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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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百幅刺繡,這刺繡當中有五副絕佳,其中李裁縫做出的紀彬出發的時候,帶了五十八壇黃米酒,-蓮池鴛鴦最妙,被紀彬單獨收起來。
這次出門也沒什麽好交代的,引娘還在繼續上學,雜貨店這邊生意也正常。有周賬房跟學徒徐傑在,基本不會出什麽事,再說還有柴尺時常過來照看。
衙門的人如今對紀彬極好,先不說他的雜貨店每月按時繳稅,上次買紀文山土地的錢,就讓大家發了些補貼銀子。
誰看了紀彬都是笑眯眯的,他的店鋪當然會幫忙照看。
至於柴力,這才跟著紀彬一起前往春安城。
跟旁人不同,柴力是走南闖北過的,上過戰場,走過不少地方,不過每次去的地方人都不多,像春安城這麽熱鬧的地方,倒是很少過來。
柴力如今跟之前有些不同,麵貌凶煞但不陰鬱,衣服也換成嶄新的。
最重要的是,一掃之前獨臂的頹廢,他現在明白,自己就算少了根胳膊也比許多人要強。
畢竟當初受了那麽重的傷,身體是一方麵,心理打擊卻更大,,一度以為自己是廢人。可現在他跟著紀彬做事,哪個敢小瞧他,敬重都來不及呢。
紀彬這次帶著柴力出來,也是想培養一下左右手,以後事多起來,肯定要人幫忙跑動的。上次柴力自己去了盤臨縣幫他打探情況,紀彬就覺得讓他待在雜貨店實在屈才,所以這次直接帶上。
趕車的車夫們走這條路已經非常熟悉,畢竟每月兩趟,想不熟都難,沒事跟紀彬搭話道∶"紀掌櫃,你家的黃米酒真的那麽好喝?"
紀彬沒想到問的竟然是這事,想了想這次黃米酒的香醇,點頭道∶"自然好喝,否則陳掌櫃怎麽那樣喜歡。怪不得,連刺史府都喜歡。"車夫誇讚道。
等車到了春安城,紀彬送了壇子酒給車夫,讓他也嚐嚐。畢竟每月的貨物都靠他們,一壇子酒不算什麽。不過車夫要是知道這酒的價格,估計就不舍得喝了。這酒現在可金貴著呢。
反正看的陳掌櫃心疼得要死,不過說好的五十壇,剩下的八壇是紀彬自己的。
這次紀彬依舊被陳掌櫃留在自己家裏住,對柴力也是客客氣氣。廢話,不住自己家,難道讓他住外麵,那樣其他酒坊的人不是開心壞了。現在誰不知道,自家因為黃米酒已經入了刺史府的門?
就算是這樣,陳掌櫃嚐了嚐這次送來的黃米酒,眼睛瞪得溜圓。這怎麽可能?
之前的酒已經夠好喝了,怎麽這次的更佳?
這次的黃米酒看著色澤透亮,嚐一口甘潤飄逸,喝下去回香持久。
黃米酒?是這個口感嗎?
陳掌櫃已經茫然了,他之前喝的黃米酒都是什麽啊!
紀彬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這次的酒絕對不錯,收他二錢一壇,已經是自己厚道了。
果然,陳掌櫃高興壞了,立刻差人把新酒送到刺史府。這話剛說完,陳掌櫃讓紀彬先坐,自己親自去送酒!
紀彬笑∶"你先去忙,我把剩下的酒送到老梁他們那。"
剛剛得了陳掌櫃的酒錢,再加上這幾個月攢的銀子,他當然第一時間去還賬啊,欠錢的感覺可不好。
還有上次幫忙的詹明,首飾金家,每家都會送壇黃米酒,也是謝謝他們幫忙。
紀彬跟柴力最後去的梁老板家中,老梁已經在家裏等著了,笑著迎上來∶"快快快,把好茶拿過來,招待紀老弟。還有我家幾個不成器的孩子,都來見過你們紀叔。"
這話一說,梁老板身邊的少年別扭得很。
要知道老梁今年三十八歲,他大兒子十四,跟紀彬也就相差三歲,怎麽就喊叔了。
紀彬知道老梁在開玩笑,開口道∶
誰知道老梁卻堅持∶"沒有開玩笑,咱們倆平輩論交,卓兒不就要喊你叔?"
