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秦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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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暮燼!
    時緋清微愣,就憑這句話,她斷定秦惜夜什麽都知道,隻是不想說。她確定他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敢說的。能讓秦惜夜不敢說的真相,這背後的原因大概也是她時緋清不能承受之重的。
    可她不會這麽放棄,“夜叔叔,中淩時家這次招收門人,我想去。”
    秦惜夜自然知道他想做什麽,輕輕歎了口氣,“真相有時會令人痛苦。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不必執著。”
    不知是否錯覺,秦惜夜說這句話時,眼底盡是悲涼。這句話仿佛已經說上千遍萬遍,而這一次,借他人之事,再一次說服自己。
    心底猶疑一閃而過,時緋清目光堅定,“夜叔叔,放任等同於助紂為虐,我若不找出真相,何異於手刃生父?”
    手一抖,剛斟的熱茶灑在手背,秦惜夜卻恍若未覺,眸底蕩過一絲痛苦的波瀾。
    “夜叔叔?”
    秦惜夜回神,從案邊抽過一塊幹淨的棉布擦拭那灘片刻間溫涼下來的茶水。
    人們總以為水該蓄於江河之中、置在器皿之內,一旦它脫離困製,溢瀉於桌案地表,便認為是禍患。
    秦惜夜,他也是這麽想的嗎?
    “夜叔叔隻能說,路是你自己的,既然你已決定,便大膽去做。不過,金魂太過招搖,不如以紫魂掩飾。這七日,你便在此煉息,以你金魂的天資,相信這幾日,便能突破數階……”
    秦惜夜陡地神色一凝。
    仿佛某種感應,四目對視一瞬,伴隨袖風而動的,地上傳來一陣悶響,一個什麽東西從竹林上方掉落在地。
    眨眼間,坐在對麵的人已掠出茅亭。
    時緋清心中一跳,跟了出去。
    明晃晃的月光下,蜷縮在地上的分明是個人,雙臂抱著膝蓋,渾身發顫,目光驚恐而戒備。
    秦惜夜冷冽道“你是何人?”
    眸中忽然劃過一道狠厲,從地上彈跳而起。月下乍起的寒光,驀地一滯,堪堪刺出的劍刃頓在半空,雙目瞬間失去光彩,萎蔫在地。
    時緋清蹲身探其頸脈,“死了。”
    秦惜夜道“聽月小築外另有結陣,旁人不能輕易進入,我在這住了十年,除了阿清和阿錦,還有琉玥君,從未有人來過,怎麽你一來……”忽然一頓,蹲下身將那黑衣人查探一遍,卻一如所獲。
    “這人我似乎哪見過。”時緋清微微皺眉。
    “是東苑的人。”秦惜夜拍了兩下手,起身,朝茅亭走去。
    “東苑的人?”時緋清實在記不起在哪見過這個人,在時家那麽久,東苑她卻從未去過。
    時緋清跟上去,“如果是東苑的人,隻有一種可能,這次時家招人,生怕你複出,實力蓋過他們東苑,來監視你的。”
    “你就那麽肯定他們是為我而來?”
    “不然呢?難道為我這個八杆子打不到的北礫二少?”
    “二十三年前,邪族入侵,川泫大亂,可有人卻趁機渾水摸魚,試圖改寫六城疆域,主宰六城。若非星祖以身化陣,借整個星天之力鎮壓邪主於萬滄海域,隻怕這個川泫早就成了邪族的天下。如今,邪族複出,我隻擔心……”
    “夜叔叔擔心還會有人借此生事?”
    “玄古修仙時的斂魂啟生陣本就與星宿列象術有關,要是我沒猜錯,你借屍還魂之時,已觸動星天。”
    “夜叔叔的意思,今晚之人是為我而來?”如果是東苑派來的,不是苑主時峰,就是他兒子時凜。就算還魂時,觸動星天,川泫那麽多人,他們又如何料到與我有關。唯一的可能是已經有人開始覬覦溫潯的銀魂之體。神女莊時,時凜也在場,時家沒有傳出喪告,想必他活了下來。所以,最大的嫌疑人是時凜。
    當初在流沙村時,因為有溫老城主下的護魂咒,沒叫時凜看出溫潯魂體,然而現在,北礫二少銀魂之體人盡皆知,即便有護魂咒保護,也無法掩蓋真相。
    “我也隻是猜測。不過,此次去無疆城你需謹慎提防。以我之見,你可用溫潯身份前去應試。北礫覆滅,你以溫氏血脈投靠中淩時氏,既可打消時揚的顧慮與懷疑,甚至還能贏得他的信任。隻是委屈了你。”
    “天下人皆知溫潯乃銀魂之體,此法可行?”
    秦惜夜笑了笑,“這個你無需擔憂,我替你想了個法子,到時你隻要安心去應試即可。”
    秦惜夜一臉神秘兮兮,不願透露,時緋清也不再問。
    “把手給我。”
    一股清涼如絲自掌心縈繞經脈而上,直到穿透內海屏障,時緋清才在內視中看清那是一縷散發紫光的微芒,那道紫芒潛入海中,將那個沉浮在內海深處的金色虛體絲絲纏繞,直到被包裹得如蠶繭般的那一刻,內海處,紫芒大盛,視覺一瞬的盲區過後,原本金色魂體儼然成了紫色,魂體上似乎還多了一樣事物,一塊拇指大小類,上有奇怪銘文,似於符咒似的東西。
    正詫異間,時緋清複又覺得手上一沉,一股駭人的力量在掌心處逸開,這股力量很微弱,卻能感受到它露骨的寒意。睜眼看去,竟是一把古銅螭龍紋章的長劍,即使沒有星力加持,劍身上仍隱隱浮現暗赤光芒。
    “這把劍叫瀲星劍,雖然有個好聽的名字,卻是把玄古時期的魔劍,不為神劍塚所容。曾是玄古時期唯一的女魔非離的本命武器,天道崩塌,神魔仙鬼無一幸免於難,唯有這些死物流傳於世。”
    “瀲星劍……”
    “你放心,經過萬年星道的淬煉,這把劍已經失了魔氣。隻是這把劍非常人能駕馭。”
    “夜叔叔也不能?”
