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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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國舅是女郎!
    隔日後,鄧康忿忿然跑來竇府找人訴苦。
    適時,竇景寧宿醉醒來不久,正往屋外走,鄧康看他出來,幹脆一屁股坐在了門前的木階上。
    太陽正明暖,曬在院子裏亮堂堂的。
    “我一直覺得我叔最疼我,以往問他要什麽他都給我,昨天可見鬼了,我就說那小箱子漂亮,想看看裏麵是什麽玩意兒,又沒說要,手才伸過去,我叔臉色就變了,急忙一把摁住,說什麽都不許開,不開就不開,有什麽了不起,可他竟然還大聲吼我?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竇景寧神色略顯憔悴,頭腦還昏沉著,他站定在簷下,抬手揉著脹痛的頭。
    鄧康越說越生氣“就他能有什麽稀奇寶貝?陛下給的龍璧和夜明珠都是祖母給保管著,你說他屋裏能有什麽寶貝?還值得燒傷了手去大火裏搶出來?”
    竇景寧倏忽一怔“阿彌的手燒傷了?”
    “是啊,不嚴重,就是給火燎了一下嘛。”哪個男兒家身上沒點傷疤什麽的,鄧康不當回事,擺擺手,他扭過頭,陡然驚起,“唉喲景寧哥,你臉色怎麽差成這樣啊?”
    竇景寧的臉太白了,站在太陽底下看,白得泛青,幾乎是半點血色都沒有。
    鄧康望著他,細聲嘀咕道“我聽說你昨天去找楊馥了,可那楊馥不愛與人鬥酒,跟他在一塊兒你也能喝成這樣?這也……太誇張了。”
    竇景寧扶著額頭,皺眉道“不關你的事,少廢話。鄧彌……鄧彌的手如何了?”
    鄧康撇嘴,在自己的右腕往上比劃了一段“都說不嚴重了,沒躲及時,被著火掉下來的木梁打了一下,燎傷了些許皮肉罷了。”
    竇景寧凝思了半瞬,轉身進屋,片刻後出來,將一個掌心大小的盒子塞給鄧康。
    “拿給鄧彌,告訴她早晚各塗抹一次,燒傷會好得很快,將來也不大會留下疤痕。”
    鄧康低頭看著盒子,說“你這屋子裏怎麽什麽都有啊?這盒子怪精巧的,是宮裏出來的東西吧?這麽好的東西,合該你自己去送啊,好叫我叔親自給你道聲謝。”
    竇景寧抱臂側過身去“哼,老子不圖那一聲謝。”
    “嘖嘖,景寧哥,你別是……吃醋了吧?”
    “不是。”
    “不是?哈哈,不是你會去找楊馥喝酒?”鄧康不禁撫掌大笑,“楊馥和我祖母家裏那一個,長得簡直一模一樣,你指定就是不敢明麵上和我叔過不去,所以才去找了個替代的楊馥來折騰。”
    折騰楊馥?就那一本正經的小白臉,有什麽可折騰的!
    竇景寧在心裏嗤之以鼻“都說了不是。你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把你丟出去?”
    鄧康連忙搖手退開一丈遠“別別別,開玩笑的。”
    “還不回去?”
    “這就回去了。”
    鄧康飛快跑了。
    整個人還是昏沉難受。
    竇景寧用手撐著臉,踉蹌靠坐在一旁,他很後悔當時賭氣對鄧彌說了那番傷人的話,以至於後來仿佛決裂一般,找不到低頭認錯的合適理由。
    加之聽到的那個人的身世……
    世上偏偏存在這許多的人,並非本意要離根忘本,隻是從一出生,就不容自己選擇,得到的是另一重身份。
    雖然可以姓楊,卻遠不如生來就是貴家子弟——不能以真實身份活著,承歡於爹娘膝下,這樣的痛苦,竇景寧更能體會,所以他在得知真相之後,再也沒有立場去厭惡和排斥一個和他身世相近的楊洋。
    冬日的太陽和暖,然而仍舊是寒冷更為漫長。
    “真是虛長二十餘年……”
    竇景寧想到楊洋,冷涼的手指彎起,撐著臉的那隻手垂下,漸漸收緊為拳,不無失落地想,大概爹娘的失敗會遺傳給下一代。
    他的親娘和他的王爺爹,從生到死,恐怕沒有片刻,是互相深愛過的。
    原本,竇景寧以為自己會不一樣,他發誓他的一生隻會去愛一個姑娘,並且他會努力令那個姑娘也愛上他,但是他沒有想過,如果那個姑娘堅定不移地愛上了別的男人,他又該怎樣做。
    “景寧哥!”
    才離開一會兒工夫的鄧康氣喘籲籲跑了回來。
    竇景寧回過神,轉眼看他“怎麽了?”
    鄧康撫著胸口,連喘了幾口氣,走近說道“我覺得吧,有件事,我還是要告訴你,省得你以為,我叔真的一點兒也不在意你。”
    竇景寧錯愕“什麽?”
    鄧康說“我叔對那個叫楊洋的,是不錯,但是,我還是更喜歡你。”
    竇景寧目光忽地一沉。
    “哎,別動手,聽我說完!”
