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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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太陽漸漸偏西,馬車進了洛陽城。
這個時候,街市上正熱鬧,客販熙熙攮攮,還有不少下學而歸的孩童在人群裏追鬧跑動。
“停車!”
楊洋忽然間吩咐停下,說著就起身出去。
“阿彌,你在這裏等等我。”
鄧彌沒來得及應聲,他已跳下馬車往回跑了。
那眉目間的神采瞧上去,似乎是很欣喜的?
鄧彌撩開車簾,看見楊洋擠進了不遠的一處人堆裏,卻是左等右等不見他出來,鄧彌跟著也下了車。
靠近那擁擠的人群,忽有一個淡衣的身影辛苦從裏麵擠了出來,手裏還高高托著一個紙包。
鄧彌疑惑地指著紙包問道“這是什麽?”
楊洋長長舒了一口氣,笑著回答說“桂花糕。”
“我從不知道你喜歡吃甜食。”
“不,這是買給我娘的。”
“哦?”
麵對鄧彌詫異的目光,楊洋抿起嘴角,顯得有幾分靦腆“我娘啊,她很喜歡桂花的。”
鄧彌略愣了愣,抬起雙眼望著他。
楊洋端著紙包,一麵與她往回走,一麵繼續輕聲說道“好不容易回來了,我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奉養爹和娘,我想看見他們多笑。”
鄧彌愣怔間,同時又感到心下被觸動了,頃刻裏五味雜陳,鼻端發酸。
縱使為前事心虛,但此時此刻,又認為能有機會把楊洋替換成楊馥,大概是世上最好的安排之一……
鄧彌和楊洋不知道的是,當他們走在青天白日下的洛陽城,竟會有習慣藏匿在黑暗中的人在窺視他們的一言一行。
立在壁下嚼著草根的灰衣男人看了他們許久。
“麒麟?”
灰衣男人的目光隨了他們一路,而後,他再轉眼仔細打量了那輛馬車。
那像是官宦權貴人家出來的車馬。
灰衣男人撈住了一個打眼前路過的小乞兒“喂,小東西,知不知道那車馬是誰家的?”
小乞兒順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閉口不說話,隻將手中破碗朝他伸伸。
灰衣男人掏了一枚錢丟到破碗裏。
小乞兒喜笑顏開“楊府的。”
“哪個楊府?上車去的那兩個又是什麽人?”
“楊府就是楊府。那兩個一個是渭陽侯,一個是楊太常的侄兒楊馥楊郎君。”
小乞兒撇撇嘴,嘟囔一句“土包子”,然後攥緊錢拔腿就跑了。
灰衣男人覺得驚訝,又覺得有些生氣和好笑“這天子之城就是不一般,連命如螻蟻的乞丐都敢狗眼看人低。”
太常楊秉的侄兒。
“楊郎君……哈,長得可真像某位‘故友’啊!”
正在灰衣男人思忖著自說自話時,有戴鬥笠的刀客停在了他的身後。
“不是像,很有可能就是。”
灰衣男人扭過頭,即便沒有看清壓低鬥笠下的那張臉長什麽模樣,但看見來人的身形和他手上的刀,仍舊是親熱招呼了起來“趙老兄啊,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原來是趙大。
趙大謹慎看看左右,半是嘲諷地說道“童雲你是吞熊心豹子膽了吧,京城洛陽也敢來?”
童雲,與趙大為同道中人,乃十二夜最強勁敵攬月樓的金牌殺手。
灰衣的童雲倚在牆根下,無所謂地笑起來“反正官府一直在通緝我,那群飯桶,通緝幾年了也抓不到,有什麽好怕的?”
錦衣華服的渭陽侯與楊郎君登車而去。
童雲斜睨,問趙大“喂,你剛才的話我沒聽懂,能解釋解釋嗎?”
趙大盯著漸漸走遠的馬車,長話短說道“麒麟叛逃,主人下了格殺令,我們找了他很久都沒有找到,我聽說楊府的那位小郎君,一年多以前重病身亡,但後來卻死而複生,麒麟和那位楊郎君長相肖似,因此我很有理由懷疑,麒麟是暗中頂替那位死去的楊郎君活了下來。”
“麒麟叛逃?這事我倒是聽說過,不過始終不清楚個中緣由。”
“哼,這就要問問那位小國舅了。”
童雲側耳“有趣,說來聽聽。”
“有人花了大價錢,要買渭陽侯的命,主人指派了我兄弟二人前來,但是麒麟半道殺出來,拚死救下了渭陽侯。”
“麒麟救了渭陽侯?”
趙大點頭“沒錯。麒麟與那渭陽侯,一定有過很深的交情,而我打聽過了,渭陽侯與楊郎君,不過點頭之交,但你看現在的渭陽侯和楊郎君,他們的關係,看上去可很是親近啊!”
童雲眯了眯眼。
趙大憋屈道“無奈要殺渭陽侯的那個人反悔了,官畢竟是官,輕易吃罪不起,就算那的確是麒麟不假,但挨著國舅和楊家兩頭,還是不好下手。”
童雲聽罷,禁不住發出一聲冷笑“我就喜歡有難度的事情。”
趙大橫眼看他。
童雲舔舔幹澀的上唇,站直身問道“一個麒麟,東方十二肯給什麽價?”
