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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瓔珞自小常翻看宮誌,從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天池宮的例外,都說天池神水能延年益壽,都說凰珠能起死回生。若真如此,為何天池宮每一任宮主,都不曾用這些救下自己的性命。傳說終究是傳說,又怎能當真。
曆代宮主也與瓔珞般,一輩子以神水為飲,以千年雪蓮為食,為得也不過多活幾日。
燕傾離開後,四季冰封的婀娜山,剩瓔珞一人。白日還好,可以整天坐在人來人往的城牆上看芸芸眾生,若等膩了,去姻緣湖邊與小黑做伴。到了夜晚,茫茫雪山冰封萬裏的山頂,隻有瓔珞一人,這樣的夜,顯得更加孤寂和冰冷,也讓人越發想念那人身上的活力與溫暖。
瓔珞在山洞的內側刻下一道道痕跡,每一道代表一天。如此這般,當刻滿半麵牆時,瓔珞開始後悔,沒給燕傾定下回來的日期,這樣無止盡沒有目標的等待,似乎是一種比賽耐心的修行。不管瓔珞鼓足多少勇氣,想去金陵看看,終因對未知的膽怯而不成行。
六月的季節,婀娜山腳不冷也不熱,那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桃花樹,因地熱的緣故,四季花開不敗。
坐在落花繽紛的樹下,瓔珞一下下的撫摸著小黑光滑的鱗片。小黑的身軀十分巨大,小半個身子在外麵露著,尾巴還在姻緣湖裏盤著,它似乎明白瓔珞的失落,巨大的腦袋,時不時輕輕碰著瓔珞的手,似無聲的安慰。
瓔珞眉頭緊蹙:“快都一年了,他怎麽還不回來呢?”
“師祖說,人間麵,見一麵少一麵,總以為很長很長的一生,對我們來說很短。還是你好,可活一千年兩千年甚至上萬年。若有一日,你羽化成仙,會不會變成龍呢?書上的龍都威風凜凜的,可好看了。”
小黑‘噝噝’的吐著蛇信,扭著腦袋,撞了撞了瓔珞。
瓔珞低低的笑了起來:“嗯嗯,你現在很好看啦,你在水下藏了好多寶石,都是哪裏來的?你守著的那朵花什麽時候開呢?我從小看到大,它一直都是花骨朵的模樣,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花開呢。”
小黑仿佛聽懂了瓔珞的話,尾巴一下下的拍著水,將身下的寶石擋個嚴實。
瓔珞摸著小黑的鱗片,輕聲道:“他不會回來了。”
“誰說的?”清朗明淨的聲音,中夾雜些許疲憊,卻帶著不自覺的笑意。
夕陽下,那人嘴角輕揚,帶著暖暖笑意,鳳眸中水色粼粼,氤氳著波光。他如以往般,瀟灑肆意的站在陽光中,似乎整個山穀在瞬間亮了起來。潺潺流水,繽紛的花色,無一能與這人媲美。瓔珞心中的陰霾,霎時間了無痕跡,心中酸酸澀澀的,又有些微甜。
瓔珞想勾唇一笑,可眼淚卻先止不住的落了下來:“你回來啦。”
燕傾笑著上前,將瓔珞的臉壓在了的胸口,將人擁入懷中,溫聲道:“既這般患得患失的,為何不願與我一同回去?”
瓔珞的睫毛顫了顫,雙手摟著燕傾的腰,眼眸含淚,卻還是笑了起來:“這樣也很好,你一年來看我一回就很好了。”
“你以為我出來一次容易嗎?上次是離宮出走,自然想來就來。這次為了勞軍一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千裏迢迢,也隻能待上三五日。”
鎮北侯付家三十萬精兵鎮守天山,朝廷每年都會派大臣來譙郡勞軍,也不過隻有三日而已。
燕傾輕輕的拂過瓔珞的長發,輕聲道:“這次同我回去吧。”
瓔珞雙手扣住燕傾的脖頸,水盈盈的眼眸眨了眨:“一年來不了一次也沒事,我可以一直等你嘛。”
燕傾拍了拍瓔珞的額頭:“莫不是你想讓大奉朝的太子在婀娜山陪你一輩子不成?”
瓔珞抿唇哼哼:“一輩子也沒多長,你便陪我這一世又能如何?”
燕傾搖頭苦笑:“哪裏有你想的簡單,我若隻是普通人,在婀娜山陪你一生又如何。可我有我的責任,放不下的責任,可懂?”