    “讓你說三句話。”
    “……”鄧康眼睛烏溜溜轉了一圈,然後深吸一口氣,“除了那個箱子裏的東西鄧彌還從大火裏救出來一張琴,沒錯就是你送給他的生辰賀禮,琴弦斷了她在差人到處找合適的弦。”
    竇景寧愣了愣,冷笑反問道“這就能說明鄧彌在意我?”
    “我的老天,這還要我給你細講啊?”
    “這隻能代表鄧彌在意那張琴。”
    鄧康捂著心口,覺得自己白做一回好人,相當受傷“景寧哥,我叔父雖然善琴,但他對琴不挑。陛下還送了一張琴呢,陛下坐擁天下,送的琴能比你差?怎麽不見我叔去救那張更貴、說彈起來更稱手的呢?這明明是在意送琴的人,在意你啊!”
    恍惚間,頓生歡喜無量。
    鄧康沒怎麽反應過來,一陣清風過,麵前的人沒了,順帶沒有的,還有他抓在手裏的一盒傷藥。
    竇景寧到昆陽君府門前時,那裏亂哄哄的。
    家仆、侍衛們圍了幾層,從停在府前的馬車裏扶出一個人來。
    瘦單的身影從人群間隙中一閃而過,竇景寧看見了半袖的紅,他心上一窒,急忙衝了上去。
    竇景寧扶住低頭而行的人,焦急問道“阿彌,怎麽回事?”
    鄧彌臉色驚白,她嚇了一跳。
    “竇……竇景寧……”發絲散落,形容狼狽的人捂著流血不止的胳膊,抬頭看見來人,顫聲叫了他的名字,她眼裏結著一層水光,尚有驚慌害怕,但是看見了竇景寧,她忽然就覺得心裏安定了很多,“剛才在街市,有人要殺我……”
    竇景寧迅速掃視周遭人等,攬緊她,柔聲安慰道“沒事的,進府吧。”
    渭陽侯遭行刺的消息先一步傳進了府內,昆陽君和鄧陽聞訊,皆驚忙從內院迎出來。
    街市之上,無端出現的數名黑衣人窮凶極惡,意在取馬車中人的性命,下手招招狠厲,若不是隨行護衛應變奇快,繼而拚死相搏,別說隻傷一條胳膊,怕是整個人也被砍殺斃命了。
    鄧彌回想方才拚殺慘狀,滿眼的淋漓鮮血,抑製不住驚悸後怕,她奔向昆陽君,未及出聲,已簌簌落淚“阿娘——”
    可是誰也料不到,院中眾多仆從裏會突然多出一張生麵孔來。
    短刃泛著森森寒光,直刺向鄧彌心口。
    變故陡生,鄧彌呆愣,甚至忘了躲閃,眼瞧著鋒刃差一分就要刺中她,有人牢牢攬住她肩,帶她偏側躲過鋒刃,那鋒刃卻直刺向前,割傷了扶住她的人的手臂。
    幾個旋身躲避後,鄧彌被推向昆陽君的方向,侍衛齊齊護衛在側,鄧彌從驚惶中回轉神來,才知竇景寧和那喬裝成府中小廝的刺客纏鬥在了一處。
    昆陽君嚇得心都快跳出來“阿彌,你受傷沒有?”
    鄧彌驚魂不定地搖頭“沒,沒有……”
    竇景寧自小以暴力能打架聞名京城,昆陽君早已聽說過,但親眼看他展露拳腳卻是第一次,人人道他身法輕矯漂亮,向來隻當是吹捧,如今一見,他的招式力量均衡、素有章法,功夫根本不弱於那名刺客,此人天生一副好皮囊,而且果然是有別於京中其他走馬鬥雞的貴家子,實屬難得。
    昆陽君低頭凝思間,聽到鄧彌帶哭腔的聲音“阿娘,讓他們幫幫竇景寧!”
    轉眼之間,不知為何,竇景寧卻漸漸落了下風,守衛在側的侍衛不敢妄動,一番打鬥下來,刺客亦力有未逮,速度上顯出破綻,昆陽君即刻下令,除了左右護衛,命身畔侍衛齊上,務必將刺客生擒。
    府中侍衛齊心協力,終將刺客製住。
    竇景寧回過身,卻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鄧陽瞧他麵色不對,再看他手臂上血跡變深的傷口,驚懼大叫道“不好!那短刀上有毒!”
    話音落,竇景寧栽倒在地,鄧彌跑上前時,刺客掙開左右,欲擊殺她不成,被侍衛一劍刺中要害,當場斃命。
    “竇景寧……竇景寧!”
    “竇公子?”
    竇景寧臉色慘白,額上冷汗涔涔,迷迷糊糊睜開眼,對鄧彌笑了笑“沒事,隻是有點冷,有點累,想睡一會兒……”
    他蒼白無血色的唇漸漸顯出烏青來,鄧彌摟緊他,淚水奪眶而出,一滴一滴墜落在他的衣襟上“竇景寧,你會沒事的,撐住,千萬別睡過去!”
    竇景寧的雙眼已經沒有力氣睜開了,他聽到昆陽君疾聲差人延醫診治的聲音,但他想,他可能是等不到了“阿彌小鬼……”
    他望著鄧彌的臉,意識逐漸模糊,終於很快地,沉陷進了一片無邊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