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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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岱之死在朝中引起了軒然大波,他的忠勇之名名揚四海,一群憤然之士勸聖上徹查那從天而降的“山匪”究竟是怎麽一回事。誰都能猜到幕後黑手,但誰都不敢做那第一個戳破皇帝新裝的人。
    待一鍋滾水越燒越漲,追封莊岱的聖旨終於姍姍來遲,到達了蜀中。
    宣讀聖旨的那一日,驛館裏密匝匝等候了一大堆人。待禮官讀完那來自燕城的一番關切,眾人皆暗暗咋舌,直歎皇恩浩蕩。
    除去莊岱與虞夫人的追封,皇室所賜良田與珍寶玩物,還帶上了莊緯與莊雲娥的封號。莊緯被封了爵,而莊雲娥被“掛靠”到了已故太後的親妹妹,寡居的虢夫人名下。
    這個消息並未讓莊平有多高興。相反,當日下午,他就將忠敏公的兩個遺孤湊到了一起。
    “如今京師安撫之意太甚,甚至讓我覺得這點安撫還不能撫平他們的擔憂。你的父親尚有根基留在蜀中,如今天下人都聽聞了他的死訊。我擔心他們下一步便是尋個借口,令你與你妹妹入京,為質,徹底根除蜀中你父親的舊黨!”
    二人聞言,大驚失色。
    “可既是如此,他們又為何不當即叫我們入京?”莊雲娥問道。
    “現在朝中吵成一團,你們當下入京,怕會被有心人利用。等過了這個春節,形勢緩和下來,一切可就不一定了。”
    自那日夜宴後,莊緯連帶這莊平夫婦對季懷璋都甚是不待見。不僅是因著夜宴後那一聲警告,根據莊緯的話說,“這孫子太能裝,簡直要把好好學生鑲在腦門上出門”。
    莊雲娥為此甚是讚同,甚至當她想起那天季夫人若有若無的打量,窺探與挑剔,背上不由爬滿了一層雞皮疙瘩。
    “如此說來,妹妹非嫁給季懷璋不可?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即便我願意,季家也未必同意。季懷璋是他們的掌中寶,押在我頭上,未免太虧了點。”她道。
    莊緯狠狠瞪了她一眼,莊雲娥視若無睹。
    “這可不一定。倘若那一封諭旨沒來,你們的婚事還有輾轉餘地。如今莊緯進爵,你與皇家沾親帶故,這般好的機會,他們不可能不要。更何況你是莊岱的女兒。將來你若生下孩子,無論是男是女,你父親的舊黨都不可能對這孩子視若無睹。”
    莊雲娥還張口欲辨,莊平打斷道:“你這頭也無法退婚。婚事是你父親定的,倘若這時候毀約,莫說蜀中眾人的口水可以淹死你,就說這攀高退婚之舉,你又如何向你父親的一世清名交代?”
    莊雲娥萎了下來。
    一旁的伯母長歎,道:“退婚也不是不可,若是實在損了名聲,我們養你一世都好。那日夜宴之事你也看見了,好好的姑娘嫁到這樣的家裏去,莫說你現在沒人靠著,萬一日後莊緯進了燕城,你受了委屈又找誰哭去?找我和你伯父,我們又能把你搶回來麽?”
    莊緯捂嘴輕咳,道:“我還有一計,就隻是……稍微反常了些。”
    “什麽?”
    “……跑路。”
    “……”
    見眾人都一臉“你龜兒傻了吧”的神情,莊緯撓了撓頭,道:“我母親的本家不是就在河內?河內距蜀中也不算太遠,若我們以守孝為理由,探親也好養病也好,先往那裏去。回頭若他們還要算賬,我們天高皇帝遠,他們還能專門派個人來找不成?”
