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微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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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第二日罷了早朝,退離大殿,鄧彌首先遭到了幾個年輕同僚的調侃,匆匆敷衍別過,半道又殺出個豐宣來攔住了她。
“渭陽侯眼光很高啊。”豐宣一開口說話的腔調就很招打,更別說還掛著滿臉壞笑,“斷袖都斷得這麽有品,直接瞄上了京城第一美男子竇景寧。”
鄧彌額上青筋直跳,斷然吼道“喂,話不要亂說!”
“我這是亂說嗎?”
“我不是斷袖!”
豐宣挑眉“反正看見你和竇景寧嘴對嘴親上的人足有幾十個人,滿京城早都傳遍了,否認又有什麽意思?還不如大方承認為好。”
鄧彌麵上通紅,捏緊拳頭道“我不管外麵怎麽傳,總之,我不是斷袖!”
豐宣一把撈住生氣要走的她,轉個身,勾住她肩。
“手拿開!”
“真的生氣了?我逗你玩的。”
鄧彌瞪著豐宣,從肩頭將他手扯下,誰知他又搭上來。
豐宣湊近道“小家夥,我誰啊?我跟景寧是鐵哥們,他愛男愛女我會不知道?肯定都是我那益陽妹子鬧的唄,他無計可施才出此下策,你絕對是無辜受牽連。”
鄧彌感覺心口大為鬆緩,繼而又怒“知道還敢跟著胡說八道!”
“唉,聽著新鮮嘛,湊樂子玩玩。”豐宣促狹笑道,“不過,除了我,大概不會再有人相信你了。聽說益陽昨天跑進宮,在陛下麵前哭了幾個時辰,把陛下都哭信了,你就沒發現早朝的時候,陛下看了你好久?”
鄧彌打了個寒顫“陛下才不像你這群人一樣無聊!”
豐宣用手扇扇風“那可未必,他現在是當了陛下,肩上有社稷重任,不得不裝穩重,其實他呀,我跟你說,他性格比我還跳脫……哎呀!”
鄧彌能被一驚一乍的豐宣嚇出病來。
豐宣定住,憾很拍自己腦門“瞧我這記性!正經事忘了,陛下讓我下了早朝去看看益陽,我怎麽直往宮外走啊?不行不行,走錯方向了。鄧彌我們不聊了啊,我先走一步!唉喲,別說是陛下特意囑托過了,就是為了好哥們我也得去安慰安慰那丫頭片子啊……”
豐宣叨叨著轉身一路小跑。
這家夥,走了好,免得不停地在耳邊聒噪。
鄧彌繼續往宮門口走去。
“渭陽侯。”
沒走出多遠,有人叫住了鄧彌。
鄧彌回過身,看見劉誌,愣了愣神,連忙躬身低頭“陛下。”
鄧彌心中祈求,劉誌千萬不要因為見著她,就想起益陽公主來,遂而興師問罪什麽的。
劉誌瞧著她,笑著說“不必多禮。渭陽侯是直接回府嗎?”
鄧彌戰戰兢兢“是。”
“今日可有什麽安排?”
“暫時……沒有。”
“朕覺得今日天氣甚好,想出宮走走,但朕對宮外人事不熟,不如你隨行在側吧?”
鄧彌驚詫“……我?”
劉誌點頭,後又問道“怎麽,你是不願意嗎?”
“不不不!”鄧彌的魂都嚇飛了,連連搖手,她看看劉誌身上穿的,再看看自己一身官服,很是為難,“穿成這樣也太招搖了,陛下還是通知禁軍,等禁軍那邊安排好了再出去吧。”
劉誌低頭看看,道“朕可以回去換衣裳。”
鄧彌一聽,揣測著這難道意味著陛下是想微服出宮?
沒等多想,劉誌指指她“你這樣也不行,回府換過。朕與你,約在一個半時辰後,於北宮蒼龍門下碰頭。”
話說罷,劉誌領著尹泉和幾個小黃門折身回去了。
鄧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然後急忙就往家裏趕。
換下官袍,穿上常衣,準備出門。
鄧彌在院門口迎麵撞上她母親昆陽君,昆陽君身後跟著一個鄧康。
昆陽君上下打量她一通“出去?”