瓔珞若有所思的點頭:“懂不懂又如何?我可以等你,一年兩年三年五年,一直等到你沒有責任的時候。”
“多日不見,倒是越來越會哄人了!”燕傾的額頭輕輕的碰了碰瓔珞的額頭,“罷了,你若不願,我不勉強你。”
瓔珞撫著額頭,笑出了聲音,拉起燕傾飛身上了樹屋。
一年不見,簡陋的樹屋已換了模樣,幹淨的窗口前擺放著桌案,兩根手臂粗的龍鳳燭尤是惹眼,簡陋的小床上鋪著豔紅的被鋪,就連桌上兩個碗都是大紅色的。
瓔珞拿出了早已準備好的兩件喜服:“天為證,地為媒,我們成親吧。”
燕傾垂了垂眼眸,長長的睫毛輕顫了顫,遮住了全部的思緒。片刻後,他緩緩抬眸,眼眸清亮,抿唇一笑,揶揄道:“這位小娘子,可否容在下,回天池宮洗漱一番。”
瓔珞大窘,咬著唇:“我很認真,不許笑。”
“好,不笑。”燕傾努力的抿著唇,片刻後,大笑了起來,手掌卻緊緊包住了瓔珞的拳頭。
姻緣湖邊,香案上一對龍鳳燭,一對酒碗,還有一條千年黑蟒蛇,燕傾與瓔珞二人雙手合十,跪在香案前,拜了天地。
天地為媒,日月為證,沒有祝福和賀禮,大奉朝的太子殿下,做夢都不曾想過,人生第一場婚禮,會簡陋到宛若兒戲。
是夜,桃花屋內暗香浮動,掩不住情話綿綿。
紅綃帳香蘿被,襟濕雨露,亂紅深深處。
清晨,瓔珞含笑的坐在銅鏡前,長長的秀發,綰成了婦人的髻鬟,戴了一支碧玉簪。
燕傾從床榻中伸出手來,猛然將瓔珞拉入懷中,狠狠的親了一口:“娘子還不快伺候為夫更衣。”
瓔珞抿唇一笑,從櫃中拿出一件件嶄新的衣袍與佩飾,輕手輕腳十分仔細的給燕傾穿戴上,將一枚古玉給燕傾佩戴腰間:“這玉飾雖不貴重,卻是我從小戴到大的,定能保佑你平安康泰,莫要輕易摘下。”
燕傾垂著眼瞼瞟了眼古玉,笑著點頭,握住了瓔珞的手,忍不住又將人擁入懷中:“一刻都不想離了你,但今日的勞軍宴,我也是必去不可的。”
瓔珞笑著親了親燕傾的脖頸:“我等著夫君回來。”
一年相思,短短三日的相處,燕傾再次回京,瓔珞折柳相送,相約來年。燕傾嘴唇微動,終是不曾說出一起離開的話。燕傾比誰都明白,這樣鴻雁傳書,也比將人帶回宮來得好,最少此時的瓔珞還是自由的快活的。
後來,燕傾每年都會想盡辦法,前來譙郡城勞軍,三百六十二日的相思苦,換來三日的柔情蜜意。一年又一年,燕傾覺得瓔珞這個人似被時間遺忘了一般,容顏不變豔麗不減。不管多久,她都是原本的模樣,靜靜的坐在姻緣湖邊。
“你不會是偷偷下凡的神女吧,都不會老嗎?”
“我們天池宮有天池神水,自然不會老。”
時光荏苒,靜靜流淌,第五個年頭,瓔珞在約定的日子,等來的是一騎信使與燕傾遇刺病危的消息。瓔珞再顧不上那些膽怯與不安,一路快馬加鞭披星戴月,短短十二日,便站在了大奉東宮中。
一路的心慌意,真到了地方卻不曾想到,瓔珞竟連燕傾的麵都見不到,宮內的人都繁忙有序,隻給瓔珞安排了住處,再無人理睬。門外有衛兵把守著,即便是瓔珞武功再高,卻不知該如何在不傷人的情況下,偷跑出去。
瓔珞打聽不到燕傾的情形與傷勢,整座宮殿寂靜的讓人窒息,沒人願意和她說一個字,莫名的恐懼將瓔珞的心包裹。一路奔波,連日的擔驚受怕,讓瓔珞消瘦了不少,本就弱不禁風的身形,此時看來更是形銷骨瘦,在有些寬大的衣裙下,顯得更加的飄逸不似凡人。
三日後,瓔珞等來了宮中的禦醫,禦醫聽聞瓔珞出自婀娜山天池宮,特地來詢問天池宮是否有解毒秘法,將燕傾的傷勢說了說,傷得不重,隻是那刀上的毒液十分霸道。此時,燕傾全身麻木沒有知覺,四肢僵硬,說不得話,頭腦卻是清晰的。
瓔珞不擅長岐黃之術,但多少也是學過的,聽罷這些以後,隻覺頭腦一片混亂理不清頭緒,想不出絲毫辦法。司空的行蹤飄忽不定,一年也回不了兩次婀娜山,根本聯係不到,若是他在,肯定知道該如何解毒。
瓔珞見不到燕傾,也做不到望聞切問,禦醫雖能進來,卻也帶不走瓔珞。天池宮的靈丹妙藥,因來時匆忙,瓔珞一顆也未帶出來,當時得知消息隻想快些見到他,怎能想到皇宮大內,居然也有治不了的傷。
想了許久,瓔珞將茶碗中的水潑掉,用簪子劃了下手腕,鮮血滴答了一碗,瓔珞才按住了手上的傷口。
瓔珞的臉色蒼白的嚇人,嘴唇都失了血色:“我自小服食天山冰蕊,凰珠從不離身,我的血該能壓製毒素,解毒的話會很慢。您可先給燕傾試試,若是喂下後不管用,可以嚐試以血易血,雖都很慢,也可治本。”
禦醫的眼皮動了動,垂著眼瞼道:“若以血易血,恐怕姑娘全身的血,都不夠用,若有凰珠在,是否會好些?不若姑娘將凰珠借殿下一用,也許能救殿下一命。”
瓔珞怔愣了片刻,眉頭緊蹙:“凰珠本是百毒不侵之物,用來解毒自然最好……”
“如此正好!姑娘快快將凰珠拿出來,也好解燃眉之急!”
