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局中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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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暮燼!
時錦來找她時,是在第四日清晨,竟是約她去半月山,說是秦惜夜找她。時緋清正想請教淬煉星魂一事便欣然前往。
一路上,時錦一如往常溫和,嘴角的弧度一直未見撫平,大概是心情不錯。偶然向她詢問些諸如在淩月閣住得習不習慣,中淩城如何如何等生活上的一些鎖事,時緋清自是禮節性回應。
這輛中淩少城主專屬的馬車其實也並不奢華,雖然每年修繕保養,看起來,仍是有些年代。
車壁一角,仍舊掛著那個羊皮囊水袋。這讓時緋清想起天機書閣那些年,每月和他一起去半月山的時光。
那次也是因為從半月山回來途中,又去城南看中淩民俗活動“賽馬騾”,興致勃勃看了半日,後來天色晚了,趕著回天機書院,便匆匆上了馬車出城。誰知半路時緋清直喊頭昏腦漲想喝水,沒片刻竟自倒在軟座上,迷迷糊糊起來。想想在烈日下站了半日,本就是體質相對較差的銀魂之體,還和那些百姓卯了勁歡呼呐喊,興奮之時未覺如何,興頭過去,身子自然告急。
時錦當時是慌了慌,因之時緋清那模樣似乎有種不馬上喝水就挺不過去的跡象。
見對方呢呢喃喃中,隻喊著“水”,而中淩東部這一帶的山間野地時錦萬分熟悉,根本無處尋水。此時離中淩城已有距離,且天色已暗,等天機書閣落鑰,更會視作夜不歸宿,便是院規處罰,心中懊惱間,隻有催馬夫趕緊趕路。
時緋清昏昏沉沉中,隻覺唇上一軟,似乎感到溫涼的水流入唇齒間,隻是並不是很多,還帶了些香甜,口渴難耐,模模糊糊間,隻管拚命吮吸,隻是體內炙熱愈甚,腦袋愈發昏沉,最後終於失去知覺。
等再次醒來時,已在書院,那院醫隻說他中了熱毒,吃幾副藥就好。
後來每次出去,時錦都會在車裏準備一袋水,隻是想起那次經曆,時緋清總覺得似乎哪裏怪怪的。
“這裏怎麽會有個水袋?裏麵有水?”
時錦順他目光看去,微笑頷首,“隻是習慣每次出門帶些水。”
時緋清故作不解,“半月山並不遠,不過十裏之地。”
時錦含笑不語,流睞似的眸子忽又轉到時緋清身上,“不知為何,看到溫師弟,總是不自覺想起一個朋友。”
這川泫能與這位少城主做朋友的還能有誰?
“時師兄的朋友,一定也是風月韶舉,天人之姿。”時緋清趁機狠狠自誇了一番。
目光因思緒遊走而有些拉長,半晌才歎了口氣,“是啊,她很特別。”
這時,馬車陡然一震。
“嘶——”
“怎麽了,溫師弟。”
剛才那一震,沒來得及穩住身,左手臂磕到車壁上,好巧不巧,車壁上赫然一根鐵釘凸起,毫無懸念地被紮了下。
雖然不深,衣服破了個小洞,血珠直冒。
時緋清正要說無礙,抬眼卻見時錦已坐她身側,不由分說拉過那隻手臂,調運星力替他止起血來。
“抱歉,我的錯,這馬車好久沒叫人勘查,竟出了這紕漏,對不起。”
本就一點小傷,連止血都不需要,這時錦竟是一臉愧疚難當的模樣,反倒叫受害人不好意思了,“無妨,皮肉之傷,根本不礙事,時少主也忒大驚小怪了……哦……在北礫時,有一種花叫雪慕,白花黃蕊,其味甘甜可泡茶,然而柄上卻長滿了刺,為采那花,戳破手指皮兒也是常有的事。”
如天池雪水般的眸子清風拂過一般,微微一漣,不著痕跡的避開令人尷尬地凝視,輕咳了聲,“那個……半月山還挺遠的啊。”
沒有回答他的話,隻是輕聲問道“溫師弟,自小生長在北礫麽?”