    “……”
    莊平仰天長歎,默然不言。
    但凡莊岱的盛名流傳一日,莊緯作為他的獨子,便一日不可安心。莫說藏到河內虞夫人本家,便是出了北齊王朝境內,朝廷若是想,都能掘地三尺將他挖出來。
    “也罷,先將眼前對付下去。禮官還在驛館裏住著,你們近兩天盡量安安分分,不要出去闖禍,更不要在任何人麵前拋頭露臉……”莊平一個“臉”字還沒說完,便聽管家急匆匆敲了敲書房的門,道:“季家。”
    正說著,鑼鼓聲由遠而近,前門方向傳來密匝匝的腳步聲和大笑之聲。
    另有一仆役慌張推門而入,道:“他們還抬了東西。”
    幾人還未出門便已經聽到了熙熙攘攘的腳步與熱熱鬧鬧的鑼鼓聲。
    季家尋了二十幾個壯碩而威風的家丁,一路專程敲鑼打鼓,抬了幾十箱沉沉的金銀翡翠漆器之物,喜氣洋洋地從臨仙鎮主街專程繞到莊平府邸門口。路上行人無不側目,更有小童竄行在人群裏嬉笑打鬧,試圖尋他們拋灑下來的碎金珠子。
    莊平等人大驚失色。
    “……豈有此理,哪有人家孝期未過就敲鑼打鼓送東西的,成何體統!這是打算強娶麽?!”
    “老爺,季家老爺來了,還有朱大人!”
    朱成光是臨仙鎮太守,同莊岱有些私交,在本地也認識不少人。他們將朱大人都拉過來來仗勢,看起來是胸有成竹。莊平的臉色刹時沉了下來。
    莊雲娥怒極:“怕什麽,我這麽個大活人還能給他們擄了不成?我這就出去跟他們拚了,看誰真敢……”
    “你給我站住,留在書房,哪兒也不許去!夫人,你看著她,莊緯,跟我去前院!”
    當一行人簇擁著莊平到得前院,一群仆役恰好將第一個雕漆紅木箱子抬進門。對方來人太多,一個個又衣衫整潔,威風淩淩,管家不敢阻攔。
    莊平忙迎上前,季高唐大笑作揖,莊家的人也跟著笑,莊平兩頰的肌肉都被笑得略有些僵。
    “這事怎能勞煩您親自來?季老爺但凡吩咐一聲,我差人過去就得了。”
    “老弟說的哪裏話,你我就快結親家,哪還分什麽你我?”
    眼看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紅木箱子紛紛往門口擠,左鄰右舍湊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莊平靈機一動,道:“季老爺您這樣也教我難看。前腳禮官才走,聖上的人還在驛館裏住著,您後腳就過來了。若教人瞧見,這像什麽樣子?”
    “這有何關係?橫豎你我兩家的親事人盡皆知,今日我高興,高興算不犯事兒吧?”
    一旁的莊緯欲辨,被一胖乎乎的老管家拉住了袖子。莊緯定睛一看,那竟是留在自己家宅子裏,被父親從戰場上救回來的那人,後來改了姓,也隨主人姓莊。
    “這……無事拿人東西怎麽教人好意思呢?季老爺您何必……”
    一旁的朱成光聞聲大笑,道:“莊大人這是太客氣了,這東西不是給您的,是給您小侄女的。前日季老爺與夫人看莊小姐溫雅大方,特意挑了家鄉特產的一些小玩意。”言罷,他湊上前,低聲道:“季夫人這不是看莊小姐沒了雙親倚仗,心下疼惜麽?這些東西權當小半聘禮,當下情形雖然特殊,但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壞。”
    “婚事並非小事,這聘禮一事,季老爺怎麽也不同我們先商量?”
    “哎喲!”