    “嗯,它是用當時魔界界心處的寒冰玄鐵鑄就,如果控製不好,一旦催動劍氣,就會散發出極寒之力,能在瞬間爆發力量,將周圍一切凍成粉末。”
    時緋清目光一閃,“那夜叔叔何以認定我就能。”
    “我剛才在你的脈息裏探出的那股力量,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但是我確定它能克製這把劍的寒力。或許你現在還無法控製這股力量,我相信等某一天,機緣到時,你一定能輕而易舉將它收為已用。與神劍不同,認主便可操縱。魔劍性野,本難馴服。你先將它收在靈台中,等你們相互熟識之後,或者說你能控製那股力量之後,再召喚使用。這把魔劍放我這裏始終不是個歸宿,是以夜叔叔才將它交給你。不過瀲星劍是魔劍,一旦與其心意相通之後,神劍潭的神劍便不會再認你為主。”
    “聽夜叔叔這麽介紹,我忽然覺得這魔劍挺有脾氣。不過……”不知何緣由,竟與這劍一眼對上了。
    手指輕撫劍身而過,隻聽“鏗”然一聲龍吟。
    夜風驟氣,竹海澎湃,手中瀲星劍陡地光芒一盛,照得方圓十丈赤紅一片。
    “果然是把好劍!夜叔叔既如此信任我,我便卻之不恭了。”
    秦惜夜頷首微笑,“方才我在你的魂體下了一道護魂咒,除非你自行解除,否則別人隻能看到你偽裝魂體。”
    時緋清忽然一陣感動,這就是她信任的秦惜夜,“夜叔叔……”
    “先別忙著謝,夜叔叔也不是白白幫你。”
    “……”
    “此去無疆城,夜叔叔有一事拜托於你。”
    話落間,一陣夜風欻忽而起,竹林颯颯而響,屋簷下的風鈴也似不安地淩亂起來。
    小樓風起雨欲來。
    *
    夜幕深垂,漆黑夜穹如墨潑般沉寂一片。
    琉玥幽深如隧的眼睛微一閃動,雙手陡然結了個法印,感受浩然的星力凝成肉眼可見的實質在周身流轉,恍如碎銀般縈繞流轉,光芒縈動。
    秦惜夜目光閃過詫異,目不轉睛看著這位鄰居施展凝鏡術。
    但見那道流螢般的星元力繞身三周後,陡然匯聚於指尖,琉玥手指一抖,袖風帶起一股浩力衝向天宇。
    恍若銀天雪境一般,霎時整個空間一片雪亮。
    秦惜夜抬手擋了擋略顯刺目的光,驀然間,四周光芒盡斂。再抬頭看去,秦惜夜眼睛陡然一亮,隻見方才還漆黑的天宇,此時如珠撒玉似的,一片星海浩海。
    “隻可惜,這片美麗的星海世人再無緣看到。”琉玥悠悠歎道。
    “你開啟凝鏡術,不是要跟我感歎這些話吧?”
    “嗬,怎會!”輕笑間,負手從十階台一躍而下,落在秦惜夜身側,“你看那邊。”
    順著琉玥所指方向看去,偏垂於東南的三顆星辰,這三顆星顯然比周圍的星子亮許多,在星海之中算是比較大的一類,不過也算不上顯眼。隻是這三顆星子大小一致,呈三角之勢,各自保持同等的距離,仿佛是一個整體。
    “這三顆星有什麽特別之處?”秦惜夜問道。
    “億萬星辰,億萬生靈,身死星隕。滄海桑田,鬥轉星移,唯獨天心不動。我用了很久的時間才弄明白,這三顆星就是傳說中的炁炎、迷炎、死炎。隻要找到它們所照之地,星魂即醒。”
    盯了對方一本正經的臉片刻,秦惜夜忍不住撲哧一笑,“這就是你今晚叫我上來的理由?”
    琉玥歎了口氣,搖頭道“為何你的反應每次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樣子?難道你一點好奇心都沒有?難道你就不想覺醒星魂?”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想變成老不死的怪物。”
    “嘿,這話說的!那你為何要修煉,為何要成為煉星士?”
    秦惜夜忽然斂了斂神,凝然的眸子裏隱隱閃爍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若非生在世家,若可以選擇,我定不會選擇這條路。”
    琉玥微微一怔,又歎了口氣,稍一仰頭,視線拉長,“一個人一旦被拉扯進這個世局,不管願不願意,命運早就他身上烙下印記。你如此,他們亦如此。”
    “就像川泫的未來,不是任何人能揣測和掌控,包括你。或許這就是星道的意思。”
    “所以你才幫他。”琉玥轉頭看他,他似乎越來越看不懂這個鄰居兼朋友了。
    “我是在幫自己。”語氣平淡。
    任是琉玥也無法猜透他此刻的心境,這個人從來沒跟他講過他的過去,總是在不經意間,萬古磨滅的心境會被他勾起一絲波瀾。
    “你也不能保證誰才是這一劫的救世主,不是嗎?”
    “不錯。”琉玥道。
    “或許,你現在隻需做個旁觀者。”
    風起雲瀾,輕霧虛繞千縱萬橫的山峰,倏忽而聚,又欻然而散,如人生之機遇詭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