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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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時緋清醒來之時,已是日頭高照。
從寢殿出來,瞟了眼正殿,門窗緊閉,料想時錦已經去了議事大殿。
想到昨夜喝酒,一杯便倒,暗自搖頭歎笑了聲。
“二少主可是要出去?”
“是啊,魏伯。”
“這是醒酒茶,少主吩咐老朽,等你醒來,一定看著你喝下。”
時緋清心裏一暖,和時錦一樣,對這位老人,絲毫沒有一絲懷疑,端起茶一飲而盡,“謝謝魏伯。那我先走了。”
轉身自顧走的時緋清沒有注意到魏淺複雜而微微淩亂的目光。
剛跨出苑門,時緋清便從腰帶裏掏出那雲錦絲手絹,看了眼,又塞了回去。
從昨日修煉台比試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
這事還得與之當麵質問。
正打算去西苑找時凜,卻聽身後傳來一些人聲。
這僻靜的淩雲閣附近一貫沒有閑雜人等,今兒怎麽那麽熱鬧?
時緋清一時好奇,剛走出兩步,猛地心裏一跳,那地方正是臨風台,昨夜方嘉就是約她在那見麵的。
地方躺著的那具女屍讓時緋清腦回路斷片了一瞬。
“時緋清,這是你的東西吧?”
那塊繡著“緋清”兩字的綬帶被遞到她麵前。
時緋清腦子飛速運轉,原來這就是他的目的,殺害少城主未婚妻,想致自己於死地。
時緋清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周圍幾個精英弟子瞬間又交頭接耳起來。
時凜得意地勾了勾唇,陰陽怪氣地說道“這可不大妙哦!”
且不說這幫時凜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如此拙劣的嫁禍手段這些精英弟子都看不出來,很顯然是與他沆瀣一氣的。
果然沒等她反應過來,兩個精英弟子在時凜的眼神暗示下,左右兩邊跨過來,鉗製住她手臂。
“時凜,你想幹什麽?”
“證據確鑿,當然是帶你去訓誡堂了。”
時凜雖然煉境失敗,依舊有煉息七境的修為,月汐劍也未必打得過他,況且他身邊有那麽多精英弟子助陣。
退一步講,若現在反抗,顯然正中下懷。
訓誡堂一向有時家長老掌管,應該不會偏聽偏信,不公不法,走一趟便罷。
對方眼中陰險的一笑同那道閃電幾乎一起闖入時緋清的視覺中。
念頭閃過的瞬間,周圍的景象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天宇陰沉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他們所處的懸崖仿佛是這片空間的製高點,隻有十丈見方,腳下漫無天際的石林,高低錯落,尖銳聳立,最低的也有數百丈之高,仿佛要戳破蒼穹,遠處灰蒙蒙一片。除了岩石,在這個空間,看不到任何東西。
時緋清不可思議地看向始作俑者。
“崔嵬境,你瘋了!”根本沒想到對方二話沒上就帶他帶到這種地方。
要從崔嵬境出去,隻有魂祭一法,也就是說他們有一人必定死在崔嵬境中。
從沒見過時凜這樣冷峻陰鷙的神情,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原本還想再玩玩你,沒想到這醒酒茶這麽快就起了效果,怎麽?這就慌了?”
醒酒茶?魏伯?怎麽可能!
“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隻不過是想血債血償!”眸光陡然一冷,“時緋清,當初你破我煉境,毀我修為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我已經跟你解釋了我不是故意。”
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仰天大笑起來,那種仿佛壓抑著巨大痛苦與不甘的發泄,讓時緋清也不禁動容。
似乎終於笑夠,將那雙通紅得仿佛要迸射出利刃眸子,死盯住時緋清。
“原諒你?嗬嗬……你搶走了錦哥哥,害我魂體受創,再也無法淬煉星魂,我憑什麽原諒你?”
“再也無法淬煉星魂?”心裏咯噔一下,不相信似的確認。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使那張因殺意而扭曲的臉顯得更為猙獰可怖。
“殺你根本難解我心頭之恨,不過,你今日非死不可!你放心,我已經替你安排好後事,殺害少城主夫人,被本少發現,最後畏罪自盡。哈哈……”
帶著一股瘋狂的煞風,時凜便化作一道疊影撲了上來。
這是煉星二境風瞬術的變體。時凜現在隻有煉息七階的修為,況且他口口聲聲說不能淬煉星魂,這風瞬術顯然借助的是法寶。
那速度根本是她一個廢體能抗衡,飛沙走石,隻覺得噴湧的殺氣鋪天蓋地而來。
隻來得及閃過一個念識——“月汐!”
金屬的觸感並沒傳來,心中陡然一跳,該死的月汐劍竟在這關鍵時刻掉鏈子!
