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納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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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國舅是女郎!
才走出去,黃琰琰就看見了她,熱絡跑來,邀她去吃新端來的糕點。
黃琰琰說“你睡了好久啊,肯定餓了吧?那邊有芙蓉糕,我嚐過了,可好吃,去晚就被搶光了!”
鄧彌瞧她熱情,雖然不餓,卻也沒有直接拒絕她的好意。
隨黃琰琰坐定在空席上,隔著一條過道,對麵就是竇景寧。
黃琰琰興衝衝去把盤碟裏最後一塊芙蓉糕搶了來,一臉期待地塞到她手上“我聽說宮裏的糕點做得特別好吃,可惜我沒吃過,不過我覺得這平春園的芙蓉糕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芙蓉糕。鄧彌哥哥,你嚐嚐,然後告訴我比不比得上宮裏的好不好?”
竇景寧抬眼看鄧彌,繼續與諸人笑語,目光卻始終牽絆在她身上。
傅樂擠到他身邊,愁苦著臉說“景寧,我玉佩弄丟了,你陪我去找找好不好?”
鄧彌在這裏,竇景寧哪裏都不想去。
“不好。”
直截了當的拒絕讓傅樂神色僵住,不過他沒死心,央求了再央求,說玉佩是祖上傳下來的,這麽多人裏就數竇景寧眼神好,有他幫忙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不然的話,自己隻能回家領一頓好打了。
竇景寧認真看他“阿樂,我不得不說,你請我幫忙的理由,真的很爛。”
“啊呀,不要囉嗦了,快跟我走吧!”
傅樂不管那麽多就將竇景寧拉走了。
鄧彌看了他們一眼。
黃琰琰追問道“比宮裏的如何?”
鄧彌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她笑笑,又咬了一小口手裏的芙蓉酥,細細品味後點頭讚道“更清甜爽口。”
黃琰琰聽了極高興,跳起來哈哈大笑道“我就說我這張嘴,東西好不好,吃過了一準就知道,我哥偏還不信,我要用你的話去堵他!”
黃琰琰心性活潑,人也率直,想到什麽就去做什麽,話說完,果真就從鄧彌眼前跑走了。
鄧康來打過一聲招呼,飛快紮進了熱鬧的人堆裏。
天光雲影,滿園歡笑。
鄧彌坐在冬日的斜陽裏,有那麽一個瞬間,覺得此時此刻,辰光再和靜安寧不過……然而,她很快看見了往人群這邊走過來的寇勳。
實在是不願意和那樣狹隘而齷齪的人待在一起。
輕微地皺眉之後,鄧彌站起身,走去向不遠處的王茂告辭,她急於離開,甚至都沒有與其他人說上一聲。
黃荀聽完黃琰琰的一通炫耀,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發現鄧彌走遠了的,他認真瞭望了一番,覺得鄧彌麵無表情,似乎是不大高興的“哎,前一刻不還好好的嗎?怎麽轉眼就翻臉了?”
“盧!盧!盧!”
鄧康醉心於樗蒲,正與旁人大聲呼盧,聽見了黃荀的嘟囔,頭都懶得回一下,隻是隨口問了句“翻臉?誰啊?”
“你叔父。”
“我叔……什麽?我叔父?!”
鄧康忽地跳了起來,待確定快走出園子的那個人真的是鄧彌之後,他立刻就氣勢洶洶質問在場諸人“說,你們之中的誰招惹了渭陽侯?快些承認,我還可以留留情麵,下手輕幾分,不然的話——”
其他人都聽得一頭霧水,因為未曾注意有哪個人出言不遜,或與渭陽侯起了紛爭。
其中有人小聲議論道“要說渭陽侯這個人吧,也是怪難琢磨的。”
另有一人連連點頭,接話說“就是,就是!我覺著,這兩年渭陽侯的脾氣啊,委實是不怎麽好了,真能說得上是心性不定。”
再有身著朱衣的姑娘在旁邊搖頭感慨“不過這樣心性陰晴不定的一個人,卻叫世無其二的竇郎君上心在意得不得了,也是奇哉怪哉啊!”
