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朱成碧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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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皇、鳳兮又打架了,烈喜拉不住兩人,著急的跳腳。
    鳳皇騎著鳳兮打得正酣時,餘光瞥見了爹爹、娘親的身影,眨眼間從鳳兮身上跳了下來,極為迅速拉起還趴在地上的鳳兮,給他拍打全身的塵土。
    鳳兮氣咻咻的甩開鳳皇的手,摸了摸額頭的傷。爹娘走近,鳳皇歡快的蹦跳了過去,卻被爹爹狠狠地瞪了一眼,抱娘親的腰也被推開了。
    爹爹滿眸緊張的給鳳兮查看傷勢,娘親想靠近討好卻不敢,頓時,鳳皇本就不順暢的心情更加不好了,重重地“哼”了一聲,跑了。
    鳳皇自小討厭鳳兮,他一來,鳳皇的爹娘就成了他的爹,娘親成了他的下人,娘親甚至不敢大聲同他說話,無時無刻都要看他的臉色。
    鳳皇今年八歲,三歲啟蒙,爹爹和娘親瞞住的一切,烈喜都說了,鳳皇心裏都知道。
    鳳致年本是大炎朝的二皇子,出使吐蕃那年,與隨從宮女朧月相愛了。一年後,鳳致年帶著朧月回到大炎,朧月生下了鳳皇,因皇子妃的不喜,連個側妃的名分都沒有。
    鳳皇在宮中長到四歲,朧月生了一場大病嘔血不止,送出皇子府醫治險險地揀回一條命。此後,某夜鳳致年就帶著娘親、鳳皇、鳳兮,離開了皇城,蜿蜿蜒蜒走了近一個月的路,才來到這處桃源地。
    鳳皇在皇城時,身為庶子,生母無背景,名分也隻是個美人兒,自然算不上過得好。鳳兮身為嫡長子,住在皇子府的正院裏,每日前呼後擁,花園裏散個步都有二十多個隨從,從不正看躲在角落的鳳皇一眼,更不屑跟他說一句話。鳳皇為此又是傷心,又是憤怒,明明兩人同一個爹,就因為他是嫡長子,所以他最嬌貴,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整日一大堆人跟著。
    皇子妃在鳳皇眼裏,一直是個壞透的婦人,整日裏對娘親立規矩冷嘲熱諷呼來喝去的,動不動就打殺宮人,也不知當初爹爹怎麽娶了那麽個空有長相心思歹毒的婦人,婦人生下的兒子必然也不是好的!
    鳳兮比鳳皇大了三歲,整日裏還一副弱柳扶風的病弱樣,明明大家都是男孩子,自己爬樹掏鳥下河摸魚,爹爹不管不問,他在院外風口多站一會,爹娘都緊張到不行,都是吃飯,自己什麽都能吃,他卻要單獨吃一份,不是血燕就是人參。
    鳳皇不喜歡皇子府,當初爹爹說帶他們離開,再不回來的時候,鳳皇高興得幾宿睡不著,但如果當時鳳皇知道走的人裏還有鳳兮的話,肯定不會那麽高興了。
    鳳皇覺得鳳兮和他母妃一樣,就應該留在皇子府,過著拿鼻孔看人的日子。那麽嬌貴為何要跟著爹娘住桃源,快回皇城做他的皇長孫去吧!
    夏日,毒辣的陽光總是讓人浮躁。
    鳳皇習了兩張大字已滿頭大汗,鳳兮坐在對麵,已寫了一疊紙張,三伏天也不見流一滴汗。鳳皇眯眼,一天到晚冰冰冷的,沒有一點人氣!
