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局中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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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蒼暮燼!
    回到住處,時緋清決定暫不去管葉寒的事。既然他刻意隱瞞自己的修為,自己也不會故意揭穿,城主時揚煉星五境都沒法察覺,自己一個煉息期自然也無從知曉。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絕不會害自己就對了。
    不過,不能跟他太親近,不然哪天紙包不住火,東窗事發,絕壁會牽扯到自己身上。
    時緋清又摸出那隻助修袋,剩下的魂珠本打算要給季顏的,可惜世事總是那麽難料。
    捏著助修袋,想了半天,也沒想通季顏怎麽會與一城之主結仇,照理說,他一個小小煉星士,連見他的機會都沒有的。況且,時揚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淬煉星魂。
    時緋清忽然又想起季顏跟她提過,似乎是替他義父報仇。難不成是時揚殺了他義父,他義父又是誰?時揚堂堂一城之主,煉星五境,又為何要殺他?
    胡思亂想間,季顏那雙不甘、憤懣,噬血似的眸子最後偃息在塵泥之中,心裏又是一緊。
    說什麽沒有經曆對方的痛苦與仇恨,是不能體會那人的心情,可這會,那種感同身受的感覺如此強烈。
    九年前那個夜。鳳翔閣的書樓,那雙盯著空洞黑夜,久久不肯閉上的眼睛……
    *
    這座廢棄的樓宇在無疆城外城最西處,就算是新入門的弟子,也對這個傳聞耳熟能詳。
    九年前發生大火之後,大家才知道這個荒棄的閣苑住著當年叛逃失蹤的時家廢物和他兒子。後來那廢物被火燒死後,他兒子被城主接走。這閣樓宇就成了不祥之地,所有人避之如瘟疫,平日根本無人來。
    夜黑風高,廢苑內終年不見修剪的古樹冠蓋遮天,遍地雜草叢生,偶爾夜風襲過,簌簌作響,伴月色清寒陰森。
    當年一場大火,正殿早已頹塌,廢墟一片,至今無人打理,野草連歲瘋長,覆沒當時年月。
    “爹,星星是什麽?”
    “星星啊,是長在夜空中,給人亮光和希望的東西,就像草叢裏的螢火蟲。”
    “它們也會飛嗎?”
    “不會——不過,要是有人死了,其中的一顆就會飛走。”
    “可是,為什麽我們現在看不到星星了?”
    “清兒想不想看星星?”
    “想。”
    “你看呐,現在天上有一扇門,那些星星都躲在門後麵,等你長大以後,打開這扇門,就可以看到星星了。”
    “門?現在不能打開嗎?爹爹不能打開嗎?”
    “爹爹不能,這個世界,隻有清兒才能打開,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打開它,會有邪魔從裏邊飛出來,為禍人間。清兒要打開它,先要殺了那隻邪魔。”
    “清兒想看星星,可寒兒不知道邪魔長什麽樣?而且,寒兒殺不了邪魔。”
    “隻要清兒想,這世上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清兒,答應爹,無論何時要心存寬濟之念。對於那些傷害你的人,寬恕永遠比報複來得深刻。無論將來發生什麽事,都要堅強勇敢。”
    “寒兒答應爹爹。”
    “好孩子。”
    ……
    往事紛湧而至,時緋清勉力壓下萬千情緒,提了星力,一躍上了東偏樓。
    這是時年平日居住的書樓。九年前,時年告訴她,時年死於鳳翔苑後園花林的火災,在麵目全非的屍體被抬過來之前,她還不敢相信,並沒有慟哭流淚,整個人卻仿佛被抽空了一樣,呼吸困難,最後失去了知覺。
    之後,她始終不敢來觸碰這個盛滿那個人記憶的鳳翔苑。
    這還是她這九年來第一次鳳翔苑。
    書案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幾冊書淩亂地疊放著,案中有一份折疊起來的布紙,並不齊整,倒像是匆忙之中隨意一折。心念一動,時緋清打開來看。
    這是一份川泫陸川圖,在中淩南部,靠近炎廟古城之地,被畫了三個地名,梓陽、慶遠、安鳳,呈三角形勢,最後一個圈隻畫了半個就橫斜劃出,成了一道破筆。
    心中一動,將那地圖迅速收起收入六合袋中。
    時緋清知道,他父親時年除了沉溺於煉丹之外,一直鑽於星象學問,對於星玄地象之術頗有造詣,目不窺園,埋頭於書冊之中。不管他聽不聽得懂,一有閑情,便跟他講星天玄術。漸漸長大之後,他也從書中了解到關於煉星士的傳奇故事,心裏也曾有過憧憬。七歲那年,依循書中的方法,內視魂體時,發現自己是銀魂之體,知道自己不能淬煉星魂,曾向時年詢問改變魂體的方法。記得時年當時隻向他許諾一定會找到改變銀魂之體的方法。
    手指在案桌上遲疑遊動,這是時年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九年的光陰足以衝淡他的一切氣息,而音容笑貌卻仍舊清晰在眼前。
    閉目凝神,臨境心訣,畫麵徐徐展現——
    一陣火光衝天而起,時年正要起身去看,忽然一道黑影伴著一道寒光奪窗而入。
    煉星一境,竟是一絲掙紮都沒有,就命喪對方劍下。
    寒森的銀製麵具下兩隻古井似的眸子。
    對峙的片刻間,時緋清看到時年蠕動的嘴,似乎在說什麽。那雙古井似的眸子,波光漣動,麵具微顫,似乎在回應什麽。
    忽然寒劍一抖,失了支撐的時年,重重倒在地上,目光直直瞪著那人離去的方向。
    臨境訣的弊端,隻可複現畫麵,卻聽不到聲音。
    爹,到底是誰……
    *
    另一邊。
    手指正按上白綾上的結帶,半掩的窗牖輕輕一漾,一道赤色身影便出現在的銅鏡中。
    見到來者,葉寒微一蹙眉,“你來幹什麽?”
