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流第二十六章 恍然再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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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過山,跨過河,沒日沒夜的數日奔襲,徐猖與司少空竟然比預想中早到了半日。
    山型陡峻,草木蒼翠。
    站在高高的瞿峽峭壁之上,徐猖心潮澎湃;在他腳下,數百丈的高山似被憑空劈開,一道窄窄的口子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在那道口子中,一條黑線在緩慢地移動著,若是目力足夠好,便可以看到,那移動的並非黑線,而是一個個幾乎連接在一起的黑點。
    徐猖的猜測是對的,敵人,果然走的是瞿峽。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絲毫的欣喜;畢竟,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生火,造飯”
    徐猖慢慢退後,對著身後緊緊跟隨的軍士,輕聲說道。
    “退到山石遮蔽處造飯,莫燃大火,再找些個人,持大葉把炊煙往後方扇去。”司少空複又交代,下達命令比徐猖要詳細得多。
    一直以來,他都是更謹慎的那個。
    徐猖聽聞,咧嘴一笑,麵對司少空,帶著調侃地語氣問道:“你覺得你做的有意義嗎?”
    “小心駛得萬年船。”司少空撇了撇嘴,脖子一昂,背手離去。這裏頭大多數還是他的兵,戰前自有要事處理。
    “貽誤戰機,若你還是我的下屬,一定軍法伺候。”徐猖嚷嚷著,臉上卻看不出絲毫氣憤。
    他能理解司少空的做法,畢竟,確實如其所言,小心駛得萬年船;可是,徐猖更認為,司少空有些太小心了。現在,就算在山上遍點狼煙又如何?敵人能衝上數百仞高峰嗎?他們被堵塞在山峽中,行動臃腫,前後不通,就算發現異常,也沒有撤退的可能。
    既然敵人暫不足慮,何必過分謹慎,耽擱時間呢?畢竟,每多等一刻,便會多有一小隊人馬到達芷陽......
    芷陽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蠟黃,守城的士兵有許多已經快站不穩了。這幾日風大,每日三個饅頭,一碗粥的定額(軍士比百姓略多些),實在不足以支撐一整天的消耗。
    最重要的不隻是饑餓,還有恐懼!
    是呀,一座孤城,其內守軍七千人,就算加上百姓,數量上也遠遠不及十萬大軍!雙方的軍力對比,差了何止十倍?麵對這種情況,誰人能悍然無懼?
    投降的念頭在每個人的腦海中升騰,縱然其嘴上不說,心裏卻都萬分期盼。
    作為如今芷陽城的主事者,徐勝對這一切,一清二楚;他不怪任何人,甚至還覺得他們是對的。
    生存是每個人的本性,至於到底是朝廷的臣民,還是樊川軍的黔首,又有什麽關係?
    “老李”
    呆呆站立的徐勝突然出聲,身後的李校尉被嚇了一跳,他還沒有行禮應答,徐勝沉重沙啞的聲音就已經傳到了他的耳中:“我們還有多少糧食?”
    “這...”李校尉支吾了,關於糧食,是他目前最不想提及,也是最害怕徐勝詢問的問題。
    “你快說。”
    徐勝聲音平淡,其中卻帶著一股不可抗拒的威嚴。這些日子,即使不願,他也還是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
    “兩日”
    李校尉咬牙說道,低著腦袋,不敢直視徐勝。
    “兩日”
    徐勝輕語,然後不言,他繼續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目在“無形秘力”的加持下穿過大街小巷,看到了觸目驚心、不忍細看的一幕幕。
    百姓麵黃肌瘦,東倒西歪;軍卒手持長槍,費力支撐,搖搖晃晃;小孩子捂著肚子,在母親的懷中嚎哭;死去的老人爛在家裏,無人收拾......
    芷陽城。
    快成地獄了!
    徐勝知道,若他堅持下去,那麽此地,馬上就會變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地獄。
    “我...累了”
    徐勝無法再觀看下去了,雖然曆經了許多事,他的心還如之前一樣,柔軟、脆弱。
    他說累了,是真的累了,在巨大的壓力下,他已經很久沒有安眠了。
    “仙...”李校尉想要說些什麽,然而徐勝沒有理會他,隻是直著身子,麵無表情、自顧自地走著。
    走呀走,走呀走,徐勝不由得走到了買燒餅老頭住過的一尺巷。原本就陰沉幽靜的巷子,此刻更加安靜。
    “吱呀”
    徐勝推開門,望著庭院裏的雜草,心裏也是亂作一團。
    他走著,踩在雜草之上,跨過蟻穴,踏平沙堆,走到了那位於一處角落的小小的棚子裏。
    現在,橫放在他麵前的是一口棺材——老頭兒給自己留的棺材。
    之前,徐勝嫌這棺材破舊單薄,廢了許多功夫,才找到個稍稍好些的;原先那口本該放置老頭兒的棺材,現在卻廢棄了,如無意外,它會一直放在這裏,直至在天地規則的影響下慢慢腐爛、消散成灰。
    “咚!”
    隻聽得一聲響,是徐勝跳入了棺中。他平躺著,麵無表情,就如死了一般;此刻,不知為何,在棺材裏,他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安寧。
    累了!
    累了!
    徐勝沒有太多的念頭,腦海中空白一片,很快,睡意上湧,壓塌了他的眼簾......
