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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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瓔珞已在婀娜山巔的天池宮,生活了十五年。自記事以來,冰封萬裏的婀娜山,隻有仆侍司空。
    司空已滿鬢雪白,垂垂老矣,兩人說是主仆,瓔珞卻是司空一手帶大。琴棋書畫、醫蠱武毒,都是司空手把手教給瓔珞的。
    十二歲那年,瓔珞已可獨自出入婀娜山,因不喜譙郡城人多,故而從不進城,隻在婀娜山腳下,峽穀深處的姻緣湖邊與小黑玩耍。在姻緣湖邊的百年桃樹上,搭建了一個精致的木屋,偶爾懶性便會夜宿姻緣湖。
    十五歲這日傍晚,瓔珞從小黑嘴裏搶下了身著紅衣的燕傾。
    燕傾不知怎麽惹惱了小黑,不但被小黑毒的奄奄一息,臉上身上更是擦痕無數,瓔珞雖不知世事,卻也明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將人帶上了婀娜山天池宮。
    瓔珞十二歲後,司空時不時外出辦事,有時走一個月,有時會是半年。司空已走了好幾日了,瓔珞帶一個陌生人回來,並未受到任何阻礙。
    燕傾這般的傷和毒,放在塵世間已算徹底沒治了,可對擁有天池神水和凰珠的天池宮真算不上什麽大傷,不過幾日功夫,燕傾臉上身上的內外傷早不見了蹤跡,也沒有留下任何疤痕,肌膚隱隱勝過從前。
    燕傾坐在千年寒玉床上,趾高氣昂的喝道:“你想餓死我嗎?!還不快去給我燉湯!”
    瓔珞微微蹙眉,拽著手中活蹦亂跳的雪兔,十分不舍的說道:“它那麽可愛,你怎麽下得去口,要不就不吃它了嘛。”
    “我再也不吃那什麽雪蓮花了,我又不是兔子幹嘛天天吃花草!你要是不燉了它,我若餓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瓔珞十分不滿的:“可我從小到大就隻吃雪蓮,也沒有成兔子嘛。”
    燕傾嗤道:“你比兔子還傻!膽肥了,還敢強嘴!”
    “殺就殺,幹嘛那麽凶!”瓔珞癟了癟嘴,對燕傾做個大鬼臉,出洞殺兔子去了。
    燕傾詭計得逞,抿唇而笑,一雙黑亮的眼眸燦若星河,趁著洞內沒人,歡快的下了床,脫光褻衣,一頭紮進了離床不遠的素水溫泉池中,悠哉哉的閉目養神。半夢半醒時,仍不忘對洞口喊道:“做好吃點!”
    “知道了!”瓔珞在洞外重重的應了句。
    自那日救下燕傾後,仿佛救下了個討債鬼,這人每天隻會凶神惡煞趾高氣昂的,整日裏霸占了自己的寒玉床和素池。明明長相斯文麵善,可誰知本性卻刁蠻驕縱又嘴壞,時時把自己指揮的團團轉。雖說是小黑傷了他,可小黑又不是自家養的,為什麽要對它做錯的事負責!
    燕傾吃飽喝足,斜了瓔珞一眼,隻見她還蹙著眉皺著鼻子,一副委委屈屈受氣小媳婦樣,怎麽看怎麽好笑。
    瓔珞隻穿普通的棉布長裙,除了胸前的一塊玉璧。再沒了點綴,但依舊遮掩不住不染塵世的容顏。這樣沒有城府,萬事都寫在臉上,不用想不用猜的透徹,讓燕傾的心情十分愉悅。燕傾很喜歡看瓔珞有怒不敢言的模樣,怎樣看怎麽喜人,似乎一顆心也泛著幾分甘甜。
    燕傾趴在床上,扔給瓔珞一本書:“念來聽聽。”
    瓔珞知道天池宮內書籍上的字跡,外人看不懂,故而對於天天念書,也沒有什麽怨言,不過心裏多少有些不服氣,嘴裏嘟囔道:“念就念,凶什麽凶!”
    燕傾單手支著腦袋,笑道:“到底是誰在凶來著?”
    瓔珞心虛不敢與其對視,撿起書來,垂著眼瞼,一個字一個字極清晰的念了起來。燕傾見瓔珞如此乖順,不禁抿唇而笑。
    雖是自小見慣了各種各樣的美色,但燕傾昏迷醒來時,乍見瓔珞的容貌卻還是失了神,如此傾城絕世的豔光,讓人幾乎不敢直視,尤其是那雙宛若溪水般清澈的眼眸,讓人無所遁逃的自慚形愧。
    這人似是從書中話中走出來的般,完美到無暇。
    燕傾拍著水,不經意的開口道:“你既救了我的性命,想要什麽報答?”