紀彬哭笑不得,過來一趟怎麽就多了個大侄子。
梁卓隻好苦著臉喊叔,下麵的兩個妹妹也跟著喊。這都是老梁的家人,如今也算見過麵,兩家人明顯更親近。
紀彬這次過來,一個是還錢,一個是問蘭阿巷子合作的作坊情況,供應邑伊縣,盤臨縣的貨物能否及時。
畢竟他離得遠,還是聽聽老梁的說法。知道各處都沒事之後,紀彬這才放心。
不過有機會還是要去盤臨縣一趟,看看洪玉海也行,那樣心裏才有底。
兩人交談一會,梁家飯菜已經做好了,梁夫人親自下廚,她也好奇讓自家相公親自送錢的人到底長什麽樣。
見紀彬不像農家人,竟然有些斯斯文文的,更加好奇了。
畢竟紀彬的事她聽過許多,件件都厲害得很,特別是最近兵不血刃盤臨縣貨店掌櫃的事,讓不少人對他刮目相看。
現在看著,竟然像是個極溫和的人。
他們這邊就要開飯,柴力自然也跟著紀彬坐下。
老梁也知道,紀彬是拿柴力當自己人,不是尋常夥計,自然給這個麵子。
一頓飯賓主盡歡,老梁甚至讓下麵小廝去陳掌櫃家拿東西,想讓紀彬搬到自家來住。
可是小廝去了之後,陳掌櫃家的學徒們愣是關著客房門,說什麽,紀彬隻能住他家,這是陳掌櫃吩咐的,他們絕對不會讓紀彬搬走的!
話傳過來更讓人哭笑不得。
對紀彬來說自然是住哪都行,反正明日養足精神就要去繡望坊。他的一百幅刺繡等著出手呢。這些刺繡出掉之後,他手裏就有閑錢了。
紀彬跟柴力回到陳掌櫃家中安心住下。
傍晚都準備回房間了,陳掌櫃的內人找過來,麵色有些著急。
這一問才知道,上午的時候陳掌櫃就帶著黃米酒去了刺史府,中午沒回來也就算了,陳夫人左等右等,又讓人去刺史府打聽,可什麽消息都沒有,隻說陳掌櫃沒事,讓他們放心。
陳夫人也想過來找紀彬問問,可又覺得不好打擾。現在已經傍晚,實在沒辦法,才找紀彬拿個主意。
畢竟陳掌櫃送酒的時候,也帶上自己的兩個兒子,等於說家裏男丁都走了。現在都不回來,肯定擔心的很。
陳夫人四十多的模樣,性格溫柔,平時說話都慢條斯理的,現在卻有些著急。
紀彬也覺得不對,送酒而已,怎麽會送上一天?
但此時還是寬慰∶"陳夫人先安心,聽說譚刺史性格寬厚,他家下人也多隨主人,不會為難陳掌櫃的。
話是這樣講,但那畢竟是刺史府,紀彬看了看柴力,兩人幹脆去刺史府附近看看。
見紀彬這麽說,陳夫人跟家眷們自然千恩萬謝。
但沒等紀彬跟柴力出門,就見陳掌櫃一臉茫然地走進來,身後的兩個兒子表情也差不多,全都是目瞪口呆,好像受到什麽驚嚇,又好像有些受寵若驚。
一個人的表情怎麽可以這麽豐富啊!
可是大家就是在他們三個表情上看到這些。
身後的夥計們也差不多,但比他們三要好點,畢竟他們沒有經曆陳掌櫃他們的事。
等他們去了陳家廳堂,陳掌櫃吃了幾口熱茶,然後猛地拉住紀彬的手,幾乎熱淚盈眶∶"紀彬啊,你真的是財神爺,我都想找人給你畫像,然後天天拜一拜了。"
這話說完,眾人才回過神,特別是陳掌櫃的兩個兒子,看向紀彬的時候,幾乎帶著誠懇,好像下一秒就要拜下來一樣。
"到底怎麽回事?你們不會見到刺史大人了吧。"紀彬隨口道,他可太好奇發生什麽了。
誰料陳掌櫃竟然直接點頭∶
話音落下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刺史啊!管著整個春安城以及下麵的各個縣城。
就等於說你去市長家送個東西,然後市長找你嘮家常,你不懵嗎?