黃琰琰見說話這人尤其麵生,不知來曆,又念及她哥哥的叮囑,忍著沒大動肝火,卻也狠狠白了那人一眼“要你管,寧哥哥喜歡!”
黃荀咳嗽“琰琰,你話多了。”
正巧走來的王茂聽見了他們的言談,笑著拍拍鄧康的肩膀“得了,沒有人招惹渭陽侯,他說府中有事,就先走了。”
“原來是這樣啊。”
鄧康點點頭,消了胸中氣。
朱衣的姑娘沒將黃琰琰的不禮貌放在心上,一笑置之,繼續呼伴玩樗蒲。
黃琰琰盯著她看,越看越不服氣,鄧康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攔住他,指指朱衣姑娘說“喂,她說你叔父陰晴不定,你不動怒嗎?”
鄧康望望她,像是沒聽見,兀自走開了。
“鄧康!”
黃荀一把拽住氣急敗壞的黃琰琰“聽過‘好男不跟女鬥嗎’?”
黃琰琰還是不服氣,擼起袖子道“你們都拉不下臉是不是?好,我去教訓她!”
黃荀搖頭歎息,提醒說“她是段將軍的小妹。”
黃琰琰定了定“哪個段將軍?”
黃荀懶得回答。
黃琰琰問“是那個打仗很厲害,特別得陛下賞識,聽說要領兵去打羌人的段潁段將軍?”
黃荀摸摸她的頭“還不算太蠢。臭丫頭,你要敢動段將軍的小妹,爹都護不住你,他非把你捆了送去段家謝罪不可。”
黃琰琰打了個寒顫。
“竟然是段將軍的妹妹啊……那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你也沒問過我。”
“黃荀!”
“要叫兄長,沒大沒小的臭丫頭!”
“就不叫!”
黃琰琰認為黃荀知情不告,是故意看她出醜,不僅連名帶姓地叫他,還與他翻了臉,又開始從頭數落起黃荀作為兄長的不合格……
三天後,鄧康去到渭陽侯府的時候,尤其先忍不住把鄧彌走了以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什麽大家都私下說黃琰琰太潑辣京城肯定沒人敢娶她啊,吵架過程中黃琰琰失手將黃荀推進了寒徹骨的水池裏,然後所有人都傻了眼還是段將軍的小妹大義凜然跳下水去將黃荀撈上岸的啊,最可笑的是從來不會臉紅的黃荀那天的臉紅成了猴屁股啊——
“哈哈哈哈哈哈!”
鄧彌旁觀鄧康敲桌子笑了足足快一刻鍾。
鄧康連眼淚都笑出來了“你怎麽不笑?”
“我覺得,不是很好笑。”鄧彌說,然後她問道,“你今天到底幹什麽來的?”
鄧康終於意識到了正經事“哦,傅樂想買一匹好馬,和我約好了去南市轉轉。”
“現在就去嗎?”
“沒這麽快,約摸還有一個時辰呢。咦,你又在寫什麽?”
鄧彌低頭看看眼前在抄的舊書,想了想,招手說“你過來,我累了,你替我將這一篇抄完。”
鄧康乖乖坐過去,提筆蘸墨,寫了兩個字,不由得停筆,先將要抄錄的內容看了一遍,越看,眉就越擰得緊“薄葬篇?薄葬?!這是什麽書?”
鄧彌不瞞他“王充的《論衡》。”
鄧康吃驚瞪大了眼“這可是異書!你抄它做什麽?”
