
沈冰妍看了躺在地上的人一瞬,眼光定在他腰間佩著的玉牌,麵色微沉“如果,我沒看錯,”沈冰妍看向林祁,“他應該是——萬利民的小兒子,萬勁鬆。”
窸窸窣窣,恍恍惚惚。
不遠處傳來匆忙雜亂的腳步聲,林祁當下便立即對眼前的兩人說“快走,有人來了。”
“公子?”
“公子?您在哪?可否應一聲?”
“壞了,公子可能出事了!快!快!”
躲在廟後佘山樹叢林間草垛裏的三人,很快透著月光看見了一列人馬往寺廟方向趕來。
從幾處小道湧出的數十名親衛眨眼便形成了一個厚實的包圍圈,將寺廟外圍起。
從他們統一的兵刃樣式和灰質皮甲的服裝上來看,分明是巡撫司下的精銳府兵,一個個如狼似虎,氣勢洶洶地盯著廟門。
她們出來前,將萬勁鬆扔在了廟外一處小道不起眼的地方。
有人發覺了他的屍首,向人回稟,那領頭的看見萬勁鬆先是歇斯底裏地喊他,接著似是怒不可遏“誰幹的?滾出來!”
“給我上,撞門!”
山河莊,從藏經閣沿路向東,霍翊和靳仄縷避開莊裏耳目,悄然立於後院屋簷之上,隱於月色照不見之地。
他們方踏過水波般的燈火,穿過莊內筆直寬闊的廊道。這座看似繁華的莊城,樓闕被燈火映得通明。
他們二人已經商量好了計策,看見後院客房窗門忽開,霍翊便將身影隱於黑暗。
他們是來打探萬利民受傷一事虛實的。
照理來說,莊內理應全體上下戒備森嚴。他們進莊的第一步,就是先看莊裏的情況;
第二步,查清萬利民受傷的情況,分辨真偽;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他們就可以放下不理,可經他們觀察,這隻是個假消息;
第三步,他們要找的人就在後院深處,接下來每一步,都要需要極其謹慎;要不然,在見到他之前,他們就可能喪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靳仄縷一回頭,看見一個青年正隔窗看著她。也不知他已經在窗前站了多久,見她回頭,他才微抬下巴,示意她進來。
黎應笑當天是陪同萬利民的大公子萬甑疏出門的,回來時天色已晚,但聽萬甑疏說了萬利民在外遇襲的事情後,雖知這是引蛇出洞的伎倆,他還是立即趕往山河莊問候。
可是走至主院門前,才發現裏麵燈熄燭滅,院中人顯然都已經安歇。若是以前,說不定他不會不管不顧,但不知為什麽,這一陣子他和萬甑疏朋友間的關係越來越生分了,禮數和客套竟比初相識的那幾天還要多。
此時瞧著黑洞洞的院門和夜影下的樹枝,這種感覺更加深刻,似乎這個向來頗為敬慕自己的朋友,如今已真的越行越遠,不再當自己是他當初一路同行,溫言談笑的黎兄了。
黎應笑休息的地方在後院,方才覺得屋裏悶,便打開了窗戶,這一打開倒是另他不由驚喜,沒想到在此地還能見到老熟人。
“什麽風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靳女俠給吹來了?”黎應笑遞了杯茶給她。
“五口縣出事了,黎兄可曾聽聞?”
黎應笑沒有作聲,慢慢俯身,隻靜靜靠近她,看著她手中茶盞。
隔得近了,靳仄縷便抬眼,啞聲問道“五道的火,與你有關?”
看他不語,靳仄縷又問“你到底要錯到幾時?”
黎應笑這才看見她唇畔嘲諷的笑意。曾幾何時,那個遍偷天下,劫富濟貧,不拘一格,寡情薄意的姑娘,竟會為無關的人來指責懷疑他。
他心頭微震,卻品不出其中滋味。良久,黎應笑才說“刑部的文件已經送至巡按府衙,”說著,他略微一頓,“你猜,還能再拖多久?”
靳仄縷斂起笑意,直直地看著黎應笑,問“你不想辯解麽?”
黎應笑看著對麵的姑娘,神情眉目皆一如初見,另他恍神,卻也固執得令他無奈。
“小婧,”黎應笑道“我若說毫不知情,你信麽?”