瓔珞緩緩垂下眼眸,按在桌上的手曲了曲,看向碗中的鮮血,低聲道:“受傷的到底是誰?”
禦醫眼瞼微動,歎息:“自然是太子殿下,姑娘可是還有何疑問?”
瓔珞垂眸道:“若真是燕傾,我想見見他,有些病症也許能看出來。”
禦醫垂眸拱手:“姑娘恕在下人低言微,實在幫不上忙。在下還有雜事,先告辭了。”
瓔珞坐在原處一動不動,聽見落鎖的聲音。方才的幾句對話中,那顆淩亂不安的心,瞬時冷靜了,理智慢慢的回籠了。禦醫眼瞼微動,眼神輕浮,根本就是在撒謊,他說起凰珠時的神情太過急切,語言透著勢在必得,定然是衝著凰珠而來。
這世上多是貪婪之徒,打著凰珠的主意,故而從始至終天池宮的鎮宮之寶,都一直佩戴在每代天池宮宮主的身上,外人不知凰珠的模樣,想偷也不知如何下手。
天家無情,太子之位曆來都被眾皇子覬覦,這宮內看似繁華似錦,其實危機重重,燕傾不知到底遭遇了什麽,他們甚至連讓瓔珞看一眼都不許。
是夜,瓔珞將屋頂掏出個洞,鑽出了被囚禁三日的小院子。瓔珞沒有夜行衣,裙裝不利於夜行,但好在她武功好,身法詭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便是有人看到衣裙閃過,隻怕也會以為自己眼花了。
這般的深夜,東宮正殿寢宮亮著燈盞,檀木雕花的床榻上,半躺著一個女子,燕傾垂首坐在床邊,給那半垂著眼眸的女子細致的擦拭著手指。
“這指甲修的多圓潤,你自小總嫌我笨,卻不知這些年是我親自看顧你。擦洗穿衣、修指甲綰發,首飾和羅裙的樣式,我都很熟練了。宮內的一切擺設,沒讓人動過,還是你那時的模樣,你若清醒過來,不會以為自己睡了很久。”
女子聽見了燕傾的話,不禁努力睜大了雙眸,隻是那眼中沒有半分靈巧,木訥而沒有神采。兩人對視了片刻,女子‘嗤嗤’笑了半晌,咿呀咿呀,又好似呐呐自語。
琉璃宮燈下,燕傾雙眸波光水潤,嘴角含著柔柔暖意,笑了起來:“徵兒今日的心情不錯,哥哥別的倒不怕,就怕你醒來不認識我了。”
“我比以前高了很多,再也不是比你矮的豆芽菜了,模樣變沒變我卻看不出了,畢竟已過了八年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兒時的模樣了呢。”
徵兒皺了皺眉頭,整個人趴在了床上,笨拙的扯著身上的被子。
燕傾忙將被子弄好,輕拍著快要睡著的人,聲音放得極輕柔:“這八年夢裏,徵兒會不會常夢到我呢?今日父皇都已鬆口了,你若醒過來,便給我們舉辦一場萬眾矚目的婚禮。到時,你將成為大奉朝最好看的新娘。徵兒徵兒,你莫焦急,待到萬年蕊花開,合凰珠之力,定然能讓你醒來。”
徵兒的手指微不可察的動了動,嘟囔了個模糊不清的字眼。
燕傾欣喜萬分的攥住了徵兒的手,眸中水光一片:“李太醫說的果然沒錯,她的血,比這世上最好的靈丹妙藥都要得用,你都會說話了呢!徵兒不怕了,李太醫說若萬年蕊今年不開也沒甚關係,有了凰珠和她的血,也能醫好你!”
燕傾耳朵輕動,猛地皺起了眉頭,朝頭頂瞄了一眼。他不動聲色的起身,細致的將徵兒的手放入棉被中,悄無聲息的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