這個比喻也不對,畢竟古代的小酒坊坊主,跟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這是天壤之別。反正把陳掌櫃嚇得夠嗆,隻是木木然的回答譚刺史的問題,估計說話都顛三倒四的。好在譚刺史不計較這些,還讓陳掌櫃帶了些賞賜回來。
最重要的是!
譚刺史誇邑伊縣紀灤村的黃米酒好喝!
到現在陳掌櫃都是迷茫的。
紀彬也覺得這經曆神奇,畢章刺史府那樣大,所購的各種食材器皿可太多了,角門處都是陳掌櫃這樣的商家,怎麽陳掌櫃就進門,還見到刺史了呢。
聽到紀彬的疑惑,陳掌櫃把紀彬的手握得更緊了,仿佛這樣就可以抓住財神爺了!
陳掌櫃道∶
"這次的酒格外好喝,比之前的更好更美味,所以我就讓管事的嚐了口。
誰知道管事的也驚了。
他也算從汴京跟著譚刺史來春安城的,雖然隻是個管事,但也喝過不少美酒,像這壇酒的滋味,他都覺得非常好喝!
以刺史家管事的眼界來看,此酒滋味非凡,主人家肯定喜歡。
正好刺史公子在家,之前就是刺史家公子喜愛這口酒,管事的急忙送過去,還讓陳掌櫃等著,說不定公子會問話。
誰想到送酒的時候譚刺史也在,譚刺史原本想嗬斥自己兒子,青天白日地竟然喝酒,像什麽樣子。
刺史家公子也不著急,哄著自己老爹嚐一嚐。
這一嚐,可不就把陳掌櫃喊過去了。
畢竟譚刺史都覺得這酒滋味甚好,美妙至極,又看著壇子上寫了邑伊縣紀灤村,知曉是下麵的村子,多問了幾句,誰知道把陳掌櫃嚇著了。
於是就有了這麽一出,陳掌櫃留在刺史府等著回話,回了話之後,又在刺史府醒醒神。等差不多能走動路了,這才回家。可不就耽誤很長時間嗎。
這下讓陳夫人總算放心,好氣又好笑∶"譚刺史人那樣好,你慌什麽。
陳掌櫃笑著拍拍妻子手背,顯然是回過神了,感歎道,"刺史大人平易近人,跟之前見過的大人們完全不同。怪不得春安城的人都愛戴他。"
聽陳掌櫃感歎一會,紀彬想了想道∶"那明日的事情,陳掌櫃可曾想過?"
明日的事?
陳掌櫃有些疑惑,連帶著其他人一起疑惑,明日有什麽事啊。
紀彬提醒∶"刺史家公子誇讚也就算了,譚刺史也誇,你覺得明日登門的人能有多少?"
哎呀!
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陳掌櫃仔細算了算,五十壇酒,他送到刺史府三十壇,自己這就剩二十壇了啊!可是春安城的富戶們過來,肯定不會隻要這麽一點。更別說富戶們可太多了,二十壇,隻怕還不夠一家要的啊。
紀彬又道∶"給誰不給誰,都是問題,哄了這個,得罪了那個。你要怎麽辦?"
陳掌櫃也是經營酒坊多年,可他也沒遇到過這種事啊,當下被嚇得一身冷汗,對啊,剩下的二十都給誰?這是問題。
他家的酒從未這麽受歡迎,也從未見過此事啊,如果處置不好,要是得罪人了怎麽辦。他們又不像春安城的平喜樓那樣有後台,得罪人就完蛋了。
陳掌櫃立刻看向紀彬∶
"要我說,明日清早,就把剩下的都送到刺史府。刺史府肯定會收,還會給你銀子。如果別人來問,就說自己這一壇也沒有,下一批要等一個月後才能釀出來。"陳掌櫃立刻反應過來。
是了,既然不好分配,那就全都送到刺史府,別人想要也隻能去刺史府,跟他一點關係也咩有。至於他這裏,先登記一下哪家要多少酒,讓紀彬帶著數量回紀灤村,誰也不得罪啊。畢竟這些富戶們都難伺候,譚刺史好說話,其他人可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剩下的紀彬也不用多說,陳掌櫃自然能處置妥當。
但陳掌櫃一家對紀彬謝了又謝,如果不是年齡不合適,都想讓自己兒子認紀彬當幹爹
柴力聽了這話都想笑。
原本以為梁老板讓自己兒子喊東家叫叔,已經夠誇張了,怎麽這還有想認幹爹的。一個比一個離譜。
夜已經深了,眾人各自回去休息,整個陳家對紀彬更加尊敬。怎麽會有這樣厲害的人,怪不得都在暗地裏喊他財神爺。
不僅是厲害,還這樣年輕,可真好啊,一定要跟他打好關係,以後定然財源廣進!