“那是自然。”天下人皆知這溫家二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否認豈等於不穿幫?
“哦,能有幸結識溫師弟,真是三生有幸。”
時錦垂眸一笑,紫竹簾子的隨著車身的晃動輕輕拍打著窗棱,在這並不怎麽敞亮的空間裏,時緋清不意瞥見對方的耳根竟似有些微微發紅。
兩人到聽月小築時,秦惜在茅亭中給丟丟喂食。
那小白鳥似乎並不買賬,情緒厭厭,趴在石桌上,正盯著水晶似的米粒發呆。
“這壞東西越來越不聽話了,西夜的珍珠米它都不吃,聽月小築已經養不來這尊大佛了。你倆無論誰,這次必須帶走。”
話音剛落,這白鳥仿佛一下來了精神,抬起腦袋,一雙烏珠似的圓溜眼睛盯著時緋清,“啾”了兩聲。
秦惜夜哈哈一笑,“瞧瞧,你一來,他就來了精神。”
這話說的,可不讓人誤會!
時緋清睃了時錦一眼,輕咳了聲,伸出爪子揉了揉那白鳥的腦袋道“你叫丟丟是吧?說起來咱們已經見過一次,怎麽還認生?”
本是想輕描淡寫地掩飾什麽,誰知這個習慣性,用食指揉挲的動作落在時錦眼中,卻瞬間勾起對那人的記憶——很顯然這個動作是某人的專屬。
那白鳥微微眯眼,很享受地低低啾了兩聲,又用腦袋蹭蹭時緋清的手指。
秦惜夜立刻覺察時錦的異樣。
念及時緋清轉魂之事,便上前擋開視線,準備將那鳥捉回籠裏。
那鳥卻將身一扭,飛竄起來,落在時緋清肩上,警惕地盯著秦惜夜的爪子,啾啾直叫。
注意到時錦懷疑探尋的目光飄過來,時緋清立刻將那鳥從肩上扒下來,“這鳥還挺熱情的。不知是公的還是母的?”
顯然某人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不解猜疑地目光滯了滯,在他眼裏,似乎並沒多大差異,於是,脫口而出,“這鳥還有公母之分?”
不防時錦這麽一問,秦惜夜嗤地笑出聲,“錦兒一門心思撲在煉星之事上,連這基本常理都……”
時緋清何嚐不知這位少主的性子,在天機閣,但凡與煉星之事無關,皆不聞不問。雖自小在為人處世上,受其父親耳提麵命的教導,耳濡目染的熏陶,生活小節上,說其單純也不為過。當下挽了挽唇角,“這樣,時少主,不妨來猜猜看,這鳥是公是母,若是猜中,我便為時少主做一事。”
“猜錯又如何?”
“若是時少主願意,為師弟做件事也無妨。”
時錦將信將疑接過小白鳥,這白鳥倒也配合,啾啾呢喃著,任由時錦的手指在細柔地碎毛裏倒騰。
時緋清大概猜到時錦的辨別方法,盯著他的臉,笑得有些狹促。
被他這麽一盯,瞬間感覺自己像在做什麽齷齪事,臉微一燙,一把將那白鳥塞回時緋清手中。作為未來一城之主的骨子裏的傲性,自然也不敢輕易服輸,當下正了正臉色,振振有詞,“但凡萬物有靈,雌性通常愛撒嬌,耍脾氣,這鳥是雌的。”
秦惜夜顯然也不知如何辨雄雌,甚至覺得時錦分析得很有道理,連連拍手附和,“錦兒言之有理,這鳥脾氣這麽大,豈止是個難伺候的主,當真跟女人一樣麻煩!”
話音剛落,那白鳥倏地從時緋清手中掠起,撲向秦惜夜,一雙細紅爪子拽住秦惜夜衣襟,赤紅尖喙直往他頸項裏戳去。
被殺得個措手不及,差點從石凳上跌下,知道這白鳥還是個惹不起的主,將它從肩頭扒下,好聲安撫起來。
得到秦惜夜的肯定,時錦內心有些得意,看向時緋清,道“我猜得如何?”