“因病致死者,一般都會麵色蠟黃,指甲灰黑,腹部脹實;而那些死者,卻麵泛桃紅,指甲並無異象,而且腹部柔軟。
我認為,五道那些可憐人死因極為可疑。他們有些是南蠻人,初到此地,雖是剛入秋,但為了禦寒,他們通常會在密封的室內燃碳取暖,這麽做,就有中炭毒而死的幾率。
現場用棉絮封窗,還有擺放炭爐的痕跡;你現在身上還沾滿炭灰,嫌疑很大。”
靳仄縷心中壓了巍巍高山,好不容易說服自己相信這幾日眾人所得的線索,鼓起勇氣質問眼前人。
還未聽到他的答案,靳仄縷就見窗機處忽的掠進一個人影。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敬秋意濃,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霍捕頭,”黎應笑看他“真是好膽色。”
“黎閣主,幸會。”霍翊有的放矢。
黎應笑無言,漠不作聲看了他一陣。
“什麽意思?”靳仄縷一頭霧水,問霍翊。
霍翊還未回答,她就見黎應笑抿了抿唇,看向霍翊“早知道會被你猜到呢,就不由著她瞎折騰了。”
“說吧,黎閣主冒險經營金縷閣,圖什麽?”
“霍捕頭,”黎應笑不答反問,“有什麽求到我的?”
“我最近在查一樁案子,有人在出事前,在金縷閣買了銅線,我需要查你的賬目便箋。”霍翊直言不諱。
黎應笑看著他,道“我可以幫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但說無妨。”
“以後,牽扯太深的事,不要讓她再參與了。”黎應笑邊說邊看向靳仄縷。
“成交。”霍翊不假思索。
靳仄縷的腦仁兒霎時疼了起來——這都什麽跟什麽?
她剛想開口,霍翊就瞥了她一眼,也不知為何,她頓時一陣心虛,隨即低下了頭。
等她再抬頭,卻是想起了正事“那幫人一定是衝沈冰妍來的,先前隻是懷疑,現在我敢肯定,前輩的失蹤一定和他們有關。那現在怎麽辦?”
“他們身上沾染了這金縷閣的銀粉,此粉細微得很,粘上難以發覺,以此為線索,抓緊追查。”
霍翊看向黎應笑“即是老朋友,那便有勞朋友幫忙了。”
多事之秋,竟也多雨。
暗夜中,忽然有暴雨傾瀉而下。
遠遠近近的山巒峰林、長長短短的幽河暗穀,全都在突然而至的暴雨中失去了輪廓,漸消為無形。
好不容易挨到那些親衛離開,林祁三人前方的路卻因夜雨愈加模糊。
城外沿著山道滿栽的野花,也被傾瀉的暴雨打得零落不堪,一團團錦繡般的花朵折損在急雨中,墜落汙泥道,夜深無人見。
林祁三人在暗夜的山道上跋涉,沈冰妍握在手中的天青色油紙傘在暴風驟雨中折了兩條傘骨,雨點透過破損的傘麵,直直砸在麵頰上,冰冷如刀。
她隻抬眼看了一看,便毫不遲疑地將傘丟棄在路上,三人就這樣在暴雨中往前行走。
雨點砸在身上,格外沉冷,暗夜中天光暗淡,隻有偶爾雨點的微光映照出前麵依稀的景物,整個天地模糊一片。
山道拐彎處,是一個小亭子。十裏一長亭,五裏一短亭,這是路人歇息處。
在這樣的暗夜風雨中,三個人正處亭中,或倚或立,隻為避雨。
沈冰妍拍了拍身上的水漬,看向先前林祁救下的姑娘,開口問道“姑娘,你家居何處?我們可先送你歸家。”
那姑娘把目光從亭外的冷雨移向一襲月白直綴的沈冰妍,湊近了,她仿佛還能聞到茶花清香。
她一時愣住,猶疑了一下,方不自然地回道“小妹我乃蘇杭莊周人士,年過十六,此行是希望可以早日覓得如意郎君,來請觀音娘娘來替我指點迷津。
家父為江南首富,隻求門當戶對,欲將小妹我嫁入豪門,可我平生最討厭的便是貴介公子,我深知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林祁看了一眼她,也問“那姑娘怎麽稱呼?如今打算下榻何處?”