“我覺得這書寫得很好。”
“……”
“別發呆,快寫。”
鄧康老老實實抄起來,一麵抄寫,一麵琢磨字句的意思,不過沒抄完整篇,鄧彌就提醒他說,時辰差不多,他該去等傅樂了。
鄧康要走的時候,鄧彌給了他一袋錢。
鄧康客氣道“你又給我錢花,這多不好意思啊……”
“不想要就放下。”
“要!誰說不要了?謝謝叔父!”鄧康樂滋滋將錢袋收好,突然記起一事,問鄧彌說,“對了,寇勳不知道是被誰揍了,模樣怪慘的,大家朋友一場,你要不要也去瞧他一眼,表示一下關心?”
鄧彌愣神,既而想到四個字報應不爽。
“什麽阿貓阿狗磕著碰著了我都去看,豈不自降身價?別忘了,我可是國舅。”鄧彌揮揮手,“走吧走吧,我就當不知道這事。”
看不看都沒甚緊要,鄧康滿不在乎,他攥緊錢袋,道了聲別,歡天喜地就跑了。
鄧彌盯著鄧康寫的字看,筆鋒雖然還是差了些,但是運筆工整、字跡端正,也不失三兩分飄逸,與以往那一手慘不忍睹的字比起來,確實是進步太多了。
“看來竇景寧並沒有騙我,我們家這混小子尚算有些追求……”
口中正念叨的人,說來就來了。
竇景寧未經通報,徑自入了府院,底下人攔都攔不住。
一隻沉甸甸的箱子放在了她麵前的幾案上。
“我和你有要事相商,讓他們都退下。”
鄧彌眨了眨眼,看看他,再看看箱子,遲疑著讓追跟進來的人都散了。
竇景寧端起幾案上的一杯清茶,先先地仰頭喝下了。
“喂,我的!”
鄧彌來不及阻攔,話音落下時,茶杯被放下,裏麵已滴茶不剩。
鄧彌覺得尷尬,扯扯嘴角道“你要是……要是渴了,我可以讓人給你倒一杯新的。”
“婚有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他什麽話都沒有多說,也沒有回應她茶水的問題,再一張口便是這麽一句。
鄧彌心頭一震,萬分驚愕。
“我爹娘都過世了,所以我的婚事由我自己決定就夠了。箱子裏有一對水精雁,即是納采求婚之意;名不需問,我知你是鄧彌,你知我名為景寧,更知我身份背景如何;至於合八字、占卜吉凶,依我看就不必要了,我認定你了,此生願禍福與共。”
“……”
竇景寧望著她,伸手打開了箱子,那是一整箱的奇珍異寶“所以我今天,是來送聘禮的,也就是,納征。這個箱子裏裝的,是我一半的身家,如果你覺得不夠,明天我再把另一半送來。”
熠熠生光的一箱寶貝,見過世麵的隻需看上一眼,便知其價值幾何。
鄧彌聽傻了,更看傻了,她很久都緩不過神來。
竇景寧凝視著她的雙目,認認真真地說清楚了每一個字“我想娶你,餘下的事要怎樣做,你告訴我。”
鄧彌恍恍惚惚,有點覺得自己像在做夢,在完全不知所措之時,心裏莫名卻甜暖起來。
這種感覺真是……很奇怪。
鄧彌非常無措,她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她應該以某種輕鬆的方式來化解彼此間的靜默,因為忽然之間,周遭的空氣都沉寂得可怕。
於是,她幹笑著扯了扯嘴角“那個……”
竇景寧眼神溫暖而清亮,他欣喜至極“你笑了?那便是應允了。”
鄧彌愣怔“啊?我沒有——”
“君侯!君侯!”
自外傳來的急切呼喊聲打斷了鄧彌。
不知是發生了什麽事,竟讓總管慌張成這樣,連聲音裏都似帶著幾分驚恐。
鄧彌驚詫,暫且將竇景寧的求婚擱置下,起了身往外走去。
總管驚惶失色,未到鄧彌跟前稟告事由,先在院中摔了一跤。
鄧彌驚了一跳,念他年老,不免擔憂,匆匆跑上去攙扶。
“君侯!”
老總管麵色焦憂,哀哀地喊了一聲,既而抬袖抹淚,顫聲告道——
“沘陽侯……沘陽侯他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