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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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知道黃桂稠酒的之後,春安城衙門速度快了許多,立刻查獲一大批假酒。雖然頭目還沒找到,但想必用不了多少時間。
    這幾日裏,平老板跟無數人都在誇獎紀彬。
    他這腦子到底怎麽長得,是不是比別人都會思考啊。
    紀彬聽到這話哭笑不得,怎麽聽都不像好話啊。
    有平老板的刻意傳播,春安城大大小小的酒肆都知道了怎麽辨別真假黃桂稠酒,還說了,那酒的價格絕對不會降低,讓大家不要抱著僥幸心理。
    可總有人還在上當受騙,那就不怪他們了。
    紀彬來春安城的目的就是躲躲借錢的人,順便看下生意發展得如何。現在一切都還算穩定,他跟柴力也該回去了。
    就在紀彬想要回去的時候,平老板看了看柴力,猶豫道∶
    紀彬有些不解,平老板低聲在他耳邊道∶"我聽到的消息,去年將士們的補貼要下來了,柴力肯定就在其中,他的傷嚴重,還會有格外的獎賞。現在若是回邑伊縣,等幾天也是要再來的。"
    紀彬罕見地震驚。他都要把這件事給忘了。
    以柴力在戰場的功績,還有受傷程度來說,他不應該過得淒苦。
    但紀彬剛認識他的時候,柴力還在親戚家住,以昌伊縣的物價,他都租不起自己的房子,更不用說買了,可見身上是沒什麽錢的。
    紀彬雖然沒問,但聽柴力的表弟柴尺說過幾次,講朝廷一直沒撥款,他們這種偏遠的小衙門更是沒消息。
    可如今平老板的消息自然錯不了,否則他不會特意這麽講。
    紀彬忽然想起來,這次平老板似乎對柴力格外客氣,難道也是因為這件事?
    但平老板又背著柴力,隻跟自己講,那就是不確定時間?
    不管怎麽樣,他都會帶著柴力留下。
    就算柴力沒怎麽講過,但紀彬知道,他為自己曾經是個戰士自豪,若是真的受到什麽榮譽,那可再好不過了。
    平老板見紀彬明白,開口道∶"正好,等假酒的事情處理完你再走,也好給我出出主意。"
    紀彬笑,這樣也行?
    柴力見東家跟平老板說悄悄話,根本沒有窺探的心思,還是坐在一旁默默吃菜。
    這樣的護衛,實在太少見了。
    看的連平老板都有些羨慕,他家的護院以後也要找這樣的士兵。
    好在平老板的消息確實很準確,紀彬跟柴力又在春安城待了四天時間,官府的人找到蘭阿巷子,特意來請柴力。
    說是刺史要見他。
    如此看來,刺史也是知道柴力在春安城的。不知道是不是平老板那邊講的。
    柴力直接愣住,刺史怎麽突然要見他?
    上次見過刺史大人的酒坊陳掌櫃也傻眼了,難道他家是什麽風水寶地嗎,在這的人都會見到刺史?
    那次是他跟他兒子,現在是柴力?
    柴力看向東家,見紀彬一點也不驚訝,開口道∶"東家,您又在春安城待了幾天,是因為這事嗎?"
    紀彬笑∶"我原本也不確定,現在倒是確定了。你快去換衣服吧,這次麵見刺史的人不止你一個,說不定能看到以前的同僚。"
    為了緩和氣氛,紀彬還道∶"當初剛見你的時候,就問你有沒有同僚介紹,可以來店裏做事,如今遇到之前的同僚,可要幫我留意一下啊。"
    柴力確實沒那麽緊張了,當初東家是提過這件事,隻是他那時候耽於情緒,也聯係不到誰。
    不管怎麽樣,這是大好事啊!
