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時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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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黑鐵質的麵具幾乎與這暗夜融為一體,若非那古井似的眸子在一群夜鳥呼啦啦飛起的同時,抬頭仰望黑穹時閃過一絲淩冽的光芒。
這一身黑很難將其同這夜黑夜區分開來。
周圍的花樹仿佛一股股鼓包似的,在黑夜中靜靜挺立,無風亦無光。
若非用星力夜視,兩人大概也是寸步難行。
“前輩。”時凜試探地喊了聲。剛才他的求教還沒得到眼前之人的回音,一連串的飛鳥撲棱聲,打斷了夜的寂靜。一絲陡然的窒息感很快就散去,因為過於輕微,他並沒有在意。
雌雄莫辨的疊音,更辨不出一絲情緒,“這天這麽快就要變了。”
時凜懷疑地抬頭看了看天,墨黑一片,根本看不清天色,即便用了夜視術。
“你,剛才說什麽?”
“晚輩是想求教前輩,自從晚輩突破煉星二境之後,這玄珠好似失了神力一般,任憑晚輩如何施法念咒,也無法喚醒它。”
“沒想到,時小少主天賦異稟,僅僅十幾日功夫,便突破煉星二境,本座果然沒看錯你。”
“前輩恩德,晚輩沒齒難忘。”
“你放心,不是這玄珠失了神力,而是它需要更強大的力量來滋養。”
“更強大的力量?”
“先前你用的都是一些沒有修煉,或是一些低階煉星士的魂體,隨著你修煉境界的提高,它自然也需要更強大的力量維持。”
甚幸!他還以為這顆珠子在神女莊時,被那邪主那一擊給擊毀了。
“前輩的意思是?”
“時家那些精英弟子,你尚且動不了。至於外門嘛,弟子數量眾多,管理鬆散,偶爾失蹤個一兩個,也不至於有人過問。不過,你若顧念同門手足,權當本座沒說。”
聞言,時凜默了顧念同門手足?嗬,他被剝蝕一生機遇,被當做小醜似的任人背後取笑時,可沒有人可憐過他。
“多謝前輩指點。晚輩還有一事未明。”
“你要是想問神女莊的事,本座勸你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有一句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本座希望你不是其中一個。”
時凜心中一跳,將頭壓得更低,“是,晚輩不敢。”
話音未落,下頜處傳來一股強力迫使他抬頭對上那雙幽寒瘮人得恍如月下古墓的眸子,“記住,心念即是修煉,本座期待你的成長。”
時凜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風聲伴著黑影掠去,再定睛看去,那鐵麵已不知去處。
直到威壓完全退去,時凜才站直身,長籲了口氣。
如今他已是煉星二境,竟還懼於對方威壓。這個神秘人究竟是何等修為?
略一思索,轉身匆匆離開。
須臾便回到東苑住處煙嵐居。
一跨進院門,便有個心腹弟子跟上來,朝他附耳說了幾句。
時凜眸光一動,目光狠厲了三分,轉身又出了院門。
訓誡堂在無疆城中城的百闕樓,不同於外城的刑堂。這裏處理的都是門內觸犯門規的精英弟子。訓誡堂的堂長原是時家一位長老,這長老數日前閉關,將一應事物暫時轉交時錦這位少主來處理。
這時錦本就暫時接管著秦惜夜撒手不管的西苑,加之前些日子,東奔西走腳不沾地地斬邪除異,且淬煉金魂之後,修煉事宜更不得半分懈怠,自是分身乏術。本是要回絕這位長老的請求,可他天生就是不善拒絕的人,於是這會兒,本是打坐修煉的時間,不得不坐在這裏處理東西苑幾個精英弟子的矛盾。
兩苑弟子各執一詞,為著白日之事爭論不休。特別是西苑幾個弟子,仗著時錦是他們苑代理苑主,更為理直氣壯。
當然東苑幾個也不是嫩雞,他們認為再怎麽說西苑苑主秦惜夜是個外姓,哪比得上他們苑主,純正世家血脈,更何況,這苑主之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近日連破兩境,這資質,隻怕這位少城主也要望塵莫及吧!
