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來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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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寇!
當今正是大周國肅宗當政,離高祖皇帝統一天下,曆經太宗、高宗、中宗,睿宗,已經過去一百七十餘年。肅宗雖然也算開明,但朝廷外部遊牧汗國侵擾,內部朝廷苛捐雜稅,積弊難改,民生曆來困苦。好在開朝三代皇帝的一番景治之下,到如今積威猶在,兵馬糧草既然不缺,邊關自然固若金湯,天下也算太平。
肅宗上位二年之時,時逢江北三郡大旱。這肅宗雖日夜操持,通渠引水,糧草救濟,事無巨細親自無不躬身過問,災後更是特意下旨減免三郡三年賦稅。隻是受災麵積甚廣,時間又長了些,已傷了大周元氣,盜匪流寇隱隱有抬頭跡象。
而位於江北上陽郡的洛城,卻是另一番景象,居江而建,人煙稠密,市肆繁榮,貿易盛行,正是四方交通要道。三年旱災期間,因受損最輕,人口更是不減反增。
離洛城一百二十餘裏,有一座盤龍山,山高路險,頗為雄偉。山下有一小鎮,名清河,人口雖然不多,也有數千,依山傍水,若不是這盤龍山深處幾十年前就盤踞了一股盜匪,端的是個上好的風景之地,養生之處。
好在這盤龍山上的盜匪,還是明白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外出掠財,都是從盤龍山的另一側出去,對就近清河鎮上的百姓,並無驚擾,除對外放言山上至清河鎮方向路阻不通之外,暗地裏還在鎮上建了座客棧,取名鳳來,從不做欺客之舉,且樂善好施,在小鎮口碑極好,這鎮上百姓一直無人知曉這鳳來客棧,竟然是山上盜寇的隱秘窩點,探聽官兵消息的上好暗崗,更想不到,那整日笑眯眯的胖胖掌櫃,竟會是山上盜寇的首領,江湖之中令人談之色變的催命鬼楊雲通。
鳳來客棧地處清河鎮最為繁華地段,如此經營了十幾年,時常擴建,已成了當地最大的客棧,賓客雖不敢說絡繹不絕,但凡有經過清河之人,慕名而來卻是不少。不說其上下三層高的主樓,單是用來用來停放馬車以及擺放貨物院落,也甚為寬闊,靠牆的拴馬柱數來便有十餘柱,便是喂馬的馬槽,也特意雕刻著各種紋飾,就算與洛城的一些富貴客棧相比,也是不落下風。
隻是此刻睡在後院雜役通鋪房內的張阿瑾,現在的狀況實在是說不上太好。人躺在床上,摸著腦門上的腫包,已是痛的眼冒金星。
身前站著一個凶神惡煞,手裏拎著根木條,狠狠的瞪著眼,正將臉貼著張阿瑾的眼前咆哮“整日好吃懶作,又開始做白日夢啦!還不趕快給我滾起來幹活去!”