蘭阿巷子的消息一向很廣,第二天陳家把黃米酒運出去之前,消息就傳遍了。個個都在說昨日刺史府的事,特別是釀酒的作坊裏,恨不得自己代替陳家去獻酒。可這機會不是他們的啊。
不少人還在扼腕,當初知道邑伊縣紀彬的時候,自己怎麽就不去拜會呢,要是他們去了,黃米酒的生意就是他們的。
不過大家也好奇,為何這麽常見的酒,紀彬那裏能釀造的特別好喝?隻能說人跟人不一樣,說不定紀彬真是財神轉世也有可能。
紀彬跟柴力出發去禮寧街錦望坊的時候,在蘭阿巷子迎了一路好奇又期盼的眼神。大家都想看看紀彬到底是什麽人,最好能摸一摸沾沾財氣。幸好有柴力在旁邊看著,才沒人敢動手。
雖說紀彬以前來蘭阿巷子的時候也受到不住關注,可這樣熱切的目光還是頭一次啊。不愧是五月份的天,大早上的他都出了一頭熱汗。
等他們到了錦望坊,還沒走進門,紀彬就發現不對勁。
起進錦望坊的夫人衣擺上,竟然繡著熟悉的圖案,而那繡工又不是他認識的。
不過對方畢竟是女子,紀彬並未多看,隻是掃了眼。可是一進門,就看到他的花樣已經占了錦望坊繡品的三分之一。
紀彬臉色漸冷,連接待的小廝都看出來了,還以為紀彬要來找茬,趕緊差人去尋東家。
要說紀彬來的時候,心情非常不錯。
畢竟他的黃米酒受到刺史的喜歡,以後的銷路肯定非常好。有這樣的好事,能不高興嗎。
等賺夠銀子,他就去開發自己的紀文山。
畢竟這山買都買了,不好好利用,根本對不起那一百零五兩銀子。
可來到錦望坊,之前的好心情瞬間消失。
他知道花樣這東西是會被人學走的,但怎麽也想不到,竟然是錦望坊先學。而且做成各種物件,什麽領口,扇麵,被麵,全都是他的花樣。
要知道,有些複雜的繡活不是突然就能做好的,簡單的不說,這雙枝纏繞的花樣,至少要一個月的功夫。
也就是說,上次他前腳從錦望坊離開,這張放張老板就找人開始仿照著繡了。
柴力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可明顯發現紀彬氣息變化,緊緊盯著來人。
張放聽到有人要鬧事,身邊還有個魁梧獨臂漢子,趕緊過來看看,誰知道一來就看到冷著臉的紀彬。
紀彬不過十七的年紀,氣質卻有些不同,平日裏嘴角總是帶笑,看著像個溫和的少年。如今一冷臉,已經是近乎青年模樣,讓人不由得生畏。
"原來是紀老弟,哎呀,多日不見,聽說你又發財了。快來端茶,這是貴客。"
能不貴嗎,用自己的花樣,繡他的東西。
紀彬知道這些花樣早晚會被人學走,其他人也就算了,張放連個招呼都不打?