“怎麽,你想動手?”
“有沒有三萬金?”
“嗬,別太小看了他,憑他在十二夜的地位,違命加叛逃,你說是什麽價?”
“東方要臉麵,麒麟偏偏給他丟了個幹淨,這時間拖得越久,麒麟的身價就越高。”童雲目中一線陰狠,抱臂緊盯走遠的馬車,“國舅渭陽侯,又是什麽價?”
趙大詫異“你要一次解決兩個?沒那個必要,雇主已經反悔了。”
“我再問你一遍,國舅,是什麽價?”
“……十萬金。”
“賞金給得很高啊,一口氣能給得起這個價殺人的,應該不在乎事成後再多付一匣黃金封口。”童雲笑著將背上裹得嚴嚴實實的一件長物取下,慢慢拆了玄色的布條,“趙老兄,敢不敢聯手做一票?”
“什麽意思?”
“知道你回去不好向奚夫人交差,這樣吧,麒麟歸我,小國舅歸你。”
趙大驚駭“國舅?!我跟你說過了,雇主……”
“雇主會願意加錢的,我保證。”
趙大遲疑“可是殺國舅……你瘋了吧?這可是在天子腳下!”
童雲冷冷哼笑“長安十二夜,原來不過如此。”
請將不如激將。
——區區攬月樓,怎配與十二夜叫板?
趙大胸中氣血翻騰,握緊刀,切齒道“殺就殺!我會速戰速決,希望你也夠快!”
馬車是突然之間停下來的。
突如其來的顛簸打斷了車中二人的閑談。
鄧彌沒來得及抓住可以手扶的東西,不受自控地往前撲去。
車簾被撩開,一隻手伸進來,轉瞬已將鄧彌拎了出去。
“阿彌!”
急忙探身將出的楊洋為一道鋒利的劍光逼退回車內。
好眼熟的劍!
……是他?!
楊洋在驚愣的短暫刹那裏意識到了危險的程度。
攬月樓,童雲!
這會是一場躲無可躲的拚殺。
楊洋來不及多想,取了座下暗盒裏的一物,擊裂馬車青蓋,縱身躍出,險險躲過那逼至麵門的寒銳劍尖。
“鄧彌!”
楊洋視野得以開闊,他看清了馬車外的情形,手無寸鐵的鄧彌被趙大追著砍,鄧彌翻身閃避,貼著斷開的木架摔在地上。
鄧彌捂住流血的手臂,滾落在地的下一刻,痛麻感讓她難以支身爬起。
幸好有楊洋。
刀兵相接聲在頭頂拉開,原以為必死無疑的鄧彌心脈為之劇烈一震。
“阿彌,快退站到我身後!”
趙大再是一擊,抵力壓下手裏的刀道“現今你自身都難保,還有空想著那個累贅?”
楊洋咬牙“她不是累贅,而是值得我用命守護的人!”
方才馬車裏的一劍,雖未損傷到對方,但卻將對方的衣襟割裂了——童雲看見了懸於他頸項之間的銀鎖鏈。
“果然是你。”一聲冷蔑的笑,灰影動如疾風,執劍直刺楊洋心口,“多謝你的情長,不然還真不好相認!”
楊洋踢開趙大,收劍抗擊童雲的襲擊,趙大踉蹌後退,尋到間隙,隻管撲向驚愣發呆的鄧彌。
眼角瞥見一物飛擲至前,趙大下意識收招抵擋,堅硬的陶罐撞碎在他身上。
眨眼的工夫,渭陽侯已經不在原地了。
趙大怒斥“何人多管閑事!”
在一副酒旗下立足站穩的高大男人,鬆手放開攬緊在懷的人,他揚起眉冷笑,是滿臉不屑“閑事?這位渭陽侯可是我的同僚,我們曾同朝議事,交情甚深,如今焉有見他遇險而袖手旁觀之理?”
鄧彌想都沒有想過,這時候會有人來救她,而且這人正巧還是——
“豐宣?”
豐宣拔出佩劍,低頭朝她笑笑“難得,第一次不用‘大叔’那麽討厭的字眼來稱呼我了,我很欣慰啊!這趟救你,救值了。”
楊洋看見來人,心裏稍稍鎮定下來“襄城君,快帶鄧彌走!”
楊洋先前分心不專,不能集中精力對付童雲,此刻已露了頹勢。
“喂!”豐宣拽住不由自主上前去的鄧彌,麵對狠厲揮刀的趙大,急忙將她往後帶,“你幹什麽?不要命了嗎!”
“可是……”
“沒有可是!你給我老實待著!”
一擊之下,舉劍迎擊的豐宣被對方的力道震得虎口發麻,他擰起眉,發現似乎不能輕敵。
街麵上的人已經跑光了。
豐宣斜眼,瞧著剛才還顯弱勢的人慢慢有了逆轉的局勢,不免心下嘀咕“楊馥那小子,幾時有了這等俊的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