時緋清不置可否,隻是高深莫測地一笑,道“其實要辨鳥之雌雄,很簡單,隻要一摸二聽。”
“願聞其詳。”
時緋清抓起秦惜夜手中的鳥,開始現身說法,“雄鳥骨質發硬,而雌鳥摸起來卻軟綿綿的,就像女子溫香軟玉。時少主,不妨摸摸看,感覺如何?”
時錦半信半疑,伸手去摸,平素一把抓,隻覺得毛茸茸一團,摸著舒服,這回細細感受,才知這鳥溫熱皮下的骨骼硬硬朗朗的,甚為硌手。
看他劍眉微鎖,雙唇緊抿,不言不辨,就知道當年學業連貫天機書院數年的優秀學子,已經完全信服,心裏不覺又起了逗弄的念頭,繼續說道“這二聽嘛,雄鳥叫聲一般宏亮好聽,而雌鳥卻低沉,實無悅耳可言。雄鳥能婉轉連鳴,而雌鳥隻是單調直音。至於時少主說的鳥的性格,我想問時少主一句,這世上男子就沒有愛撒嬌,耍脾氣的麽?”
聞言,一旁的秦惜夜哈哈一笑,道“有道理有道理,說起來,錦兒脾氣也是不小的。記得……”
時錦臉微微一僵,睃了時緋清一眼,立刻打斷他的話“夜叔叔,溫師弟現在身份特殊,不能常來半月山,看這天色也已經不早,有什麽要事趁早交代了。我去山上看看琉玥。”也不等秦惜夜說什麽,竟真出了茅亭,禦劍而起。
*
回到無疆城已是薄暮時分,在中城與內城交接的東朗門下了馬車,打算獨自回淩月閣。
下車時,丟丟一個勁叫喚,似乎很不舍。到底是自己養出來,時緋清心裏得意,也不敢表現出來,象征性揉了兩下,開玩笑道“是這鳥挺黏人,還是我魅力太大?不過逗了它半日,就離不開我了。”
此刻,車廂內的光線有些昏暗,時緋清隻覺得昏暗中,一雙明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了自己片刻,才緩緩道“許是丟丟也與我一樣將溫師弟認作它的主人。”
從第一次遇見他起,那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隨著每一次見麵而愈發強烈,他的每個不經意舉手投足,甚至說話的語氣與情態,總能讓他不自覺想到時緋清。
時緋清幹笑兩聲,道“時少主這麽說,我倒有興趣見見你那位朋友了。”
目光陡然柔和下來,“有機會一定介紹你們認識。”
聞言,時緋清心裏一跳,要真有那麽一天,那真是駭人得緊,也不敢再逗留,跳下車去。
目送那馬車走遠,時緋清這才籲了口氣,哼著小曲,抬步上了樹徑山道。
卻不知那漸行漸遠的馬車裏的情景。
那日在證天殿裏,當那些從破虛境出來的弟子進殿之後,靈台裏剛剛解了墮夢術的月汐劍竟然有了感應,那種見到契主時歡悅的反應,當時的他著實驚了驚。
他百思不得其解,查看了各種書籍,最終猜想時緋清的魂魄既然沒被星道磨滅,那麽必然停留在某個無法磨滅的事物上。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人,然後他想到了寄魂,類似於奪舍的一種,這種非煉星五境而無法使用的術法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是他還是抱了那麽丁點的希望,將目標定在了溫潯身上。
為了應證自己的猜測,找了個借口,約那人去半月山。
一切事實,都在證明他所料非差。
凝視那枚血跡幹涸的鐵釘片刻,幻出汐月劍,星力加持之下,發出湘妃色的光芒,當那光芒觸及鐵釘上的血跡時,猶如在火上噴了口火油似的,猝然一亮。
唇角顫了顫,浮起一絲輕笑,昏暗的車廂內,那雙淡月疏星般的眸子因激動而發亮。
一陣向晚的風從樹頭刮下來,時緋清抖了抖身子,怎麽忽然一種寒意瘮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