    正談話間,卻聽咚地一聲,一個大木箱子落了地。
    幾人回過頭,隻見抬箱子的仆役臉色發白,連連後退。而他的跟前,西花園門洞處裏,不知何時竄出了兩條大狼狗。
    兩條狗聞到了陌生人的味道,張著嘴,麵露凶光。一個氣喘籲籲的訓犬人在後頭勉強牽著,似是拿這兩條凶狗也沒轍。
    細細的狗繩落在瘦弱的訓犬人手上,隨時都有脫手的危險。隨著季家抬箱的仆人後退一步,那兩條狗就進一步。
    季家仆役被嚇軟了腿,癱坐在地,兩狗見狀,撒丫子便咬。
    若不是有狗繩牽著,兩條大狼狗恐怕已經撲到了那人身上。
    “你們這是做什麽!”莊平佯裝怒色,竄步上前,抬手就打。
    訓犬人虛虛受了,上氣不接下氣,連聲告罪,卻是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
    “老爺,拉不住啊……一早上就要咬,什麽都拉不回。”
    兩條大狼狗對著院中的一群陌生人狂吠,季家仆役不敢輕易上前。另有幾人抬了箱子來,眼見進不去,幾十個箱子隻得亂七八糟地排在門口。
    “這狗……倒是個珍惜品種。”季高唐皮笑肉不笑,被一仆役攙著,也不敢上前。
    莊平連聲告歉,對那訓犬人又打又罵,就是不讓他收狗。
    一旁的朱成光眼角撇著那狗,又看了看季高唐,道:“這便是南境狩獵犬?此物倒是稀奇,凶猛是凶猛,訓好了也是戰場上的得力助手。傳聞宮中還派人來問來著,倒不知莊大人府上就有兩條。”
    “這哪是我的狗?這是玄親王賜給我弟弟的小狗崽子。這不是我弟弟他……這我才接到了府中,隻敢好生伺候著。這狗確實凶猛難訓,我後花園子都要被這兩畜生刨幹淨了。”
    莊平恨聲怒罵,又狠狠抽了一鞭子狗。
    兩狗受了鞭子,越叫越凶,一時間連左鄰右舍、甚至連遠在後院的狗也跟著叫了起來。
    莊管事眼看情形不對,小聲道:“……老爺,怕是因為一大早上狗沒吃東西。”
    莊平恍然大悟,朗聲道:“季老爺您看,我這後院起火,實在讓您見笑。您的心意在下受了,東西就先放著,其餘的我再叫我家仆人慢慢安排。真是不好意思啊,慚愧,實在慚愧。”
    眾仆役看著狼狗心有餘悸,朱成光目瞪口呆,季高唐冷笑不已。
    “玄親王……倒是得聖上器重。難為他老人家還記掛著蜀中。”季高唐道。
    “請,季老爺請。”
    莊平朝門口比了個請的手勢,表情誠摯,眼睛都不眨。
    季高唐環視院中,左右仆役皆低著頭一言不敢發,連被他拉來仗勢的朱成光聽了玄親王的名號也苟在一邊,幹站著賠笑。
    玄親王乃當今聖上的親大伯,先皇的弟弟,戰功磊磊,天下聞名。他所駐守的南澤與蜀中也不過隔了一條金沙江。
    季高唐今日大張旗鼓地來,明著是為了送禮,確實也有這麽些脅迫的意思在裏頭。莊氏留下的一片盛名太過於誘人,而莊岱留下的兩個遺孤就如落入虎口的兩隻小肥羊。
    季高唐長袖一甩,冷道:“既如此,那就……改天再敘!”
    眼看他離去,朱成光也屁顛顛跟著他一道。臨走前他還專程拍了拍莊緯的肩,莊緯默然受著,也不知該說什麽。
    待一群人烏泱泱地來又烏泱泱地離去,莊平眼看著自家正廳裏一地紅綢木箱,鞭炮碎屑,甚是心煩意亂。
    “大伯,我妹妹她……”
    “走,趕緊走!讓你妹妹今晚就收拾東西到河內去,我現在就去派人送你們!”
    “可……”
    胖乎乎的莊管家了然,解釋道:“小公子莫看他們走得果斷,這一路敲敲打打,明日全白帝城的百姓都將議論起這一樁婚事,到時候走都來不及了。”
    “季高唐欺人太甚,光天白日,不請自來,這不就是欺負兩個孩子沒人庇護嗎!沒人庇護老子庇護!莊管事,你親自去點些個人,等太陽一落山,我親自送他們過去!——啥子東西哦,蹬鼻子上臉。”
    莊緯回過神,忙給大伯讓路。他眼看那狗還在吼,躍躍欲試想去逗一逗,莊平怒一掌拍上他的腦門:“莫看嘍,狗兒又不是你的。弄下去鈍了,個龜兒,吵得老子耳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