什麽酆都大帝的板磚,又是挨了閻羅王一板而已。
在這客棧裏,綽號閻羅王的大跑堂王慶,管著一眾雜役、小二,若是誰做錯了事情,曆來是先動手再動口。以往慘痛的經驗告訴他,現在頭上才被敲一記,若是頂嘴,或是再拖延片刻,皮開肉綻還算是輕的。
以往的肉痛曆曆在心,張阿瑾此時哪敢多言語?看看邊上的通鋪,早就沒了其它雜役的人影,方知又睡過頭,心底暗道糟糕,趕緊翻身下床,也顧不上頭上腫包,手忙腳亂的套上衣服,拎起掃帚就往外跑。期間動作稍慢了一點,背後立時又響起了木條揮過的呼嘯聲,好在一隻腳已經跑出房門,隻堪堪擦過屁股,讓上麵的皮肉不自覺的緊了一緊,卻幸得無恙。
抬頭看看天色,實際上還不算太遲,才微微發白而已,隻是對客棧眾人來說,卻早已開始忙碌。
張阿瑾快步跑到前院,先是給馬槽內添足了草料,然後將院落前前後後打掃了一番,左右環視,料想已無遺漏,便過去開了客棧大門,又揮動
掃帚奮力清掃了門前落葉,才得以稍稍鬆懈了一下。想起夢裏的場景,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般場景的夢,自記事以來,已做過許多,來來去去,除了夢見自己父母雙親之外,剩餘的總是在酆都冥府,倒成了常客。期間遇見的場景人物變換紛雜,各不相同,但夢境卻總是指向明確,就是為了找一個叫小雅的老婆,與冥府的陰兵陰將鬥來鬥去,固執的很。
剛才夢裏那呼救的聲音聽起來確實像是至親在受苦,熟悉之極,否則也不至於心頭劇震。
捫心自問,現實中若真有一個至親在冥府受苦,若有能力,必定會如夢中一般,殺入冥府救人。可夢畢竟不是真實現況,別說鳳來客棧沒有,清河鎮鄉近鄰裏,認識的人中,也從不曾聽說有一個叫小雅的姑娘,至於山上的眾人,更是光棍一堆,想也不用去想。
張阿瑾拍遍腦袋各處,就是想不起啥時候聽說過這名字。
這也難怪,張阿瑾父母早亡,隻留下山腳下帶個小院落的三間破屋,以及掛在胸前衣內貼身佩戴的玉佩。
當時張阿瑾尚且年幼,記憶早已模糊,很多和父母相關的事情,還都是由李老頭告知的。江北三郡大旱那幾年,父母便是由上嵇郡一路逃荒而來,幸得鳳來客棧的李老頭等鄰裏幫忙,在靠近西山腳下尋得這無主殘破泥坯草房,修繕安頓下來,第二年便生了西嶺,故而此地並無其他親戚。
父母雙雙意外過世那日,張阿瑾隻記得自己原本是與一個鄰家小孩一道,正在後山竹林玩耍,後來因為追趕一隻小兔,和同伴走散,獨自往後山裏麵走了好遠,回來之時,卻隻見父母及鄰家小孩三人倒地不起。四、五歲的小孩懂得什麽?一時之間拉扯不起,便開始嚎啕大哭。
李老頭那日在山上收了一筐白菜,回客棧之時,正好路過,原本打算送一些給張阿瑾父母,未進門便聽得哭聲,方知發生如此慘劇。
李老頭心中存疑,報官之前,先是問了客棧掌櫃,擔心是山上有哪個剛入夥不長眼的下來偷食。掌櫃倒是明確搖頭,也就放了心,直接報了官。隻是這官府平日橫行鄉裏倒是在行,查案緝凶,卻是窩囊的很。李老頭見一時之間卻也查不出什麽,無奈之下,又去找了掌櫃,湊齊銀兩葬了三人。之後見張阿瑾孤兒可憐,便帶在身邊照顧,李老頭妻子早喪,也無子嗣,對張阿瑾卻是盡心盡力,勝過親生。
問題是這鳳來客棧說是客棧,畢竟是個賊窩,山上的盜匪明裏暗裏的一些劫掠勾當,常常在此處尋掌櫃謀劃。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暗室之中便燈火搖晃,人交頭聚耳,時不時嘿嘿陰笑,顯然又已將某個計劃商量停當,卻不知這次是輪到哪個巨富商家遭殃。
這些事情,對李老頭而言是見慣不慣,可張阿瑾既然打小在這裏長大,平日由他燒茶倒水居多,在旁站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卻已將陰謀詭計學了個齊全。這情形已不是李老頭所想,偏又無可奈何,擔憂之下,也隻有在日常之時,叮囑張阿瑾為人待物莫過於太狠。好在張阿瑾也算聽話,平日性格雖然透著些狡黠,卻不像山上夥計常見的那種囂張陰狠,對人待物也是心存善良,李老頭一直提著的心總算稍微寬了些。