    瓔珞有些困惑的看向燕傾,忿忿不平:“你不是說小黑傷了你,我給你治傷是應該的嗎?我怎敢要你的報酬,說不定又要怎麽奴役我呢!”
    燕傾‘噗嗤’笑出聲:“騙你的啦!那黑鱗蟒蛇少說活了上千年,你這個豆芽菜如何能養它?”
    瓔珞一朝被平反,即刻喜上眉梢,想了又有些不甘心,氣鼓鼓的說道:“你既如此明事理,為何要對我呼來喝去的?我又不是你家的奴婢,救了你的性命,便是你的恩人呢!”
    燕傾挑眉笑道:“是是是,誰說你不是我的恩人了?莫不是,你還讓我以身相許不成?”
    瓔珞想了想,又覺得哪裏不對,蹙眉問道:“小黑平日裏都是躺在湖中睡覺,從不曾上岸傷人,它為何獨獨咬你?”
    燕傾怔了怔,撇開眼,有幾分不耐的說道:“你管那麽多幹嘛!你到底要不要報答。”
    瓔珞撇嘴搖頭:“金銀財帛我要來沒用,我才沒有那麽想不開,讓你以身相許!你傷既已好,該早些下山,我才不要繼續伺候你!”
    燕傾聽瓔珞趕人,臉色沉了沉,不悅道:“想趕我走,門都沒有!繼續念!”
    瓔珞頓時苦了臉,重重的哼了一聲,不再搭理燕傾,接著念書去了。
    手裏的這本醫書,枯燥無味,沒學過醫術的人,幾乎完全聽不懂的。念書的人尚不覺有什麽,聽書的人,已趴在溫泉池內呼呼大睡。
    瓔珞聽到燕傾的小呼嚕聲,便停了念書,饒有興趣的趴在在池邊,一眼不眨的盯著燕傾的睡臉看。
    十五年來,瓔珞第一次和外人相處,還是個年紀相仿的人,似乎每一日都充滿了新奇。明明要比自己大上三四歲,卻又幼稚的可笑,囂張又跋扈,滿身的少爺脾氣,想關心別人也是凶巴巴的。本該是個不討喜的人,可瓔珞一點討厭不起來,這樣的人身上似乎帶著雪山上沒有活力和朝氣,在他身邊,仿佛冰冷的婀娜山也變得生機勃勃。那種自心底所散發的暖意,讓一顆心也跟著暖融融的,舒適又愜意,讓人留戀不舍。
    瓔珞看了會燕傾,手指細細的劃過在他眉眼,看他睡夢中蹙眉躲不開的生氣模樣,心裏微微得意了起來。瓔珞眯著眼,低低的笑出聲,玩了會,伸手將光溜溜的燕傾從素水池中拎了起來,微微施力本濕漉漉的人,瞬時被內裏烘幹了。瓔珞抬手輕輕一送,燕傾剛剛好的落在寒玉床上,瓔珞將被褥給人蓋好,蹦躂著出了山洞。
    清晨,譙郡城的集市。十分熱鬧。
    燕傾拉著瓔珞,走進了人挨人的市集。一雙晶瑩清澈的眼眸,溢滿了好奇,打量著來來往往的小販,殊不知她好奇的模樣和少見的容貌,也引起了人群的側目。燕傾的臉色越發的陰沉了,才沒人敢上前搭訕罷了。
    自十二歲,瓔珞曾無數次鼓起勇氣,想走進市集,可每次看見人山人海的街道,總是膽怯的逃走。這樣跟在一個人的身後,從始至終被牢牢的護在身後,明明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卻仿佛走在隻有兩個人塵世中的感覺,比吃了千年雪蓮的花蕊還要甜。
    瓔珞垂著臉,時不時抬眸偷看燕傾,他的側臉在陽光下,細細的絨毛都看的很清楚,整個側臉仿佛被鍍了一層金紗,好看極了。瓔珞從不知道一個人能那麽好看,那麽耐看,好似怎麽看,都看不夠樣。瓔珞勾了勾櫻唇,眯著眼無聲的笑了起來。
    燕傾的心情,越發的惡劣了,緊緊抿著唇,垂著眼瞼,若有人稍微走的近一些,就惡狠狠的瞪向來人。這般的凶神惡煞,把周圍清出了一方天地來,讓人不敢靠近。
    瓔珞頓住了腳步,燕傾回眸順著瓔珞的目光看去,從懷中摸出了小金裸子,彎腰放在乞丐的碗中。那乞丐□□的胳膊上布滿了膿瘡,愛幹淨又講究的燕傾卻離那人如此近,眼中沒有半分嫌惡。
    瓔珞看到燕傾的動作,感覺整顆心變得軟軟的,帶著絲絲甜意。她反手攥住了燕傾的手,眯眼一笑,從腰間掏出一個小瓶子,放在了碗中:“這個內服,治膿瘡也可以消腫生肌。”
    燕傾與瓔珞對視一眼,那雙鳳眸中也溢滿了驚訝與歡喜,薄唇動了動,卻沒有話說,隻是又緊了緊手心裏的手,漠視了乞丐的千恩萬謝,也未說出什麽安慰人的話,拉著身側的人匆匆的朝市集外走去。
    夕陽西下,姻緣湖邊,兩人並排躺在木屋裏,透著木窗與婀娜山神女峰遙遙相望。微風拂過,花枝搖曳,滿天花雨,紛紛灑灑。
    瓔珞掙了掙被燕傾緊緊攥住的手:“鬆開。”
    燕傾側過臉,正經道:“休鬧,想事情呢。”
    瓔珞道:“你為何給他銀錢,卻不理他?你很可憐他嗎?”