沒有看清對方的動作,實力碾壓之下,迅速被對方逼到懸崖之外。
現在,她整個人懸空掛在崖壁上,無須對方手中的尖刀撬開那塊有點鬆動的崖岩,自己就會撐不住掉下去,十指所能承受的力量終歸有限,手臂已經酸麻。
“是不是在奇怪你那把月汐劍沒有反應?”
“……”
“可還記得沐休日那天,在中淩城的迷境中你拿月汐劍做了什麽?”
仿佛早就猜到,“那個黑衣人果然是你。那麽修煉台邊那些挑釁我的弟子,也是你安排的吧?還有私逛紅樓,夜不歸宿,那個告發之人,方姑娘也是你所殺……”
“現在才想到不覺得晚了麽?實話告訴你,自你吃了時錦的桃花酥,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監視中。我早就料到你不會吃我給你的蜜糖酥,特意下在時錦的桃花酥裏,沒想到你果然還是吃了。”
心口一下一下撞擊,“那些桃花酥?”
“桃花酥裏加了些東西,隻對你這個廢物才有效果。哈哈……本少隻是沒想到你手中有那麽多保命符,月汐劍、轉地珠、玄龍鞭……不過,再多的保命符,還不是被我一一摧毀,月汐劍受不住玄陰鐵反噬力而墮夢,玄龍鞭因沾了那弟子的血而鎖魂。書院懲戒一事,要不是連累到錦哥哥,你大概是要懲戒完才會被接回無疆城——哈哈……你也終於怕了麽?這些年,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錦哥哥的保護,是不是很愜意?”咬牙切齒地說著“愜意”兩字,一隻腳已踩上時緋清攀抓在懸崖上的手指,使勁一碾,這才蹲下身,以居高臨下地姿勢看向她。
疼得倒吸涼氣,身子晃蕩間,右腳忽然踩到一個支撐點,麵上卻冷冷一嘲,“嗬!時凜,我忽然覺得你很可憐!”
時緋清沒想到一張如此秀氣的臉也可以猙獰成魔鬼一般,癲狂到摧毀心智,眼底隻有嫉妒與恨意!
啪!
臉上傳來火辣辣地痛感,崖岩邊上裂縫因這一擊的力量又加長寸許。
“住嘴!你個廢物,有什麽資格評價我!”
“你以為你殺了我,時錦就會對你另眼相待?有的人之所以可悲,是因為從一開始走的便是一條死胡同,不但不知,甚至因此而沾沾自喜。”
“你以為你這麽說,我就會放過你!時緋清,你不也很可憐,自始自終,被人玩弄於鼓掌,就算到現在,還在感恩戴德。是不是已經在想死後怎麽結草來報?”
想到某種可能,頭頂瞬間發麻,瞳孔微縮,緊緊盯著頭頂那張臉,似要將其盯出個窟窿!
又一道閃電劃亮對方的臉,已不再是猙獰,而是平日常見的囂張與輕蔑,甚至帶了些愉悅的錯覺。
“就讓你死個明白!今日真正要你死的人不是我,而是時錦!”
“你以為我會信你?”
“你當然死心塌地地相信他,不然也不會被人當了煉爐還不自知。不如,你好好想一想,你八歲那年,為何會在鳳翔苑的後山上遇到他。九歲那年,鳳翔閣那一場大火燒了一切,你卻活下來了。住進淩雲苑沒幾月,又被一起送到天機書院,同吃同住,形影不離。你不會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煉魂之法,叫‘暗煉’,時錦半金半紫的魂體,正要靠你提升品階。這一切早就安排好,隻有你一直被蒙在鼓裏。”
“不,你說謊!時錦一出生便是川泫獨一無二的金魂之體,又何須煉魂。”口上振振有詞,眸中卻閃過一絲慌亂。
“金魂之體,世所罕見,萬年來,除了星祖,再無他人。傳說金魂一出,修煉突破,有如神助。時錦自出生起便開始修煉,十九年,也不過煉星一境。一個小小的障眼法,騙了天下所有人。怎麽樣?被人欺騙的滋味如何?”
“如果是他……甘之如飴!”隻是心有不甘!
時錦,你要煉魂,大可以光明正大與我說,隻要你開口,我又怎會拒絕於你……
川泫第一煉星士,嗬嗬……
既然隻有我死才能成就你的野心……
眼角劃過一絲冰涼,本以為會痛徹心扉,可現在,時緋清隻覺得整個人空空蕩蕩,仿佛一片冷風中的殘葉。
父親,清兒不孝,未曾將你的話記在心上。
清兒隻是想啊,若這世間,連一個信任的人都沒有,那得有多孤單。清兒不想像父親那樣孤單,守著那些死物。
父親,清兒不後悔,是他失去了清兒,一個全心全意信賴他的人。
隻是他會後悔麽?
耳際獵獵的風聲仿佛要撕裂她的靈魂,這一去,便是煙消雲散,所有的不甘、悲哀與歡喜,都將歸於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