鄧彌點點頭“陛下微服出宮,讓我跟著。”
昆陽君說“既然有事,你就去吧。”
說著將路讓開。
鄧康猶豫地看看昆陽君“祖母,我也去吧?”
昆陽君吐出生冷的兩個字“不準。”
鄧彌覺得有點兒奇怪,卻沒空多想——做臣子的,千萬不能讓陛下等著,必須是第一個到蒼龍門下的——顧不上可憐兮兮的鄧康,鄧彌自己跑了。
在蒼龍門下站了不多久,劉誌就來了。
劉誌換了一身銀青色的衣袍,作尋常貴公子打扮,身後隻跟著三個人,一個是尹泉,另兩個麵生,看氣度,應該是喬裝了的侍衛。
鄧彌愕然,心想他這模樣出去,一看就是有錢人,尤其還麵生,要是有歹人打他主意那豈不是慘了?
掂量再三,忍不住勸道“陛下,再多帶幾個人吧?”
劉誌努努嘴,示意她看不遠處的馬車“在那裏。”
鄧彌回頭,發現他指的是駕車的兩個人。
那兩個“小廝”麵白瘦弱的模樣,一看就是小黃門喬裝的,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了事肯定幫不上忙,因為他們連侍衛都不如啊。
鄧彌內心正絕望。
“走了。”劉誌說。
“陛下——”
“哦,對了,出門在外,改個稱呼,你就叫我二哥。”
……
鄧彌一路都沒敢按劉誌吩咐的喊。
劉誌問她“你平常出門,都有什麽消遣?”
鄧彌努力想想,沒敢說喝酒逛花樓“就隨便逛逛,看到有趣的就停下來多看看,最多的就是有人請客吃喝,那都不用我多想的。”
“哪裏有趣的玩意兒最多?”
“金市那邊。”
“哪裏的飯菜好吃?”
“嗯……應該是小鮮館。”
於是近午時,劉誌說要去小鮮館吃飯。
皇帝畢竟是皇帝,養尊處優,平常宮裏山珍海味吃遍,他是在冬天都能吃上春天才能長成的蔥、韭黃一類稀罕物的人上人,鄧彌一直懸心,怕劉誌挑飯菜的毛病,不過幸好,吃完飯,劉誌說的是“很好”兩個字。
之後的整個下午,都在金市上打發,東逛逛西瞧瞧,不知不覺天就要黑了。
尹泉提醒道“公子該早些回去。”
劉誌看著長街,快到宵禁的時辰,各種店鋪都在收拾東西準備閉門,他點點頭,應了一聲。
尹泉說“仆去喚車馬來。”
車馬在長街的另一頭候著。
劉誌抬起手說“不必,吾走過去。”
鄧彌眨了眨眼“這條街很長的,走過去天都該黑透了。”
劉誌道“無妨。”
皇帝都不介意,剩下的人又能介意什麽?隻好往回走。
一家成衣鋪子關門,最後一撥客人從裏麵出來,幾個少年嘻嘻哈哈地走,不顧路,撞到了劉誌一行。
鄧彌嚇壞了,連聲斥道“你們怎麽走路的?看不見人嗎?”
其中一人循聲望向她,忽地大叫了一聲“叔父!”
另幾個少年都停住了,紛紛跟著看過來。
“叔父,你怎麽在這裏啊?你不是——”鄧康欣喜,帶眼瞧了她身邊的男人一眼,頓時嚇得變了臉色,舌頭也開始打結了,“他他他……”
劉誌輕咳一聲。
鄧彌醒過神來,看著其他幾個少年人,連忙攙住了腿軟要跪下去的鄧康“臭小子,不認得人了嗎?這是……二哥,三表叔家的二哥啊。”
鄧彌都不曉得自己在胡言亂語什麽了。
鄧康更糊塗了二哥?你二哥還是我二哥?我怎麽喊他?
不知道怎麽喊,幹脆跑路,鄧康拉上同伴,邊跑邊說“那個……叔父,我車馬就在前麵,我順道送你回去,先去前麵等你了啊!”