    天地皆白,一片虛無
    徐勝驚奇地看著周遭的一切,神色駭然;他怎麽也沒想到,時隔一年,竟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他與木懷瑾曾經相遇的地方。
    原先,他以為自己今生再也不會來了。
    “這裏還是原來的樣子,但我還能碰到他嗎?”徐勝自問,心中惆悵。
    那個與他一般麵容的木懷瑾,早已成了他心中的惦念。那個人,曾傳授他“萬應之法”,也曾留著眼淚向他傾吐心聲;在不知不覺中,徐勝已將其當做了朋友——他這孤僻人生中唯一的朋友。
    徐勝走著,“無形秘力”凝於眼眸,仔細地探查著周圍的一切;他在尋找,找那個人!
    突然,徐勝眼目一亮,在無邊遼闊的白色天地中,一點深藍...分外顯眼。
    “木懷瑾!”
    徐勝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呼喝出聲;但同時,疑問也在他心裏頭升騰:木懷瑾不是最喜黑色嗎,為何我看到的是深藍一點,莫非並非一人?
    徐勝心有猜測萬千,但腳步卻是分毫不停;是與不是,需要他的驗證。
    自上次,他與木懷瑾訣別之後,便隱隱有覺,此生不複相見;但同時,他心中還留有一絲僥幸:也許會回到大旭覆滅前的時間節點,也許木懷瑾沒有在最後的戰爭中死去。
    雖然那樣的可能性很小,但人類,不還總是在希望微茫的時候,留存著最大的善意、最美好的期盼嗎?
    近了!近了!
    隨著徐勝一點點的靠近,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喘息之聲也越來越急促。馬上,他就會見到魂牽夢繞的“故友”;亦或者,空歡喜一場。
    “咻!”
    徐勝沒有等到謎底的揭開,他等到了一道劍氣!
    “砰!”
    “無形秘力”宣泄而出,草草擋住淩厲的一劍。
    “你是誰?”
    就在徐勝剛剛穩住身形的瞬間,一個的霸道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他凝神觀瞧,一個深藍色背影慢慢回轉身體,露出了麵容。
    跟木懷瑾一模一樣的臉,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雖然很像,但徐勝知道,他不是木懷瑾,絕不可能是。
    木懷瑾沒有他那樣霸道的聲音,沒有他那隨手一道劍氣就能讓而今的自己狼狽不堪的實力。若是木懷瑾沒有隨著大旭王朝一同覆滅,僥幸存活,實力精進;那麽,他也絕不可能認不出自己。
    “你是誰?”
    徐勝也是一樣的發問,在他的心裏,哀傷與疑惑同時升起。哀的是眼前之人不是木懷瑾,惑的是到底有多少個與自己一樣麵貌的人。
    “吾乃大疆王朝靖安公,食邑九郡,世守平州,西北永震大將軍是也。”那人聲揭屋瓦,神色倨傲,一震胸脯,氣勢自生。
    大疆王朝!?
    徐勝聽著那人之語,心裏隻有疑惑,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一個大疆王朝,最起碼《經史》中絕對未提。
    “大疆!?到底屬於悠久的過去,還是縹緲的未來?”徐勝自語,聲音低沉。
    “你說什麽?什麽過去未來的?你莫非不是我大疆人士,快些報上身份來。”那人眼目一橫,直盯徐勝,威壓漸起。
    “我嘛?”徐勝指了指自己,然後苦澀一笑,輕聲道:“大昭徐勝,鄉野村夫。”
    “什麽!?”
    那人以為自己聽錯,又問了一遍,然而徐勝隻是搖頭,並未回答。
    “好大的膽子,竟敢無視於我。”那人冷哼一聲,也不廢話,大袖一甩,“咻!咻!咻!”,數道劍氣齊發。
    “砰!”
    徐勝吃痛,“無形秘力”在身前撐起一道屏障,勉強擋住淩厲劍氣,他深吸一氣,冷眼怒道:“你這人,好大的氣性。”
    “聒噪!”
    那人目光冷峻,向前一步,長袖收束,兩拳齊揮。
    “咚!”
    這一次,徐勝卻是抵擋不住,“無形秘力”在獵獵拳風中被轟散擊潰;而他本人,也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在空中滑行了數十丈,重重墜地。
    “噗!”
    一口鮮血噴湧,徐勝麵色煞白。若非有“舍利”行功,在剛才護住其五髒六腑、周身經絡,他怕是已經爆開了。
    “好可怕的實力。”徐勝擦了擦嘴角的鮮紅,目光陰沉。眼前之人,單靠拳頭就將他打成這樣,其實力,遠在那秦烈之上,可與徐家怪人、其師“寒山”比肩。絕非而今的他所能匹敵。
    “無形源氣,果然是了。”那人瞬移至徐勝的近前,居高臨下地說道:“小子,你還說不是大疆之人,你身上的‘無形源氣’乃我大疆皇族所特有;可是,在我的記憶中,沒你這號人。你長著跟我一樣的臉,出現在這個似夢非夢的奇特之地,意欲何為?”
    “我曾來過這裏,對此地並不比你了解太多,不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把我之前的經曆告訴你。”徐勝強撐著身體,晃晃悠悠站起,臉上帶著痛苦之色,但卻目光炯炯。
    “好,你且說說看。”那人冷眼寒聲,伸出一指,抵在徐勝的額頭,漠然道:“你若敢胡言亂語,誆騙於我,立死!”
    一股深重的危機感浮現在徐勝的心頭,他微微閉目,輕聲道:“你我都是局中人,我沒必要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