    鳳皇偷偷地走到鳳兮身後,毛筆劃拉了幾畫。鳳兮正聚精會神習字,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小賊。鳳皇畫完捂嘴偷笑了一會兒,吆喝著烈喜吃西瓜,烈喜去井裏撈,鳳皇不願給鳳兮吃,非要去前院樹下吃,烈喜無法,隻得抱著西瓜和鳳皇去了前院。
    鳳兮抬了抬眼皮,白璧無瑕的臉上露出一抹嘲諷,輕勾的朱唇越顯容貌出色。
    鳳皇蹺著二郎腿坐在葡萄架下吃西瓜,每一次吐籽都爭取比上一次吐得更遠,玩著玩著,見一年輕的道士站門口望著自己笑。
    鳳皇住皇子府時,逢年過節都要陪娘親去皇家道觀。每次去,都會有年紀差不多大的小牛鼻子一起玩,雖經年不見,但此時看見牛鼻子依然感覺非常親切。
    鳳皇拿著塊大西瓜,走到門口:“口渴?給你塊西瓜吃,井裏才撈出來的,甜的!”
    牛鼻子道士年紀不大,看起來頗有幾分道骨仙風,笑起來還帶著幾分出塵的味道,他抿唇輕笑,不動聲色的打量鳳皇,接過西瓜,斯斯文文地吃了起來。
    “好吃嗎?”鳳皇自小生的高大,虎頭虎腦的,一雙大眼睛黑黝黝的,看上去十分討喜。
    道士臉上的笑容越顯親切,和聲悅色道:“貧道楚玨,你若願拜我為師,入我道門,貧道定當竭盡所能,化去你今生霧障,日後窺得大道可成正果。”
    鳳皇頓時臉黑,抄起一旁的笤帚拍打楚玨:“我嘞個去了!錘死你這拍花子的!”
    楚玨聽罷此話,雙眼居然一亮:“小小年紀,懂的倒是不少,但貧道絕非一般拍花子的,貧道師從昆侖山玉衡仙人,是正經的半仙之體,你若入我門下,總有一日能得道成仙。”
    鳳皇耳邊縈繞著“絕非一般拍花子的”,再看楚玨時,眼中再無善意,暴跳如雷:“你個臭牛鼻子,給我等著!我去喊爹爹,讓人把你送官!”
    楚玨大驚:“喂,有話好好說!你別跑!時辰快到了,貧道見不得人呀!喂喂!”
    鳳皇見楚玨要追來,跑得更歡實,嚇得哇哇大叫,嘴裏不忘叫囂著:“你等著!”
    楚玨萬分懊惱,為一塊西瓜,把收徒最佳的時辰都錯過了,這回去可怎麽交代,事到如今,唯有長歎一聲,大袖一揮朝來路走去,幾乎是轉眼間就消失在小路上。
    鳳皇還在朝後院狂奔,耳邊響起了說話聲,似是楚玨的聲音。
    ——鳳皇鳳皇止宮房。
    ——何不高飛還故鄉?無故在此取滅亡?
    【二】
    鳳皇頓時停下了腳步,疑神疑鬼的站在遠處張望,院門口竟是什麽都沒有了。鳳皇驚訝的半張著嘴,一路小跑了回來,探頭探腦地出了家門。蜿蜒的小路上,哪裏還有人影。
    鳳皇沒想,短短一瞬,那人怎就消失了,而是得意地哼哼:“算你識相,跑得快,想騙小爺!哼哼!”
    晚上,鳳致年、月朧、鳳兮圍坐一桌吃飯,鳳皇卻在院中罰跪。
    鳳皇在鳳兮雪白的廣袖長袍上畫了一個有名有姓的大烏龜,好死不死正被鳳致年看見了,鳳致年讓鳳皇從下午跪到現在,若一直不認錯,便一直跪著。
    鳳兮憐憫的望向門外,乖巧的說道:“弟弟年歲尚小,正是調皮的時候,爹爹饒他這一回吧。”
    鳳皇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聽見鳳兮的求情,暴跳而起,也不跪了,罵道:“你這個假惺惺的偽君子,要是真怕我挨罰!幹嗎要告狀!誰稀罕讓你求情!你怎麽不去死一死!”
    一時間,整個小院裏都是鳳皇這潑皮小無賴一聲高過一聲的叫罵聲。
    鳳兮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竹筷,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遮蓋了鳳眸:“父親,我吃飽了。”
    鳳皇見爹爹靠近,本能地停住了罵聲,咧嘴就想撒嬌,卻被自家爹爹無情的推開,趔趄著摔了個屁墩!