鄧康慌慌張張,跑得比受驚的兔子還快。
劉誌笑道“這小子,挺有意思的。”
鄧彌臉上掛不住,“讓……”還是不好稱呼,於是隻好尷尬陪笑,“家裏總是慣著他,見笑,見笑了。”
沿街關門閉戶,越走天越黑,人越少。
星星都看得見了。
劉誌忽然說道“益陽昨天跑到吾跟前來,哭了許久。”
鄧彌背上發寒,逛了這麽久都沒有提過這個問題,原本以為不會提了,誰知還是沒能繞過,聽到這句,她簡直都能猜到劉誌下一句會說什麽。
“吾聽說竇景寧那小子他是……你對他,也是嗎?”
劉誌沒有明說,問得很委婉。
雖然料到了他會問這個問題,但鄧彌聽完,還是不自覺地嚇到目動神慌,難以張口回答。
要換成豐宣,自然無此顧慮,但此時身邊站著的,可是當朝天子啊,想說一句話,都要在肚子裏完完整整想明白了才好開口。
可是,不等鄧彌想好合適的措辭,劉誌就笑了起來,說“算了,那都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吾不問了。”
鄧彌聽見他這樣說,不由得小聲嘟噥道“你二十九歲也正年輕,怎麽說得自己好像是很老一樣……”
不知道劉誌有沒有聽清,總之他沒有說什麽。
劉誌在長街盡頭止步,他看著不遠處停著的馬車,微微喟歎,轉過身笑著對鄧彌說“今晚的星星很亮,你知不知道吾方才在想什麽?吾在想,多希望這長街永無盡頭,你我可以一直走下去。”
很莫名地,鄧彌的心口停頓了一下。
正當憂愁不知該怎麽回應時,鄧康的聲音突兀炸響“叔父,這邊這邊,我在這裏!”
劉誌和鄧彌齊齊看了左邊道旁停著的馬車一眼。
鄧彌再是尷尬“我回家一定好好教他規矩。”
劉誌不甚介懷,反而誇讚說“沘陽侯天質自然,率性灑脫,這樣也很好。”
目送劉誌上了馬車,馬車緩緩走了,鄧彌全身放鬆,腦中緊繃的弦鬆開,立馬就氣勢洶洶去找鄧康。
鄧康從馬車上跳下來迎接她“叔……”
鄧彌一把擰住了他的領口,氣急敗壞道“你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我的臉全給你丟光了!”
“哎呀,人之常情嘛,我又不經常見陛下,毫無征兆看到他,肯定要嚇得方寸大亂啊。”鄧康掰開鄧彌的手,討好似的湊近前,“我將功折罪,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說。”
“祖母知道你和景寧哥的事了。”
鄧彌眼角抽抽“我和他什麽事也沒有!你是不是跑去胡說八道了?”
鄧康捂著耳朵退後,滿臉委屈“別冤枉我,我一個字都沒說過,全城都傳遍了,祖母不瞎不聾,她能不聽說嗎?”
鄧彌目光閃了閃,抿口不言,心情特別低落。
鄧康說“還有更慘的。”
“……什麽?!”
“早上那會兒,祖母就是要找你問罪的,怕你說話摻水,才先逮了我去,然後你一走,她就讓我去把景寧哥找來,偏是那樣巧,我才出了昆陽君府,景寧哥就自己送上門去了。”
“然、然後呢?”
“不知道,他們關起門來說話的,我不曉得他們說了什麽,似乎是吵架了,景寧哥走了以後,我進屋去看祖母,祖母臉色特別難看,屋裏還摔壞了好多東西。”
鄧彌愁雲慘霧了一路,到了家門前,努力抖擻精神,裝作泰然無事的模樣。
“你這幾天可能不大好過,從明天開始,我住過來陪你。叔,有我在,你不用怕的,等我啊!”
鄧康丟下這一席話就走了。
回到家裏,出人意外的是,宣夫人隻是吩咐說,用膳,早些歇息,其他的話一概沒有提。
夜晚漫天星光,真是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