隨著張阿瑾在客棧日久,年齡個子也漸長大,開始慢慢懂事。有一日李老頭發現張西嶺暗地抹眼淚,問了之後才知道是因想念父母的緣故,便幹脆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將過往原原本本與張阿瑾說了一番,之後也就不再提起,免得引起張阿瑾繼續傷心。
據李老頭說,張阿瑾胸前掛著的這玉佩,也非祖傳,是其父母在旱災那幾年,重新開挖門前深井淤泥之時發現,光澤雖然暗淡,但做工看起來極為精細。因為這座小院並非祖屋,又靠近山邊有些偏僻,想來應該是舊時的大戶人家兵荒馬亂時,路過此地不慎遺失的物件。
玉佩出土之時,本已經枯旱見底的井水居然重新慢慢積水盈滿,大家欣喜之餘,便當作是吉祥之物保留。張阿瑾出生後,便用紅繩掛於其胸前做了貼身之物,而阿瑾這小名,也是鳳來客棧精通文墨的賬房老徐給取的,便是玉佩的意思。
說來也怪,張阿瑾每受夜夢驚嚇,起始心跳如擂,渾身見汗,但一息未過,玉佩所掛之處便忽生清涼一片,心跳隨之平複如初。所以長大之後,張阿瑾待之若寶。便如今次的夢,心跳驚慌之時如滾雷亂竄,便是此玉佩將其撫平。也幸虧這玉佩,否則以前隔三差五做這些去陰曹地府的夢,老是受這些驚嚇,真個活不到現在。
這些惡夢也曾跟客棧幾個死黨提起,七嘴八舌討論之下,一致認定,既然夢裏去了陰曹地府,見了夜叉惡鬼,而且還次次夢境相同,情節越來越多,說明症狀越來越嚴重,肯定是有惡鬼拖著不放,必是中邪無疑,要趕緊去鎮上的佛寺找和尚破解驅邪,遲了隻怕性命難保。
這結論唬得張阿瑾心慌不已,好不容易尋了個日頭,急匆匆拉了陸小六、豁牙七一同趕往鎮西的佛寺。哪知接待的和尚勢利得很,一問是要驅邪,開口便問張阿瑾平時是否給寺廟添過香火,結過善緣,沒有的話這次至少要往功德箱裏投那麽一兩二兩銀子以示誠心,好續機緣,不然雖我佛慈悲,但也渡不得無緣之人雲雲。至於驅邪法事費用,諸如需要十餘個和尚齊齊念經敲木魚等等,自然要另外計算。
這一番話講得張阿瑾麵有愧色,佛寺本來就去的少,去了也隻是貪玩,年紀又小,哪顧得上什麽香火,什麽機緣?先別說法事費用,單隻投功德箱的那麽一兩銀子,對他們而言,已是巨款了。張阿瑾和陸小六豁牙七三人隻能麵麵相覷,垂頭而歸,猶自不覺那和尚在其背後猛翻白眼,扁嘴鄙視。想來是平日往來全是達官貴人,幾個小叫花般的窮鬼過來參合,討打不是?
張阿瑾背地裏可不知道和尚是這麽想的。
他隻知道和尚說了,驅邪要錢。摸摸身上粗布衫的胸襯,積蓄到現在,裏麵倒還有一兩二錢七文,再加兩塊硬硬的雪花糕,已是最後的家底。鳳來客棧年俸雖比別處要高些,可畢竟不過是個小雜役,一年十餘兩銀子,省吃儉用之下,才得餘下那麽一兩半兩。若是都拿去投了功德箱,怎麽舍得?再想想和尚的嘴臉,感覺也不是那麽信得過。
好在日常在大堂之間來回穿梭忙活之際,有聽客棧的食客言談,好像東華山玉清宮下麵的無量道觀更是上上之選,辟邪驅魔,去病求子,無不靈驗。
張阿瑾暗自尋思道“這惡夢的事終究要解決,否則遲早要被嚇瘋不可。隻是佛寺裏的光頭要這麽多銀子,也忒貴了些,再說張口要錢的人,非奸即盜,十有八九沒啥真本事。要不去東華山的道觀讓牛鼻子看看?那邊路途遙遠,沒個十天半月可回不來,再說牛鼻子是不是更勢利也不一定,可莫要花了盤纏又白走一趟。”
考慮了半天,還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將銀兩交給和尚,還是用做盤纏去東華山一趟。主意既然難定,那就先幹好眼前事情再說。張阿瑾也不是會鑽牛角尖的人,眼前開門清掃、迎客、攬客、栓馬,便是日常該做之事,可不能隨意偷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