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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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半月後,返回京都。
    鄧彌一進家門,就見到了大姐鄧陽、大嫂林氏,以及滿臉鬱悶的鄧康,宣夫人靜默在一旁喝茶。
    嫁出去的女兒和寡居的兒媳婦,以及鄧家唯一的長子嫡孫,真是除了過年,難得能瞅見這樣齊的陣仗了——不過,氣氛卻是怪怪的,太安靜了。
    “就這樣。”在鄧彌出聲詢問之前,她的母親昆陽君發話了,“康兒年歲還小,我看他也不是很樂意,娶親之事再緩兩年。”
    ——是在討論鄧康的婚事?
    鄧彌有點兒驚訝,轉頭看鄧康,那小子聞祖母言,欣喜得就差沒跳起來歡呼了。
    林氏焦急“娘,康兒他都十七了,整日遊閑在外像什麽樣子!”
    鄧陽很是同意“是啊,母親,男兒郎嘛,成家立業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康兒有爵位在身,立業算是立了,的確是時候給他物色媳婦了,我覺得黃禦史家的……”
    “姑姑!”鄧康著急打斷道,“我覺得現在談論這個,真的太早了!”
    昆陽君攤開手“瞧,他自己都不願意,何苦要逼他。”
    林氏臉上好似覆了一層霜,望望兒子,歎息著起身出去。
    鄧陽看嫂子這樣,連忙跟出去安慰她,臨走前恨恨指責了鄧康一聲“不懂為娘的苦心”。
    鄧康假裝沒聽見。
    鄧彌走近前,再喊了一聲“阿娘,我回來了。”
    宣夫人慈和地笑笑“回來就好。在外麵可還順利?”
    鄧彌點頭“是,陛下交待的事情都辦妥了。”
    “叔父,對不起沒能和你一起去。”鄧康不好意思地道了歉,緊接著就親昵地挽住了鄧彌的臂膀,“但是你回來可以告訴我啊,我好接你去!”
    鄧彌幹笑著扒開他的手“你接我?免了。”
    “景寧哥呢?”
    “什麽?”
    “景寧哥回來了嗎?”
    “哦,回來了。”
    “太好了,他不在,大家都悶壞了,我現在就找他去!”
    鄧康興奮跑到門邊,忽想到了什麽,又轉過身來,走向昆陽君道“祖母,陛下的兄長今年二十五了,竇郎中的兒子景寧哥也有二十了,他們都沒有著急娶妻,您看,我是不是到二十以後再考慮這個事?”
    昆陽君沒說話。
    鄧康看一眼鄧彌,趕緊搭住她肩“那我叔父還沒成親呢!”
    鄧彌麵上白了白。
    “我們才差一歲,不然就排在叔父後頭好了!”
    昆陽君總算認真來看他了。
    鄧彌趕緊甩開了鄧康的手“勾勾搭搭,成何體統!”
    昆陽君看了麵前二人半晌,說“這也不行。總之,先緩兩年。沒事了,你出去玩吧。”
    緩兩年也是好的。
    “謝祖母。您可千萬替我壓住我娘那顆急切的心啊!”
    鄧康歡喜跑出去了,一溜煙就不見了人影。
    鄧彌神色沉鬱“阿娘,依我看,你就應該聽大嫂的,尋個人來管管鄧康,他整日瘋癲貪玩,從來都是沒規沒矩的。”
    昆陽君抿了一小口杯中茶“康兒娶了親,很快就該輪到你了。”
    “我?”鄧彌嚇了大跳,“他娶他的,和我有什麽關係!”
    “外人的眼光總是很複雜的,沒道理侄兒成家了,叔父卻遲遲沒有動靜。”
    “可我與他不同,我——”
    “我知道,為了避免麻煩,隻好先壓著康兒這一頭了,也幸好,他自己不願意。”
    鄧彌瞬間覺得心煩。
    昆陽君下一句提醒她,次日應上朝了,需去準備起來。
    ……更心煩。
    回到洛陽的日子,是不鹹不淡地過。
    每次上朝去,都能看見一張熟麵孔襄城君兼禦史大夫,豐宣。
    連著一個月看下來,這豐宣在朝上和鄧彌是同一類人,那就是,能不開口就盡量不開口,任憑幾撥大臣為一個問題爭得麵紅耳赤互不退讓,他們二人猶自巋然不動。
    有豐宣榜樣在前,鄧彌漸漸也就習慣了,不再害怕上朝議政。
    五月初五,端午佳節。
    京中交好的貴戚子弟相約出城去看賽龍舟。
    鄧彌被竇景寧和鄧康生拉硬拽,也是泱泱大軍中的一員。
    龍舟賽得精彩,眾人看得盡興,回了城內,陸續各自散去了。
    有一小撥沒散的,連同鄧彌在內,七八人,黃荀說,知道有個攤子上的梅子湯最好喝,願意請客,這撥口幹舌燥累得沒力氣的人,就呼啦啦隨他拐去了市集上。
    大家夥在一張桌前擠坐下,黃荀點著人頭要了八碗梅子湯和幾樣糕點。
    傅樂玩笑說“黃荀難得大方,今天就算是在這小攤上,我們也爭取吃窮他。”
    鄧康樂了“哈哈,這是黃琰琰不在,她要是在,你敢這麽說黃荀,有你好看的!”
    鄧康邊說邊往鄧彌身上擠,鄧彌不斷往邊上挪,終於挪得沒位置了。
    “鄧康,你幹什麽!”
