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迷霧重重(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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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盈盈日光下,東苑煙嵐居的黑漆鏤刻殿門被人粗暴推開。
來者一襲雲天水照似的淡藍弟子服,與他麵上肅殺的神色格格不入,更與屋內那個閑適坐於案前,研磨著什麽的男子大相徑庭。
男子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也不抬頭,依舊細細研磨手中藥粉。
“時凜,境匙盤是不是你動的手腳?”
“少城主,說話要有依據。沒有依據就將罪名扣押在我頭上,那就是誣陷。難不成未來的一城之主行事斷事都靠異想天開?”
“境匙從出閣到順星台,隻有你見過。”
“少城主莫不是忘了奉境匙的那個弟子?要是嫌疑,也該是他嫌疑最大。我不過偶遇順道關心了下那些新進弟子,怎麽就成了罪魁禍首了。”
時錦從未否認,一個人會隨時間與境遇而做出改變。就像自己,自從時緋清死後,整個人都心浮氣躁,難以像從前心恬氣靜,在眾人麵前維持謙和溫雅的少城主形象,就算極力克製,也會因一點不順心的事而惱心惱火。靜夜時分,那個人的笑總會擾得他不得安寧,他無法不承認自己對那個人的心。他亦無法原諒自己,對她的異心與背叛——盡管沒有殺她,但又與殺她何異?和她在一起的這十年,他不也因她的銀魂之體而取舍不決麽?
“啪”地一聲。
案上的瓶瓶罐罐倒的倒,滾的滾。
時凜也不惱,看了眼案上明顯留著他星法印記的境匙,掠身而起,落在時錦跟前,目光緊盯著對方因隱忍微怒而異常寒厲的眸子,笑得意味不明,忽然貼近,呼吸絞纏,“少城主生氣的樣子,當真叫人意、亂、神、迷。”
從小到大,萬眾矚目、被捧在天,兩次侮辱都來自這個人。
他真以為自己是好欺負的麽!就算被時峰時揚問責,就算背上弑弟的罪名,他今日也要殺了這個人!
星力帶起一道白光立時將眼前之人激彈開去。
這一招他用了實打實的二境星元力,就算時凜修為與自己相當,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至少也得被彈射出數丈外。
然而事實上,那人輕飄飄地逸開他的攻擊,穩穩地落在他一丈開外,似笑非笑看著他。
時錦心中一跳,化出星力,識探之下,頓時又驚又疑,“你……你什麽時候淬煉的三星魂?”
錯了,剛才就錯了。
以他先前煉星二境的修為根本沒能力動境匙,他故意在境匙上留下痕跡,就是引自己來這裏。
“砰!”
殿門在一道星力的作用下,將暖光阻隔在外。
時錦冷道“你想幹什麽?”
時凜笑著,那笑在時錦看來詭異而無絲毫溫度。
猛地欺身而上,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對上自己的眼睛,“少城主,可以讓我幹什麽?”
眼底仿佛兩潭深淵將他吸裹進去。
強大的星力將他周身封製,讓他動彈不得,二星魂的自己在三星魂麵前,幾無還手之力,心中陡然升起恐懼之感。
縱使不久前,他還覺得眼前這人虛偽、陰險,但始終還將他當自己的三弟,就算私下見麵並無好臉色,可在眾人跟前,作為少城主的身份,自己還是像對待其他門人一樣對待他。
四年前,在天機書院的漱心齋裏,他對他的不軌之舉,可以念他年少無心,可那夜呢?現在呢?
當初還因一念之仁放過他!
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凜少,苑主傳話,讓您立刻去湛風堂。”
頜下的力量驟然退去。
“知道了。”眼底暴動的異樣之火忽然熄滅,時凜沒好氣地應了聲,抬眼看向時錦。
仿佛剛才一切都是幻覺,這人又恢複如初,曼聲道,“有句話叫富貴險中求,破虛三境雖說險象環生,裏麵的助修異寶也同比一境要好許多。如今川泫麵臨的是深不可測的邪族,不用非常手段,如何將這批煉星士速培成弑邪士?城主日夜不眠,爭分奪秒,淬煉六星。這些煉星士不受點苦,將來怎當大任?錦哥哥,凜弟是在幫你。”
他也是昨夜才聽城主時揚提及培養一批弑邪士的事,心中雖然反對,想到神女莊時邪主的實力,以及北礫城的覆滅,莫可奈何。這事也算是機密,時凜要是知道,必是從時峰那裏得來的消息。
時凜的話是有一定道理,他也不是沒想過將破虛境提至二境的念頭。
“況且凶獸再厲害,哪及邪主十分之一,且它們都是單獨出沒,那些弟子隻要並肩作戰,合力擊殺,還怕殺不過?將來若真要對上邪主,弑邪士之間的配合更是舉足輕重,差之毫厘,繆以千裏,這些還不得平日多訓練。”
時錦默了默,盯了時凜片刻,絲毫看不出他臉上的破綻。仿佛湍急的溪流一下子匯集在幽潭之中,這個曾經的暴脾氣少年忽然間讓他難以琢磨。
僅僅幾日間,從煉息六階到煉星三魂,就算星祖也無法做到,他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錦哥哥要是覺得我好看呢,不如今夜留下來陪我。”
聞言,瞬間麵色一冷,移開視線。
他現在隻能忍耐!