“我叫路青英,是從家中偷跑出來的;如今發生了這樣的事,我也不知道要去哪。”她說著摸了摸頭。
路青英,江南首富之女?沈冰妍輕笑了一聲,也不戳穿她。
“沈冰妍,本地人。若路姑娘不介意,今晚可先隨我回家休息一晚。”
林祁聞言又看了路青英一眼,怎麽又來個姓路的,還真是巧啊。
“我叫林祁,禹州人。”
路青英一聽“禹州”,眼睛亮了一下,她正要去禹州找人呢。
林祁看著路青英滿是無辜清純的小臉,不禁有些後知後覺,惱怒自己太過衝動。
不過,她平時也不這樣,隻是一遇到這種事,她就控製不了自己那顆想做英雄的心。
“我真不知道,我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林祁歎了口氣。
“千萬別這麽說。”路青英心裏不是滋味——要不是自己貪玩,那麽個紈絝,她想要收拾隻是分分鍾的事,現在卻意外把事情搞複雜了;是她的錯。
“不然這樣吧,你現在和阿妍回府;我去引開追兵,你們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沈冰妍看向林祁“小七,別衝動。小靳辦完事後,定會來找我們;霍翊也許也會跟著她。”她頓了頓,才接著說“說不定,霍翊能解決那些親衛。”
林祁點點頭,覺得有道理——逃避可恥但有用啊。
霍翊和靳仄縷從山河莊出來,趕往觀音廟,在廟外十裏,突然下起了急雨。
他們走進觀音廟時,萬府親衛正在裏麵躲雨。
“來者何人?”領頭的親衛見突然進來的一男一女,氣度不凡,不免有些警惕。
霍翊並不說話,隻是拿出了他的令牌在眾人麵前晃了晃。
“原來是六扇門的貴人,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望見諒。”
靳仄縷問他們是何人,為何廟中有人躺在地上。
那領頭的親衛一五一十地說了實情,隻是將他家公子因在山下見到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才跟著上了山和他們之後如何跟著腳印追擊那女子的過程掐頭去尾。
靳仄縷聽到那親衛說,定要找到真凶為他家公子報仇,不禁笑出了聲。
那親衛被她笑得有些惱火,但礙於霍翊又不敢發火,隻敢沉聲問靳仄縷“姑娘在笑什麽?”
“我笑幾位兵爺,心地實在太過善良,隻知道為別人擔心,卻不懂得為自己打算啊~……”
靳仄縷一本正經,似是真的在設身處地為他們考量“各位兵爺,你家公子此番遭遇不幸,那女子實在難辭其咎;但是各位兵爺,身為他的親隨,難道這樣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嗎?”
看到那親衛霎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又放緩語氣,一派溫柔,接著往下說“各位兵爺請息怒,你們不妨冷靜地想一想
你家公子是當今權傾奉陽萬巡撫的小公子;如果他出了什麽事,恐怕百裏之內,也會雞犬不寧。
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傷害他的人當然罪該萬死;但是要連累各位,陪她一起砍腦袋,小女子看著——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霍翊聽她說完,勾了勾唇。
她還挺能胡說八道,巧言令色的。
“姑娘的意思是我等也逃不了砍腦袋?”
“我隻不過是為各位著想,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們當務之急就是要把凶手抓回來,把他緝拿歸案。
當然了,現在更重要的是,讓各位軍爺好好想想,如何向萬巡撫好好交代啊!”
靳仄縷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神態,“像你們這樣,把萬公子曝屍廟堂,在觀音麵前大吵大鬧,若此事傳到了萬巡撫的耳朵裏,恐怕再難有周轉的餘地。”
看著這群親衛目光都有些鬆動,她不由在心裏生出嘲諷,然而說出的話卻越顯真誠“這樣一來,豈不是斷送了各位的大好前程嗎?”
“姑娘是何人?為何要幫我們?”
靳仄縷聞言眉眼彎彎,麵色如常,一本正經答道“我是——展初夏,與各位是同道中人;不忍各位陷入困境。”
霍翊忍住笑意,麵無表情,靜靜看她演戲。
展初夏因黎應笑進了萬府,現在是萬甑疏的暗衛;曾經與靳仄縷有過一些不愉快。她不常在萬府露麵。
看眾人沒有質疑自己所言真假,靳仄縷接著忽悠“不如這樣吧,我看各位都累了,要不先在禪房裏休息片刻,再圖後謀;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她拍了拍腦袋“我前言並非危言聳聽,那隻是擺在各位麵前的事實罷了;若我有何良策,定會告知各位。”
等萬勁鬆的親衛都席地而坐,閉上眼睛休息後;雨漸漸停了,靳仄縷跟著霍翊出了廟門。
“展姑娘,你,有何良策啊?”霍翊挑眉問她。
“為今之計,隻有一不做二不休,把那班親兵殺了,然後毀屍滅跡。”
……
“你想啊,那萬勁鬆惡名昭著,吃喝嫖賭,奸淫擄掠,一樣不落,手下的人也囂張跋扈,助紂為虐,早該有人好好收拾他們了。”
“你這是為民除害。”靳仄縷笑著看他。
這是良策?
霍翊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如此,便沒人能將萬勁鬆的死與沈冰妍和林祁聯係在一起。
可他為什麽要幫她們?
算了,就當一時興起吧;雖然,他對殺人滅口這種事沒有什麽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