    鳳致年怒喝:“孽畜!那是你親哥哥,你這世上最親的人,他與爹娘一樣,都是與你血脈相連的至親之人!”
    “什麽親哥哥!我娘親就生我一個!他娘親住皇城裏!他憑什麽住在我家裏,搶我爹!讓他去死啊!”鳳皇蹦起來說完,不服氣地瞪自家爹爹,一副你耐我何如的欠揍德行,萬沒想到卻被爹爹一腳踹了出去!
    “啊?”月朧驚呼一聲,噙著淚卻也不敢上前。
    “你這孽畜!若再如此不孝不悌,與其等著將來你們兄弟不睦,不如現在就打死你!”
    鳳皇眼見爹爹大腳又踢來,爬起來就跑,動作卻不夠利索,又狠狠地挨了一腳,趴在地上起不來了,鳳致年從一旁的小樹旁抄起棍子,大力抽了過來。
    八歲的鳳皇第一次挨了打,也是他第一次見溫文爾雅的爹爹發了那麽大的火,鳳皇幾次想討饒,可對上爹爹滿是怒火的眸子,總也忍不住倔強。
    晚上,鳳皇拖著滿身傷痕,蔫蔫地回屋。鳳兮早已洗漱完畢,坐在燈下看書,似是沒看見鳳皇般,嘴角卻勾起淺淺地笑意,昭示著內心的歡愉。
    鳳皇躺床上哼哼唧唧,渾身疼得厲害,想喝水又不想動,回頭看鳳兮:“你去,給小爺倒杯水。”
    鳳兮挑眉點頭,起身提起水壺,走到床邊,將一壺水如數倒在了鳳皇的被褥上。鳳皇愣了愣,暴怒,“嗷嗚”起身撲了上去,兩人再次打作一團。
    鳳兮雖比鳳皇大三歲,可胎帶的體弱,平日裏根本不是小牛犢鳳皇的對手,但今時不同往日,鳳皇三個多時辰沒有吃飯,又被爹爹暴揍一頓,哪裏是鳳兮的對手,鳳兮騎著鳳皇狠狠地揍了個痛快,似是要將這些年吃得虧,一次性討回來。
    打完架,屋內一片狼藉,能倒的都倒了。鳳皇渾身是水躺在床上呼呼喘氣,鳳兮坐在椅子上也氣喘籲籲,眼看時辰差不多了,一會兒鳳致年就會來查房,縱是千般不願,兩人還是整理好房間,鋪好了水濕的床,卻隻有鳳兮的被鋪還幹著,鳳皇的被子濕得淌水。
    鳳皇在濕掉的被窩裏躺了一會兒,等鳳致年離開,心安理得又偷偷摸摸地爬進了鳳兮的被窩。鳳兮大怒,狠狠地踹著來人,卻被厚顏無恥的鳳皇黏上了,施展不開手腳。鳳兮不敢打得過於用力,怕驚動隔壁的人。鳳皇死皮賴臉地抱住了掙紮不休的鳳兮,十分心安理得地睡在了幹爽的被窩裏。
    鳳兮身份尊貴,宮中規矩多,自小與母妃都不曾如此親近過,被人這樣緊緊地抱住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鳳皇的體溫非常舒適,那種暖入心脾的舒適是鳳兮不曾體會過的。
    鳳兮胎中帶病,血比普通人都涼,不怕熱,非常畏寒。冬日屋裏的地龍都要燒得火熱,別人進屋出汗,他才感覺剛剛好。如此的深秋,如此舒適的熱度和不曾有過的的親近,讓鳳兮覺得舒適溫暖,象征性的掙紮了一會,也就沉沉睡去了。這樣一夜,怕熱的鳳皇摟著冰涼的鳳兮也睡得無比安穩。
    秋逝,隆冬不期而至,日子在鳳皇與鳳兮的打鬧不休中度過。
    眼看要過年了,家中的仆人大半都放了假,夫子也不來了,鳳皇和鳳兮閑得慌,越是閑越是掐的厲害。可自從那夜後,兩人白日裏掐得你死我活,晚上大被同眠相偎相伴,似乎誰離了誰也睡不安穩。