    燕傾翻過身去,看向一旁,抓住瓔珞的手並未放開:“天下可憐的人那麽多,你怎麽知道我不比他還可憐呢?”
    “那又是為了什麽?”
    “日行一善,為人積福。”
    “為誰呢?”
    “又不是為了你!”
    瓔珞也不生氣,眯眼笑了起來,搖了搖緊握一起的手:“你還要牽多久?”
    燕傾似是而非的一笑:“一輩子,如何?”
    燕傾等了半晌,不見瓔珞回話,不禁回身看去,蓄滿陽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注視著身側的人:“你既對我有救命之恩,不如讓你以身相許算了。”
    瓔珞擰著眉,十分糾結:“不該是你對我以身相許嗎?”
    燕傾抿唇一笑,明麗的雙眸,飛光流彩:“好啊!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反正我都被你看光很多次了,不許給你,怕也沒人要了。”
    瓔珞略有所思的點頭,點到一半,蹙著眉頭問道:“我為何會有一種上當的感覺?”
    燕傾壓低眉頭,故作凶惡的瞪著瓔珞:“你還想反悔不成?有人願意哄你一輩子,你難道不該很開心嗎?”
    瓔珞側目望向燕傾,沉默了片刻,輕聲道:“一輩子都對我好嗎?”
    燕傾理所當然答:“當然會了,都說要哄你一輩子了,大丈夫一諾終生!”
    瓔珞眉目彎彎,美眸溫溫水水的,反手握住了燕傾的手:“好啊。”
    那日後,瓔珞帶著燕傾看遍了婀娜山所有的風景,因燕傾不喜婀娜山巔的冰寒,司空又遲遲未歸,兩人大多的時候,還是住在姻緣湖邊。小黑不知為何,卻極不喜歡燕傾,經常會趁瓔珞不備之時攻擊燕傾,被瓔珞狠狠的教訓了幾次,老實了不少,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吃燕傾喂的東西。
    這日清晨,譙郡城湧入了大批人馬,郡守與鎮北侯親自接待了來人。短短的一個時辰,譙郡城的大街小巷便到貼滿了尋人的文書,坐在茶館吃早點的燕傾很快便被大批人馬圍住了。
    瓔珞自小習武,卻從不出手傷過人,在這麽多人中帶走燕傾還是不費餘力的,瓔珞擰著眉,繃著小臉將燕傾擋在了身後,緊張兮兮的盯著一幹眾人。
    燕傾慢條斯理的咽下最後一口點心,起身站在瓔珞身後,垂眸低低的笑出了聲。瓔珞有些緊張,又有些不知所措。燕傾伸手將瓔珞攬在懷中,溫熱的手掌將瓔珞微涼的手包裹住,安撫的與瓔珞對視一眼,這才斂去眸中的溫和笑意。再抬頭時,一雙星眸已是淩厲無比,身上本溫和的氣質頓時變得強勢不可侵犯。
    眾人齊喝一聲:“屬下恭迎太子殿下回宮。”
    一時間,瓔珞如墜雲霧,被齊聲震天的聲音嚇得瑟縮了下,惶惶不安的想躲在了燕傾的身後。燕傾緊緊的攥住了瓔珞的手,放在了胸口,不容她逃避的站到自己的身邊。
    皇帝已是垂暮之年,朝事緊急,太子遊蕩在外,眾皇子們蠢蠢欲動,眾臣子惶惶不安,迎回太子已是迫在眉梢之事。
    最終,燕傾還是走了,本打算帶著瓔珞一同離開。但是瓔珞不願走,一是司空尚不知去向,二是瓔珞不願也不敢離開熟悉的婀娜山。
    為一個人,不顧一切的勇敢。曆代天池宮宮主也曾有人做過,但最後結果卻都不得善終。
    婀娜山天池宮在世人眼中得天獨厚,簡直可謂上蒼的寵兒。但每任宮主的壽命都極短,從第一任宮主司寇東陽伊始,似乎厄運便一直圍繞天池宮。上百年來,沒有一任宮主能活過二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