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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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長安十二夜,向來收比同道高十倍以上的價,做同道不敢做的生意。
    楊洋隸屬於十二夜,是組織裏第一等的刺客,他在這裏有另外的名字,叫“麒麟”。
    十一月初,麒麟從豫章做完任務回到長安交差,無意中得知十二夜接了一樁價值十萬金的任務。
    十萬金,買一個人的命。
    沒有新任務的麒麟,磨好了劍,離開長安,往東去了洛陽。
    京城之中,怨聲增多,蓋因在位之皇帝近年行事偏頗,加納宮人無數,宮中開銷日巨,為了養活後庭眾多的人,劉誌竟不顧群臣反對,公開賣官加稅。
    百姓無不怨恨朝廷的嚴苛和荒謬。
    十一月初九,罷朝後,禦史大夫豐宣將滿腔憤怒延引至德陽殿,與劉誌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豐宣一再強調“你這樣做,天下百姓會寒心!”
    劉誌總是不閑不淡一句“宮裏非常缺錢。”
    提到後宮的花銷,豐宣更加怒不可遏,說起話來也不是很客氣“缺錢?你少納宮人不就不缺錢了嗎?我就不明白了,你就這麽一副身子,要那麽多女人何用!”
    “如花似玉的美人,各有各的嬌和媚,朕難道會不喜歡?”
    “但你喜歡的也太多了!你怎麽能盤剝百姓來供養你的後宮?你不懂賢君之道嗎?”
    “朕也曾免除他們半年的賦稅,好話沒討著幾句,現在不過是想將施予他們的一部分拿回來,賦稅才增了兩成,他們就心急眼紅成這個樣子,可知,好人是很難當的。”
    豐宣氣得直瞪眼“你這是什麽話?你從來沒有嚐過做百姓的苦,怎知兩成賦稅對他們來說有多難交上來!還有,從來隻有昏君會想到靠賣官鬻爵來換錢,你不做賢君反倒要做昏君嗎?”
    劉誌仍舊是一副淡定的模樣,閑閑看著手底下的一卷書,無所謂地說“關內侯、虎賁、羽林等官爵,沒有放太大的權力,賣出去說白了不過是個空架子。再說了,朕是皇帝,朕可以封那些人官,也可以找理由罷免他們。”
    “但是最終受苦的都是百姓!你忘記順烈皇後對你的遺訓了嗎?她說得很清楚,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你要想在這個皇帝寶座上坐得安穩,就必須……”
    “好了,不要說了,朕自有安排。”
    “你的安排就是不顧後果地拆東牆補西牆!”
    劉誌閉眼扶著額頭“行了,朕已說了,朕自有安排,你先退下去。”
    豐宣看他這樣,不由得切齒“頭痛了吧?照此下去,還有夠你頭痛的時候!哼!”
    言罷,拂袖怒去。
    尹泉捧著大臣的上書進殿,正巧與豐禦史錯肩而過。
    尹泉小心翼翼將群臣上書擱在案頭。
    劉誌帶眼瞟過,順手拿走最上的一份展閱。
    字跡很眼熟,是渭陽侯鄧彌的上書,條理清晰,逐一說明賣官與加稅的弊端——鄧彌極少上書言政,但就此事,這已是連上的第三道書了。
    劉誌越往後看,臉色就越難看,終於忍不住爆發,盛怒掀翻了禦案……
    陛下罷朝多日,群臣每日都在殿前跪足兩個時辰才散。
    昆陽君府的東院,素來清靜。
    十二夜派出的人,在初十之日已經到達了洛陽,接任務的趙氏兩兄弟,是一等殺手,非常謹慎,東方少主說,雇主要求讓渭陽侯體體麵麵地死於一場“意外”中,驚動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能使得官府有機會插手。
    趙氏兄弟暗中跟了渭陽侯幾日,發現無法在路上下手,最終還是決定在昆陽君府中動手。
    當中夜寂靜,趙氏兄弟伏在牆頭伺機而動時,他們不曾察覺夜色裏另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們。
    麒麟不知道趙氏兄弟在布設什麽樣的“意外”,直到這一夜,趙大偷溜進鄧彌的房間,轉眼出來,將門封好,片刻後,屋子裏起了火光。
    冬日天寒,火盆中的火未完全熄透、燈燭不記得吹滅,都可以導致一場屋損人亡的災禍,事了也怨不得旁人,隻能怪自己命不好。
    趙氏兄弟武功不弱,一對二沒有勝算,屋內火光愈盛,麒麟心急如焚,卻不敢妄動。
    忽地記起隔院牆根下有一隻大黃狗。
    這大黃狗活的歲數長久,有些懶了,輕易不出聲叫喚,平常也都懶懶伏在牆根下,別說晚上注意不到,就算是白天來了,不仔細瞧,也瞧不出它窩在哪一處。
    麒麟掏出一隻小布袋,裏麵是夜光石研磨成的細粉,卷一個布團,沾滿夜光粉末,拿捏力度擲準在趙大的發冠上,趙大回頭看看,以為是風,而那些夜光粉末則紛紛揚揚黏了他半身,布團也散開披掛在他背上,趙大卻不曾察覺。
    骨碌石子響,牆根下的大黃狗抖抖耳朵醒了,再是一塊發亮的石子從天而降,大黃狗嚇了一跳,連忙吠叫,它撒腿圍著發亮的石子兜圈,猛地瞧見院牆上有一片熒綠的光,就越發叫得大聲了。
    隔院已經有人驚醒,屋子裏亮起了燈燭。
    趙大見那狗朝他們叫個不停,怕被人發現,領著弟弟跳下了牆頭。
    夜色裏掠過一道暗影。
    麒麟削斷門上繩索,踹門進去,屋內火光衝天,幔帳盡數燒毀,鄧彌毫無聲響,平靜躺在火海之中,麒麟慌急撲上前,探她頸下知她還活著,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下了,但卻左右叫不醒她,想來也許是中了迷香,情勢危急,隻能先將人救出去。
    趙氏兄弟走到半路,趙二發現哥哥身上沾染了夜光粉,兩人越想越不對勁,於是決定折回原地。
    麒麟抱著鄧彌逃出火海,用冷水撲醒了她。
    “大哥,果然是有人從中作梗!”