    每個夜裏,厚厚的被窩裏,鳳兮整個人蜷縮在鳳皇懷裏,腳放在鳳皇的腿縫裏,冰涼的雙手放在了鳳皇的褻衣裏,隻露兩隻眼睛。
    鳳兮自從與鳳皇睡到一起後,再不曾被凍醒過,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也會觀察熟睡中的鳳皇。鳳皇睡著以後,很是安靜溫順,似乎有那麽點弟弟的感覺了。
    鳳兮三歲記事,清楚地知道父親從吐蕃出使回來,便很少去看自己了。自鳳皇出世後,爹爹對自己更多是疏離,更不曾留宿母妃宮中了。
    大炎祖上的規矩,每逢初一十五,從帝王到王爺,直至各個皇子都必須留宿中宮,可爹爹一次也沒去過。父親種種行徑,無聲的將母妃置於難堪之中,才使得母妃越發看不慣他們母子,不肯給他娘親名分。
    鳳兮也很不喜這對母子,母親軟弱可欺,似乎隻會哭,兒子卻像個小狼崽子瞪著圓碌碌的大眼齜著牙,似乎時刻等待狠狠的將人咬死。鳳兮幾次讓宮人整治他,被打個半死他也從不肯求饒,他雖看著虎頭虎腦沒心沒肺的模樣,卻一點不傻,自被宮人打了幾次,就再不肯落單了,從他的眼神裏,鳳兮明白他知道這些事都是誰指使的。
    鳳兮從未想到父親會離開皇城,更未想到他出走還會帶上自己。鳳兮不喜皇城,雖然要離開母妃,可鳳兮也不覺如何傷心。母妃這些年整日想著爭寵□□,根本無暇顧及鳳兮。大多的時間裏,鳳兮不是在讀書,就是找辦法整治小狼崽子出氣,也沒時間管自家的母妃。
    大炎朝曆代子嗣艱辛,能成年的皇子很少。父親這一代數十個皇子,長大成人的也就是父親和太子兩個。父親能活到成年,既與唯太子馬首是瞻有關,也與父親與世無爭的淡漠有關。可惜的是,太子成親多年,後院美人無數,一直不曾誕下一男半女來。隻因這一條,這些年皇子府的後院亂七八糟的事,也層出不窮。
    鳳兮胎帶的虛弱,也是與皇子妃懷孕時掉入了池塘有關。身體羸弱,是因三歲前已中毒兩次,早就壞了根本。好在,後來有了鳳皇,也有了防備,鳳兮遭遇的刺殺少了許多。後宮之爭曆來殘酷,更何況大位之爭,同室操戈兄弟相殘更是多不勝數。
    桃源房間無數,當初父親將兩人安排在一處,也是有原因的。父親一心想讓兩人相親相愛,將來便是做不到同心同德,也不能再重蹈大炎朝曆代的覆轍。兩人同吃同住,自小有了情誼,長大後也許便不會刀劍相向。
    以往,鳳兮對這樣的決定不屑一顧,眼看著才住了一年多,雖還是日日爭鋒相對,卻越看這小渾蛋越順眼,連帶著看月朧也順眼不少,似乎也能明白為何父親會舍了強勢的母妃而就月朧,溫柔善良的女子總是討人憐惜。
    鳳皇把鳳兮朝懷裏拉了拉,雙腿緊緊地圈住鳳兮的腳,夢囈般說道:“怎麽還不熱……乖,睡了。”
    鳳皇睡意蒙矓,仍不忘掖被角的模樣,讓鳳兮不禁有些好笑,腦袋紮進鳳皇的頸窩裏,頓時被溫暖包圍了。
    ——也許,有個相親相愛弟弟,也不是什麽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