時錦忍無可忍,才端出少城主的架勢喝住了兩邊爭吵,問他們打鬥的起因。
若這兩苑弟子是在比試台上切磋,那也沒這個事兒了,任何比試台之外的亮劍都被視作私鬥,私鬥罰戒,至少一人十鞭起底。
時錦捏了捏眉心,這兩日為著招收弟子的事,他已經夠頭疼了,他的城主父親似乎對這兒子百分百的信任,就連考題都安排他負責。
為了爭哪苑弟子先登司月堂領取月資大打出手,所謂的時家精英煉星士竟是一點風度也無!
“諸位身為時家精英弟子,乃是外門眾千弟子的榜樣,今日為此小事爭得頭破血流,這是要叫人看笑話麽?且不說城主念及蒼生,下令麵向整個川泫廣招弟子,若此事傳揚出去,諸位要置時家於何地?現下邪祟之事頻發,諸位沒個救濟川泫的胸懷也罷了,卻時時來個窩裏反,到時不用邪主率眾邪祟來侵,川泫便不戰而敗。敢問諸位可有身為煉星士的自覺,可曾想過身為煉星士的責任?”
一席話說得眾人啞口無言。
“本少主今日便以訓誡堂代理堂主的身份,責懲爾等諸人每人十戒鞭,以示懲戒。諸位可有異議?”
這訓誡堂的戒鞭可不同於普通鞭子,專為煉星士特製,十鞭下去,修為少說也得跌下一息。他們都是煉息八、九階的弟子,沒有世家血脈,修煉至此已經是極為不易,要是因這幾鞭掉了幾息修為,比割了他們心頭肉還痛!
眾人雖不服,卻也不敢反抗。誰也不曾注意牆根處的一個小侍暗悄悄地退下,從後門溜出。
時錦見眾人心有忿忿,卻不敢言,知道跟這些人講大道至理,天機星道,無異於對牛彈琴。擺了擺手,憑空浮現九根被星力牽動的赤紅長鞭,正要對應他們九個鬧事弟子。
隻見那戒鞭足有七尺長,鞭上也不知是用什麽製成的玄黑色倒刺,閃著寒光,光見其周圍縈繞的元力就足可見,這長鞭的修為至少也是煉星一境,這一鞭要挨在身上,豈不當場就廢?
時錦見眾人目露驚懼與忌憚,知道他們還是第一次進訓誡堂,安慰道“這戒鞭由本少主控製著,諸位盡可放心。”
也不欲多言,起身便出了門。
庭中,照魅燈幽幽明明,將一院花木照得暗晦,交織著聽到訓誡室內傳來的淒慘叫聲,令時錦一絲心煩意亂。
還有一月時間,在時緋清還生之前,他必須盡可能地提高自己的修為,一旦魂體破碎,修煉也到了盡頭。
他是想要時緋清活過來,可也不想斷送自己的夢想,隻是如今已經沒有別的辦法。
他痛苦地歎了口氣,這時,院門被人重重撞開。
一個人影很快衝錦院來,時錦看清來者正是時凜。
自從那夜之後,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時凜,隻聽旁人說起,時凜近日修煉機緣深厚,不僅淬煉星魂,還連破兩境。起初他還不信,現在看來,這傳言竟是真的,隻是,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砰!”一道星力砸在他身後的訓誡堂大門,那厚重的古木門生生被砸破。
“時凜,你幹什麽!”