張放見紀彬不接話,也知道自己做事不地道,又見紀彬身後小廝手裏拿著包裹,就知道裏麵肯定是新做的繡活,立刻道∶"是來送繡活的吧,來來來,我全收下,價錢嘛也好說,肯定給個好價格。"
這就是想講和。
但紀彬淡淡笑了∶"張老板客氣了,隻怕紀某不好跟您做生意。
紀彬看了看張放,自己之前遇到的老板都不錯,讓他竟然疏忽大意,輕信了這人。而且春安城距離邑伊縣兩三天的路程,瞞著他做繡活可太簡單了。
至於熟悉的梁掌櫃等人,他們也不知道這些花樣是自己的,而且春安城這樣大,突然時興什麽花樣,他們也不知道。
所以這張放一瞞就是這麽久。
張放沒想到年紀這麽小的紀彬,竟然給他的壓力如此之大,讓他一時有些不好說話。可這花樣用也就用了,說什麽都晚了。
再說,紀彬的那些繡娘們,手藝不如自己認識的穩定啊。為了更好的繡品,隻能這麽做了。
最重要的是,憑借這些花樣,他家這兩個月生意極好,畢竟漂亮又新鮮地繡花,誰不喜歡啊。說是生意翻倍也不為過。
嚐了甜頭,後麵自然就止不住了,不僅店裏有這些繡品,春安城許多繡娘也在趕製他要的繡品。當然了,都是紀彬送來的花樣。
錦望坊的氣氛有些不對,不少夥計偷偷看過來,他們還沒見過張老板這個樣子,竟然被比他年紀小的人直接壓了一頭。
張放穩了穩神,開口道∶"這事我也為難,咱們去後堂說,可好?"
紀彬氣已經順了,倒是坐到後堂聽了張放的解釋。
無非就是,紀彬那繡品少,他這許多人要的急,這沒辦法才借用了紀彬的花樣。
至於為什麽不提前說一聲,現在怎麽給報酬,這位張老板隻字未提,還在打量柴力手裏的包裹。可柴力會讓他靠近嗎?定然不會。
紀彬聽完後,嘴角又掛起熟悉的笑,說話更是不緊不慢∶"這麽說來,倒是我家的繡品讓張老板為難了。那就多謝張老板告知,既然這生意難做,咱們不做就是。"
紀彬客客氣氣地拒絕張老板再次合作的請求,更對張老板拿來的銀子不感興趣。還是走吧。
合作的第一條就是誠信,若是合作的對象人品不好,早晚會有吃虧的時候。他現在吃虧吃得早,還挺好的。
雖然他還了老梁錢之後,身上已經沒多少銀子,估計剩下四百副繡品的錢都支付不起。算了算了,別當什麽大事,這裏不能賺錢,其他地方也不能嗎?
紀彬都覺得自己的心態特別,他都神清氣爽地走出錦望坊的大門,想必這也是他最後一次來這裏。
至於手裏的繡品?
如果是上次,他可能還會擔心繡品賣不出去,現在看看那幅蓮池鴛鴦,那是賣不出去的樣子嗎?隻怕都會搶著要走。
而後麵的張老板也沒意識到自己失去的是什麽,在他看來,哪有那麽多新花樣啊,他就不信紀彬手裏還有漂亮的花樣。
那麽多繡品,春安城有幾家吃得下?沒記錯的話,他上次讓紀彬做了五百副吧。離開自家,春安城能吃下五百副繡品的店可沒幾家。
這個紀彬肯定還會讓酒坊陳掌櫃過來求情的,真是年輕人,一點也不知道進退。吃個小虧能怎麽了?
帶著繡品出門的紀彬看了看天,現在已經上午了,夏日的太陽可毒得很,不如就近找個地方歇息-下。
但他們剛走沒幾步,就見柴力往後看一眼,怒道∶
這句話嚇得那人連退好遠,說話都支支吾吾的。
紀彬這才發現,柴力不說話則已,說話竟然這麽凶悍。
"東家,我們從錦望坊出來,這人就跟在後麵。"柴力答道。
紀彬看看那人,見他穿著短衫,頭戴圓帽,像是哪家的小廝,開口道∶
同樣的話,在不同人嘴裏說出來就不一樣了。柴力說是嚇人,紀彬說倒是讓人不由自主回答。
那人道∶"紀老板您好,我是臨安街平喜樓的夥計,我們東家想請您吃酒,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平喜樓?