    “我不知道,你問黃荀,怎麽要來跟我們擠一邊。”
    黃荀無辜睜大眼“不怪我啊,你看王茂那麽大的個頭,那邊坐不下了。”
    鄧彌氣怒,正欲將黃荀趕走,卻被竇景寧拉住了手臂“沒事,你坐我旁邊。”
    傅樂原本和竇景寧坐一起,聽他這樣一說,就挪到鄧康正對麵的座位上去了。
    有了新的地方可坐,鄧彌不好再發火。
    不多久,梅子湯端上來。
    王茂迫不及待,首先一個搶過碗喝了,一大口下去,酣暢得不行“冰鎮過的,果真不錯!”
    黃荀洋洋自得“那是當然,我說好的東西,一定好……哎,你慢點喝!這老話誠不欺人啊,胖子最是懼熱,王茂,當心你的牙,喝太猛酸倒了就吃不得糕點了!”
    “黃荀,這裏最好吃的糕點是什麽?”
    “藕粉糕和桂……”
    黃荀笑眯眯答著傅樂的問話,還沒說完,臉上倏忽一僵,趕緊低下頭。
    除了竇景寧和鄧彌,其他人的神態頓時都變了。
    傅樂離竇景寧近,扶額悄悄拉他的衣袖給他使眼色。
    桌旁的喧鬧聲頃時止住,鄧彌一頭霧水,茫然問道“你們都怎麽了?”
    然後,不用別人回答,她也知道是怎麽了。
    環佩玎璫,馨香縈繞。
    微微側過眼,就發現竇景寧身後立了一道嬌俏身影。
    “竇公子,許久不見了。”
    竟是益陽公主!
    鄧彌愣愣地看著竇景寧,等他反應。
    竇景寧麵上波瀾不驚,站起身來,轉身一禮“公主。”
    眾人也都紛紛站起。
    益陽公主臉似朝華,盈盈然頷首含笑“今日龍舟賽,十分精彩。我才從城外回來,不預期能在此處遇到各位,真是好巧。車馬行了一程,我也有些口渴了,能坐在這裏喝一碗涼茶嗎?”
    益陽公主醉翁之意不在酒。
    傅樂讓無可讓,鄧彌立刻識趣地又擠去和鄧康坐一邊了,黃荀瑟瑟縮縮,不情不願挪到和王茂一起坐。
    竇景寧看看鄧彌,往旁邊移步,禮貌地讓出座位給益陽公主。
    黃荀甕聲甕氣地招呼道“店家,再端一碗梅子湯來!”
    第九碗梅子湯端上來。
    益陽公主抬袖,端碗,櫻桃小口輕抿,品嚐過後,笑讚此物口感清爽,乃解暑上品。
    眾人勉強陪笑。
    益陽公主轉麵問竇景寧“竇公子下注了嗎?賭的是哪隻龍舟會贏?”
    竇景寧微笑搖頭“我隻是看看,湊熱鬧而已。”
    “竇公子和豐宣哥哥的性情真像,他今日也是光湊熱鬧,沒有下注。”
    “豐宣……哦,我都沒注意他。”
    益陽公主含羞,垂下眉目小聲地說“你不曾心心念念著他,當然看不見他在哪裏,不像我,時時都能在人堆裏找著你。”
    意思再明白不過,公主說,她心心念念的人是你竇景寧。
    其他人都不由自控地起了一層寒森森的雞皮疙瘩,渾身怪不自在的。
    鄧彌悶頭喝梅子湯。
    竇景寧鎮定自若,倒像個沒事人似的穩坐著“公主,在下……貪好玩樂,不思進取,實在是有負公主厚愛了。”
    益陽公主仍舊嬌羞“竇公子過分謙虛了,你若是拙劣不堪之輩,那整個洛陽就沒有出眾的人了。”
    其戀慕之深切,有目共睹。
    所有人悶聲不言。
    竇景寧神色略顯尷尬“公主,我想,上回我已經把話說得夠明白了。”
    公主隻道“你有你的推托之辭,我亦有我的堅持。世上沒有不可轉圜的心意,你遲早會喜歡我的,我願意等一等你。”
    益陽公主坦蕩大膽,直抒胸臆,一席話說出來,差點讓傅樂被梅子湯嗆死。
    傅樂漲紅了臉“咳、咳咳……失禮、失禮了。”
    沒人再敢喝梅子湯。
    竇景寧深深歎息,遂言“公主,實不相瞞,其實我……我喜歡男人。”
    仿若晴空一道霹靂,在座者都驚呆了。
    益陽公主花容頓變,愕然作聲“你、你說什麽?”
    “我有龍陽之好,是個徹徹底底的斷袖。”
    “竇……竇公子,你這個玩笑開得太過分了……”
    “我不開玩笑。”
    “就算你不喜歡本公主,也不必拿這麽荒唐的理由來搪塞吧!”
    竇景寧再是哀哀一歎“要怎樣你才肯相信?”
    益陽公主慍怒道“無論你怎樣說,本公主都絕不相信!”
    “好吧。”
    竇景寧的目光將滿桌目瞪口呆的同伴,從左到右掃了個遍,最後落在鄧彌身上。
    鄧康悚然。
    鄧彌對上竇景寧一雙幽沉的眼,她左右看看,稍稍蹙眉。
    ——你問我?我該說信,還是不信?
    她心裏正想著該說什麽,就見竇景寧撐起身來。
    “光用說的,確實不能令人信服。”
    這句話話音方落,一片暗影在眼前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