時凜哪管他那麽多,一個淩空飛躍,從他身上躍過,同時,五指一收,室中九條戒鞭好似蛇被拽住咽喉,定在空中,隻剩鞭尾不停掙紮。而底下九個弟子後背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哀叫連連,起都起不來。
看到幾個弟子後背上綻開的新鮮血肉,時凜隻覺得胸口一熱,心底泛起一股難耐的抓癢似的感覺。戒鞭趁其分神,猛得一掙。時凜頓時從那異樣中回過神來,驚恐地轉移視線。
這一瞬間發生的事,等時錦反應過來,也跟著躍到他跟前,斥聲道“時凜,訓誡堂行刑,你有什麽權利阻止!”
時凜壓下心底的異樣,冷笑看向時錦,“時少主,訓誡堂行刑我自然不會阻止,但是你動了我的人,我卻不能袖手旁觀。”
這時,九人之中,有個幹瘦的少年艱難轉過頭來,閃著夜露似的迷蒙眸子,咬著血牙道“凜……凜爺,小的甘願受罰,您大可不必與時少主過不去。”
時錦看那少年不僅有骨氣,還護主,一時怔了怔,當時,隻將在司月堂門口的所有人一並帶來,也沒一個個審問,一並當做肇事者懲戒,由於人多,方才也沒注意誰是誰。這回,他才發現,那少年竟是一月前在燕水鎮所救之人,名喚慕欣,是個民間煉星士。當時他和時凜趕到時,正與侵入燕水鎮的邪魅打鬥,已弄得渾身是傷,卻依舊硬撐著一股氣與那些邪魅周旋,因為在其身後是上百個被脆弱法陣掩護著的百姓。
那少年見有救兵到時,終於放心昏了過去。
時錦當時就非常佩服這少年,將那邪魅斬殺後,時凜說要帶他回中淩,他也沒拒絕。
後來事情一多,將這少年的事給忘了。
時凜自然瞧出時錦心虛,“時少主,訓誡堂行事,一向審問在先,行刑在後,行鞭次數也是按觸犯門規等次區分,你如此草率的一刀切,豈不是有失公允。那麽敢問,作為代理堂主徇私舞弊,又該受多少戒鞭?”
時錦盯著時凜,他敢說,自己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盯視過任何人。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眼前這個人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雖然一直以來也沒有多了解他,但是印象中,除去驕傲跋扈、愛惹事的性子,見著他時,總是笑著“錦哥哥,錦哥哥”地叫喚,雖然那笑總不如時緋清來的清爽明亮,令他不喜,卻也沒怎麽刻意去討厭。
對其厭惡如附骨之疽,還是從沙流村回來後的那日晚上開始的,確認他才是殺緋清的凶手,乃至對他的冒犯之言,無禮之舉。本想當時就一劍了結他性命,終因其是二伯時峰唯一血脈而忍了下來。後來,也不是刻意回避這個人,這人卻很久沒再出現在自己視線中。
可現在,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冷冽與陰森,簡直跟他殺過的那些邪祟如出一轍。
“我何時徇私舞弊?”
他承認自己由於心境不佳,加上沒經驗,處理此事不當。非要扣個徇私舞弊,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時凜勾了勾唇,“這訓誡堂內受處分弟子,西苑三個,東苑六個。時少主不問三七二十一,責罰每人十鞭,你敢說你沒有私心?”
“時凜,不管東苑還是西苑,都是無疆城時家門下弟子,都是我時家精英弟子,我徇什麽私舞什麽弊?我勸你趕緊放開戒鞭,不然休怪我不客氣。”就算他責罰有失,也輪不到他來指摘,刑令已下,若就此停下,他這個未來城主的臉麵往哪裏擱?
此刻,時凜隻覺得空氣中血腥氣愈發香甜,再看那些血肉模糊的腰背,像是磁石一樣吸引他的視線,噬血的念頭竟是越來越強,手指已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
不!
時凜目光驚懼,慌忙抖開戒鞭,一個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那個身影消逝,時錦才攤開緊攥手心,一縷若有似無的黑氣欻忽而散。
這是……邪氣!
瞳孔猛地收緊,目光複雜望著時凜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