    千夙勾了勾唇,“我再不來,哥哥怕是自顧著談情說愛了。”
    “中淩的九曦塔和鎮邪劍,並非那麽容易得手。”
    “別忘了還有時揚的項上人頭!這是千最後的心願,也是你作為蕭氏血脈唯一的代價。”
    仿佛被擊中要害,葉寒緊抿著唇,半晌不語。
    “哥哥可要記得,千是為了你才化道的。”輕緩的,帶著誘惑的強調,千夙緩步走到葉寒背後,正要撩起一縷青絲,一記白光閃過,手腕陡然傳來劇痛。
    抬頭看去,對方不知何時已站立起來,麵色沉鬱,向著他這個方向。
    想起日間風亭中,眉來眼去的兩人,仿佛萬蟻噬心,嫉妒之火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為什麽那個人可以輕易擁有他想望這麽多年都不曾得到的東西。
    “哥哥現在,寧可對著一個陌生人笑,也不給我好臉色麽?”
    “他不是陌生人。”
    “值得麽?就算你為她擋下那致命一掌,就算你失蹤在琴荒雪域,生死未卜,她有去尋過你麽?隻怕她早忘了陸辰這個人。”
    葉寒麵色一緩,緩緩道“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她記住你什麽。”
    就算明知他如何在乎那個人,如今,親口從他口中道出時,一顆心還是被擊得四分五裂。
    不是早就該料到,這個人以真容來川泫,根本不是為了竊取神器,而是為了她。
    “你……你真的那麽喜歡她?”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此生此世,唯她一人。”頓了頓,又道,“如果你隻是為了確定此事而來,我已經明明白白告訴你了。經北礫一事,池陽、西夜現在全城戒備,你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嗬,哥哥這是關心我麽?”
    “你是我的弟弟。”
    “就因為我是你弟弟,所以這麽多年,你一直隻把我當弟弟,就算我們並無血緣關係,是不是?”
    一時默不作聲。
    千夙哀哀歎了口氣,“也罷,既然哥哥非她不娶,夙也隻能祝福你了。”眉波忽又一動,“隻是哥哥,別忘了自己的承諾。隻要你殺了時揚,千的其他心願就由我去替她完成。到時哥哥想要和伊人雙宿雙飛,夙也不會再阻止。”
    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皮笑肉不笑,“哥哥這是什麽表情?難不成反悔了?”
    葉寒冷冷道“千的心願隻是報仇。”
    掩唇一笑,“不,千的心願是一統川泫。這樣就再也沒人敢欺負南炎州以及南炎州的百姓。不然,換哥哥來,我也不介意。”
    “……”
    細細觀察了千城的神色,旋即一陣輕笑,“如今哥哥眼裏隻有他,這天下怕是已入不了哥哥法眼。我呢,也隻能勉為其難替哥哥完成千的夙願,以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忽然又欺身上前,湊近千城耳際,“不過,夙還是要提醒哥哥一下,哥哥既然和她結了生死羈絆,不妨有空進他的七虛憶境多了解他一下,這樣也好同舟共濟,攜手美好人生呢,哈哈……”
    欻忽之間,簾影一動,笑聲已逝。
    仿佛剛才隻是一場幻覺,當一切安靜下來,夜的空與寂一下又占據了整個屋子。
    葉寒眉心微蹙,一動不動立於孤燈之下。
    *
    回到淩月時已經深夜,抬頭看了眼東閣方向,發現那裏依舊燈火憧憧,顯然葉寒還沒睡。
    在苑中的荷花池邊站了片刻,時緋清才回西閣寢屋。
    事後想想,季顏的事沒牽連他們,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
    時揚是有意壓下這件事的,當日就勒令在場所有人禁止外傳此事。這樣的行刺之事,放任何城主身上,都是有失顏麵的。不管什麽原因,就算是誤會,也會遭人猜忌。況且他還是盟主。失人心者,失天下。高高在上的煉星世家,一城之主,亦是以萬千黎民百姓為基石。
    大概因為季顏的事,時揚晾了他們幾日。
    這幾日,葉寒似乎很忙,常不見人影,偶爾在苑中與從外麵進來的葉寒打個照麵,再沒與他有什麽交集。隱隱感覺對方與自己冷淡了些,也沒做多想。
    一門心思將所有精力放在修煉之事上。
    畢竟是名門世家,星天匯照之地,足不出戶,靠剩餘的魂珠,竟將修為提升至了煉息滿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