“北礫覆滅之事天下已經無人不知,邪主分身複出,現在整個川泫人心惶惶,既然你我都是時家血脈,理應同心協力對抗邪族。破虛境之事,我先不與你追究,峰伯伯既然找你,我先告辭了。”
淡藍背影推門而出,最後消失在廊庭外,時錦冷笑著收回目光,捏起一個小瓷瓶,漫不經心地把玩起來,“少城主,你到底低估了人性!破虛境,將會成為一個修羅場!”
或許這些人一開始會為了活命自發合作,隻要這助修異寶一落手,他們就會動貪念,貪念一動,廝殺便會開始!
手指一動,那顆玄胤珠由虛無漸漸凝實,周圍縈繞的黑氣愈發厚重。
籠罩在格窗陰影下的眼睛閃過一絲陰鷙狠厲的精光。
時錦幾乎是屏著呼吸,跨出煙嵐居的院門。逃命般的疾走落入不遠處遠山鬆下的慕欣眼中。
轉入一個偏僻處,在確定左右無人之後,時錦攤開一路緊攥的右手,一縷如發絲一般微不可查的邪氣欻忽而散。
不是幻覺,真的是邪氣!時凜身上竟有邪氣!
“時少主!”
處於紛亂情緒中的時錦顯然被這陡然冒出的聲音驚了一下。
“你是……慕欣?”
少年蒼白的嘴唇微微一動,沒有什麽情緒,“跟我來。”
*
如果慕欣的話難以讓他信服,那麽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叫他無從辯駁。
誰能想到這個荒廢的閣樓裏躺著八具皺巴巴的幹屍。
布滿折皺毫無生氣的臉依然可以感受到這些受害人當時的驚恐與害怕。
這個昨晚還活生生在訓誡堂接受懲戒的八個弟子一夜之間全部遭人毒手。
“這事還有誰知道?”拳頭已不自覺收緊,心裏的驚怒已不足以用語言來形容。
“慕欣不敢告訴任何……”
可憐的少年話未說完,頓覺一道帶著磅礴星力的氣勁迎麵襲來,根本來不及反抗,喉嚨就已經被無形的利爪鉗製,呼吸困難,動彈不得。
“時……時少主。慕欣真的不敢騙您。”少年眼尾通紅,一雙眼睛在屋頂破漏處瀉下的亮光中愈發黑亮,幹瘦蒼白的臉因呼吸不暢而染上一層不正常的嫣紅。
時錦鬆開鉗製,並不是相信了少年的話,而是被那雙眼睛裏熱切的摯誠所觸動。
在那少年不可視見的地方,長睫輕顫,目光淩亂了一瞬,是的,剛才那一刻,他想到了時緋清,透過少年那雙眼睛,他看到桃花樹下那個即使跟他言笑晏晏,目光裏也偶爾會閃過一絲狡黠的少女——就算如此,那雙眼睛裏流動的光依然充滿熱切與真摯。他曾經想,世界上絕不會再有這樣一雙充滿生機的眼睛了。
可自從她死後,他卻潛意識裏一直在尋找那樣一雙眼睛,流沙村的那個少年,北礫城的溫潯,以及眼前這個叫慕欣的少年。
少年趔趄兩步,身子抵著滿是塵土的桌案,一手捂著喉部,一手撐在桌上,喘著粗氣,忽然裂嘴一笑,“多謝時少主信任。”
“如果不想死,這件事你還是嚼爛了往肚裏咽。”時緋清不鹹不淡地說道,仿佛陡然騰現的殺機隻是一個錯覺。
“慕欣自然知道事情輕重。”
“他為何沒殺你?”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淒婉與恨意,“或許,我對他來說還有一絲用處吧。”隻是供他發泄的用處罷了……
不僅如此,時錦還有一個疑問,時凜既然殺了人,為何不毀屍滅跡,非要留下遭人話柄的證據。
“昨夜凜少殺了這八人之後,吸幹了他們的魂元,本是想要毀屍滅跡,後來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凜少看起來很難受,又似乎是受了驚嚇,最後連這些幹屍都顧不上,就跑掉了。而且一整晚都沒回煙嵐居。”
……
如今看來,時凜提升修煉境界很可能不是通過正常手段——事情已經越來越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