就算紀彬來春安城沒幾次,也知道這個酒樓。
春安城第一酒樓非它莫屬,去那吃酒,少於兩錢銀子隻算小分下酒,意思就是花錢太少,隻能坐在樓下散座。
沒有帶夠銀子,連平喜樓樓上都不敢去。
而兩錢銀子,已經是春安城普通人家一月的花銷。更是柴力這樣漢子兩月工錢。
以小見大,就能知道這平喜樓是什麽地方。
這樣酒樓的老板,請他吃酒?
紀彬開口道∶
那小廝道∶"還請去酒樓一敘,是有好事相商。"
好事相商,紀彬明白了,想找他買酒。
不愧是平喜樓的老板,已經跳過小酒坊老板陳掌櫃,直接找到他這個供貨商了。
坐上小廝備的轎子,紀彬跟柴力往臨安街方向去。
到了平喜樓門前,紀彬才知道真正的古代豪華酒樓是什麽樣的。
因為剛過端午,門楣上彩樓環繞,係著絲綢錦帶紮的彩帛,這酒樓看著有三層高,門麵氣派寬闊,車馬往來繁多,看著就跟其他店麵不同。
聽說汴京的酒樓比這還要好看,雖說知道這個時空的汴京跟自己那個時空的汴京不同,但此時的紀彬突然有些心向往之,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帶引娘去南軍國的汴京看看。
小廝帶著紀彬,柴力進到酒樓裏麵,還沒到中午,樓下的散座已經有不少人。裏麵的布置更是豪華,什麽珍珠門簾,錦繡門楣,簡直數不勝數。
但紀彬見過現代各種豪華裝修酒店,其實接受還好,柴力更是個不動神色的性子,上過戰場的人,對這些東西自然不感興趣。
一主一仆的表情落入三樓平老板眼中。
這平老板年紀尚輕,今年也才二十六七,在春安城許多老板裏麵,歲數算小的。
可這紀彬比他年齡更小,讓平老板有些興趣,而且麵對這樣的酒樓還是波瀾不驚,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一會試試就知道了。
等紀彬走上來,那平老板笑不見眼,熱情道∶"紀彬,你家這次的黃米酒可太好喝了。"
紀彬拱拱手∶
紀彬也不去問,為何昨天運過來的黃米酒,這位已經嚐過,並未把他喊過來。畢竟厲害的人總有些手段,何必刨根問底。反正他們是酒樓裏,他身邊還有柴力,也不怕什麽。
平老板見此,眼中笑意更深,他眼睛小,一笑起來讓人看不清眼神。
"哎呀,做得好就是好,沒什麽可說的。還好我這也是酒樓,要不要嚐嚐我們平喜樓的酒?如今在這,也算認識了。"
紀彬笑∶
紀彬對這位平老板還是有些戒心,畢竟剛從錦望坊張老板那出來,見誰都多幾個心眼。
但這位平老板雖然笑得不真誠,說話倒是還好,不藏著掖著。這會聽紀彬說不能喝酒,也不勉強,直接說起黃米酒的事。
紀彬料到他要提此事,卻道∶"這酒已經許諾給蘭阿巷陳家,實在不能勻出來了。
平老板道∶"你做旁的生意,倒是雨露均沾,不把寶壓在一家作坊,怎麽黃米酒不同了。
一聽就知道,這位平老板是查過紀彬的。
紀彬也不覺得冒犯,畢竟他要跟一個人合作,肯定也會調查一番。
而平老板說的是,他在蘭阿巷許多作坊進貨,比如首飾吧,他既進梁家的,還進金家的,還有幾家一起進貨。
為的就是平攤風險,誰家要是突然有什麽變故,他能及時變通,不至於手裏沒貨。
可黃米酒這生意,紀彬卻不打算分給別人,隻給陳掌櫃做。
紀彬開口道∶"您家店大,若是給了您家,那陳掌櫃就吃不了飯了。"
這話一說,平老板哈哈大笑,直呼紀彬說話有意思。原來是這麽回事。
蘭阿巷的作坊有大有小,但總體都差不多,而且是紀彬控製要貨的數量,不會失衡。