    鄧彌迷迷糊糊醒來,陡聞一聲厲喝,然後,她被人放在了冰涼的地上。
    麒麟不能讓他們知道他是誰,在抬頭之前,他飛快將麵紗拉上了。
    “尊駕是何方神聖?”
    “大哥,還問什麽問!殺了這兩個,任務就算完了——渭陽侯牽涉江湖紛爭,無辜被殃及了性命!”
    弟弟性急,不多等,立即拔刀衝在了前麵。
    紛爭既起,速戰速決乃是上策,趙大掂量他兄弟的話,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長安十二夜殺人,絕不教人有機會活到接下任務的第十三夜。
    渭陽侯既是朝廷重臣,更是皇後的親弟弟,今夜已是接下任務的第六夜,期限已過去一半,如今一旦驚動了旁人,可能就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趙大衡量著,沒有選擇,隻好認同弟弟的做法,他看看伏在地上的渭陽侯,箭步過去。
    麒麟的劍,趙氏兄弟是見過的,不到萬不得已,他不願意拔劍出鞘,但是,鄧彌在他身後,他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趙大越過去。
    一道雪亮的劍光劃過趙大的眼,趙大警覺躲避。
    鄧彌渾身乏力,嗓子被煙火熏得澀疼,但腦子卻一分分清楚了,著火的寢居、莫名的黑衣人,她很快就明白自己的處境了。
    隔壁院裏的黃狗在狂吠,紛雜有人聲。
    鄧彌一麵強撐著爬起,一麵大聲呼救道“有刺客!快來人,抓刺客!”
    她越是這樣喊,趙大就越是急於殺她。
    弟弟向趙大道“大哥,我怎麽瞅著這個人的形容,甚是眼熟?”
    趙大格開一劍,狐疑嘀咕“是有一點兒……”
    “童雲嗎?”
    “屁話,攬月樓能有這個膽子!”
    “也是,何況童雲被官府追著跑,他不敢來洛陽的,那這個是?”
    “管他是哪門子的熟人,礙著我們的事了,就別怪咱兄弟倆不客氣!”
    趙氏兄弟恃強傲慢,素來不大將旁人放在眼裏,況且俗語有雲“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十二夜派給他們的任務,沒有哪次是做得不順溜的,故而他們倒有閑情來拉扯上幾句,閑話說完,該耍狠的還是要耍。
    麒麟勢單力薄,漸漸有些抵擋不住了。
    東院的呼救加上黃狗的瘋狂吠叫,昆陽君府眾人都驚醒了,除了護府侍衛,其他人也都提擔操棍拎柴刀地趕來,大夜裏一個個火把燃起來,直往東院湧。
    趙大見半天亮光,心知不好,急於擊斃鄧彌。
    麒麟拚勁心力,阻攔趙大,一劍刺傷了趙大的手臂。
    趙大驚怒,殺意暴起,五招內砍傷對方,徑自提刀衝向鄧彌。
    雙方力量明顯懸殊。
    麒麟竟不顧自己安危,放棄防守背後空門,急撲上前護住鄧彌。
    弟弟的刀鋒挨上那人的肩背,電光石火間,他看清了那人劍柄上的一點紅光,不由脫口驚叫道“赤羽劍!他是麒麟!”
    話音落時,麒麟的右肩已被刀尖紮入。
    趙大吃驚收手“麒麟?!”
    刀拔出,傷口立刻血湧不止。
    麒麟受傷,吃痛駐劍,跪跌在地。
    鄧彌急忙攙住他,低聲地問“你怎樣?”
    他搖頭“不礙事。”
    烈火熊熊,映照他肩上的濕漉,空氣裏有血腥味,鄧彌盯著他額頭細密的汗和蒼白的臉,刺心難受,倏忽紅了眼眶。
    抓刺客和救火的人已紛亂湧進院中來了。
    弟弟問“大哥,怎麽辦?”
    趙大見麒麟堅守身後人之態,不由得含恨握緊了手裏的刀“這差事辦不了。”
    “侍衛過來了,咱們快走!”
    “嗯。”
    “麒麟,你是奚夫人的人,所以我們才不動你,”臨走前,趙大心有不忍,故此對重傷之人留話道,“但你別忘了,奚夫人上麵還有主人,你壞了十二夜的規矩,主人不會放過你,到時怕是奚夫人都護你不住。畢竟是同僚一場,我奉勸你好自為之。”
    一字一句,鄧彌都聽得分明。
    侍衛趕來,家仆亦忙著救火。
    麒麟戒心稍鬆,劇痛襲心,緊接著便昏倒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