而酒坊陳家跟這個平喜樓不同。
陳家的生意比不得平喜樓十分之一,若是讓兩家一起做黃米酒生意,妥妥地是平喜樓以數量碾壓。
更別說了,刺史府昨日得了灑,今日平老板就嚐了酒。這種人脈路數,怎是陳家能抗衡的。
就算平喜樓沒有壞心思,不去刻意擠壓陳家,但兩者體量不同,勢必會讓陳家生意驟降。自己在為難的時候,陳掌櫃等人專程跑到邑伊縣給他送錢,這份恩情他還記著呢。怎會做傷害朋友的事。
紀彬簡答一句話,就解答了這個問題。
此時的平老板倒是不在意什麽黃米酒的生意,畢竟好酒他這多的是,倒是想交紀彬這個朋友。
話說開之後,紀彬見平老板並不介意,這才放下心,也跟著多飲了幾杯。畢竟平喜樓的酒不同一般,什麽類型都有,也算長長見識。
可他畢竟從現代而來,平老板這有的酒,他基本都嚐過,而且一嚐就知道是什麽高粱,什麽糯米,又或者哪種穀子釀的。
平老板是愛酒之人,見紀彬懂行,心裏更加歡喜。
紀彬也沒想到,自己是出來送繡品的,怎麽就跑這品酒了。
但他來之前,就有個生意想跟平老板做,雖然黃米酒打定主意不賣給其他人,隻留給陳掌櫃。可還有其他的酒啊。
紀彬開口道∶"不知平老板可聽說過這樣一種酒。"
平老板好奇∶
"白玉含香甜蜜蜜,紅霞成陣軟綿綿。"紀彬說完,就見平老板滿眼迷茫。當然迷茫了,這是現代郭老形容一種酒的詩,平老板肯定沒聽過。
見平老板搖頭,紀彬繼續道∶"那種汁稠醇香,綿甜適口,不知道平老板這裏收不收。"
平老板念叨那幾句詩,眼神疑惑道∶"我還以為你在說葷話,原來真是形容酒的啊。"
???
怎麽就說葷話了?
周圍伺候的小廝忍不住笑出聲∶"等晚上燕行首來了,小的定然要把這句詩告訴她。
白玉含香甜蜜蜜,紅霞成陣軟綿綿。
紀彬自己默念一句,臉頰忽然爆紅,怎麽回事,這平老板怎麽懂的那麽多,他再也沒法麵對這句話了啊!
怎麽就突然開車了!
而且什麽行首?也就是現在賣藝不賣身的藝伎?這都什麽事啊!
合著平老板剛剛不是在想這句詩,而是在想詩的意思,以為自己突然開車了?
平老板這次笑得肚子都疼了,拍著紀彬肩膀∶"好了好了,看你臉這樣紅,就知道你沒別的心思。快跟我說說,那酒是什麽樣的吧。"
平老板有意轉話題,紀彬立刻把話說得極快。
就是說,他能釀出來度數不高的甜酒,味道比黃米酒還要好,問平老板要不要,若是要的話兩個月後就能釀出來。
紀彬選這個酒也有原因,畢竟隻有官庫才能釀烈酒,他跟裏長的私人作坊,還是做些甜味酒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那酒叫黃桂稠酒。
說這個名字大家可能不清楚,但若是提起貴妃醉酒,大家也都明白了。裏麵的楊貴妃喝的就是這個黃桂稠酒,可見其美味程度。甚至還有李白鬥酒詩百篇,這裏的酒也是黃桂稠酒。
當然了,這個時空沒有楊貴妃,更沒有李白,紀彬隻好化用了其他句子來解釋這個酒。沒想到鬧了個大笑話。
以後若是跟平老板常常合作,隻怕這個笑話會永遠流傳下去。失誤啊。
等紀彬解釋完,平老板倒是有些興趣,不過又道∶"你們就紀灤村是不是有甘甜的水源,所以你敢這麽打包票?"
不愧是酒樓老板,直接就點明他們那酒水美味的原因。
紀彬點頭∶"是了,我們背靠紀文山,裏麵有處山泉水,味道極好,所以釀出來的酒也極好。那處泉水正好是我的家產。"
平老板立刻拍板∶"來人,取百兩銀子,給我紀兄弟當黃桂稠酒的定金!"
???這就給定金了?
紀彬眼神疑惑,平老板笑;"看看你,這才有點少年人模樣。放心吧,你又跑不了,難道還敢賴掉我的銀子?好好釀酒,你老哥我等著喝啊。山泉水啊,可是好東西。"
紀彬揣著一百兩銀子走出平喜樓的時候,忽然疑惑。自己過來幹什麽了?
談生意嗎?這也太順利了吧,甚至還跟平老板成了朋友。剛剛更是婉拒平老板留他在酒樓過夜看表演的邀請。
不過平老板說得沒錯,他有十足的底氣直接給錢,畢竟紀彬跑不了,鋪子跑不了,家也跑不了。而且山泉水釀酒,別人不懂也就算了,平老板懂啊。不愧是酒樓老板,就是豪爽大方。
當然了,紀彬更不知道,他那句詩當晚就成了平喜樓調戲人必備的話。等他再過來的時候,人都傻了好吧。以至於很久以後,都會有人拿出來調侃他。
這一趟出門,雖然繡品還在手裏,但好歹有錢了。至少不會拖欠繡娘的工錢,還能給他回轉餘地。隻能是世事多變,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紀彬跟柴力從平喜樓出來,時間已經到了傍晚,倆人慢悠悠往蘭阿巷子那邊走。錢是有了,繡品怎麽辦?
紀彬覺得自己就像懷抱金銀珠寶,隻是還沒法換成錢。這次找合作的店家,一定要看仔細了,省得再出什麽岔子。
等紀彬回到蘭阿巷子,心裏已經盤算好,在春安城待上幾天,把事情辦妥了再回邑伊縣。當然了,現在是五月初九,他必須在十八號之前回紀灤村。因為五月十八,是引娘十五歲生辰。
也就是滿十五周歲,之前怕荊高莊女學不收引娘,所以紀彬直接虛歲過去。現在過生辰,肯定要按周歲來。
紀彬拿引娘當妹妹看待,自然是要買些好東西回去。回紀灤村之前,就要把禮物買齊了。
不得不說,平老板這一百兩來的真及時。
一路上整理好思緒,紀彬剛踏進酒坊陳掌櫃家的門,就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了。怎麽一群人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梁掌櫃跟詹明在旁邊勸∶"沒事的沒事的,紀彬不是這樣的人。對啊,平喜樓又能怎麽樣,紀彬肯定不會理的。是不是你朋友看錯了啊,紀彬怎麽會去平喜樓。"
然後紀彬就看到陳掌櫃欲語還休的表情。
您都四十多歲的掌櫃了!不要用這種表情看我好嗎?!
紀彬扶額∶柴力跟著點頭。
可是老梁慢悠悠過來聞了聞,歎口氣∶"平喜樓最好的竹葉青,隻有平喜樓老板朋友來了才拿出來的。"
紀彬看向他∶
說完,眾人忍不住笑出聲,老梁也不再耍寶,畢竟陳掌櫃剛剛都快哭了好嗎。
紀彬去了平喜樓的事,是錦望坊張放差人來說的,他家夥計看見平喜樓小廝請紀彬坐轎去了臨安街。
張放對紀彬雖然不地道,但跟陳掌櫃確實有些交情,當然立刻差人去說。這下把陳掌櫃嚇壞了。
畢竟他現在的生意,都是因為紀彬的黃米酒。
如果這個生意讓平喜樓的也做,那大家肯定都去平喜樓了啊。那些達官貴人,肯定喜歡跟大酒樓做買賣。
梁老板跟詹明過來找紀彬的時候,就聽陳掌櫃說起此事,越說越難受,等紀彬進來的時候,他都快哭了啊。
原本的小酒坊擴大到現在的規模,雖然還不算大吧,可這已經是他繼承酒坊以來,盈利最多的時候,誰也不舍得這些東西吧。
還好還好,紀彬沒有把黃米酒給別人,陳掌櫃終於放心了。紀彬又道∶"我們隻是聊了其他生意,黃米酒隻會是陳家的。"他又多說了幾句讓陳掌櫃一家安心。
大家終於鬆口氣。
其實眾人也知道,以黃米酒的味道,紀彬給誰做都能賺錢,給平喜樓更是能賺大錢,但他還是選擇了老朋友。
眾人知道紀彬是什麽樣的人,如今知道得更清晰。
紀彬可太值得交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