    柴力隱隱有些激動,等他換好衣服跟官府的人離開,紀彬似乎看到他眼圈微紅。
    紀彬歎口氣,這樣的漢子也是受委屈了。
    不過紀彬不曉得的是,其實加快了受封速度,也跟他有關。隻是這個關係比較隱晦。
    還記得上次的山清公子嗎。
    他是刺史家長子,名叫譚承樂,譚公子跟著平老板一起去了邑伊縣的紀灤村。當時他就對柴力十分感興趣,吃早點的時候還問了許多問題。
    這些問題並非隨便講講,而是認真了解老兵的生活。
    譚承樂跟著父親譚刺史辦公務已經有一年半,自然知道譚刺史也好,遠在汴京的太子太傅,還有太子殿下,一直在為退下來的將士們籌錢。
    也在請求皇上正式給他們發錢補貼
    畢竟這些將士們是為了南軍國而戰,因為南軍國的朝廷,南軍國的百姓,才遭受現在的痛苦。
    就拿柴力來說,他若不是遇到個好東家,日子絕對不會比現在好過。畢竟對旁人來說,他少了根胳膊,他耳後的疤痕嚇人。
    當然了,現在紀灤村的人都不會覺得嚇人,明明是極其可靠的安全感。
    譚承樂了解了情況,特意把柴力的事稟告給譚刺史。於是就有譚承的上京一事。
    當時的山清公子,就帶著譚刺史親筆寫的傷殘將士見聞一信,去京城求告補貼了。
    這事在京城本就幾經博弈,這封聲淚俱下,言辭懇切的書信,詳細講了柴力在遇到東家之前的事。
    也成為封賞的最後一根稻草。
    萬千退下來的將士,因為許多人的努力,也因為紀彬一點點無意之舉,得到應有的獎賞。
    譚承樂此時還在汴京,但封賞的旨意已經通過官方驛站傳到南軍國各個地方。南軍國有無數將士,都因為受益。
    這點封賞彌補不了他們受過的傷,但能讓家境稍微好些,日子好過些,也算是對他們之前功績的最大肯定吧。
    反正對柴力來說是的。
    他握著二十兩銀子,還有蓋了皇上印章,南軍國玉璽的封賞書,上麵清晰寫了,邑伊縣人士柴力,在什麽時候有什麽戰績,殺敵幾何,功績如何。
    二十兩銀子,不過是他四個月的月錢而已,但對他來說,意義遠不止於此。
    跟紀彬想到一樣,刺史見了不止柴力一人,但凡能找到的,手下的人都找了。不能來的,也讓人分發到各個縣城村落裏。
    柴力看著跟他一樣,或少了根手指,或少了個耳朵的士兵們眼圈帶著紅腫。這是他們應得的獎勵。
    柴力深吸口氣,等他出刺史府的時候,就見東家,還有蘭阿巷幾個掌櫃都在門口等著,焦急看著門口。
    旁邊還有其他士兵們的家人,同樣帶著焦急。
    老梁走過去,感慨道∶"若不是聽紀彬說,都不知道有這樣的好事。"對啊,聖人的封賞,還經了聖人的手!真是條好漢,走,這頓酒我請!你別,平老板在平喜樓安排了酒席好吧,準要喝你的!柴兄快請!"
    柴力卻看著東家,紀彬笑∶
    這就是皇上親自頒發封賞的作用。
    誠然,以前許多人也尊敬柴力,可得到聖人認可之後,那就更尊敬了,甚至為他親自擺酒席。回到邑伊縣,王知縣都要誇幾句,柴力的表弟柴尺也會因為更好晉升。
    所以譚刺史也好,汴京裏為功臣們努力爭取封賞的官員們,甚至太子殿下本人,都要努力爭取官方,也就是朝廷的封賞。
    有了官方背書,他們找活計也好,家人的生活也好,都會提高些。
    柴力就是個證明。
    那些戰死的將士們,家人也會因此得到照顧。
    所以這場封賞並非走了場形式,而是真真切切的有實惠。
    讓柴力他們到刺史府內的校場領賞也是如此,不是譚刺史擺架子,而是讓這個榮譽更有價值。
    柴力這晚罕見喝醉,第二天都沒起來。
    紀彬倒是整理好衣衫又去了平喜樓。
    隻要是平老板讓人過來傳話,說是造假酒的人被抓住了,還是平老板的人抓到的,讓他去瞧熱鬧。
    這種熱鬧肯定是要看的啊。
    紀彬到的時候,平喜樓還沒開始營業,直接走的後麵角門。人還沒進去,就聽到裏麵的板子聲。
    這畢竟是古代,主人家抓到賊之後先打一頓,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平老板甚至先通知的紀彬,準備問完之後,再送到衙門。沒辦法,誰讓平老板是苦主。隻要打不死,那就沒事。
    紀彬到的時候,平老板讓人停手,開口道∶"就是他們,十文錢秘密收瓶子,還專在官員住宅附近收,那些瓶子都被他們弄了去。"
    畢竟平喜樓是兩文錢收一個,他們是十文錢,那些過來送瓶子的小廝們自然選擇價高的,然後跟府裏兩文一個的價格,然後就能私吞中間八文的差價。
    若不是跟平老板熟悉的朋友發現此事,現在還是滿街找人呢。
    畢竟春安城這樣大,這又不是什麽強盜劫匪的大案,官府怎麽可能挨家挨戶搜查。好在知道他們瓶子怎麽來的,順藤摸瓜,總能找到他們的住處。
    今天天還沒亮,平喜樓掌櫃就帶著夥計們去抓人了。
    那處宅子住著五六個人,兩個年老的婦人被雇來洗瓶子,剩下的兩男一女做假酒。
    那釀酒的環境簡直嚇人。
    現在都八月底了,竟然還有各種蟲子,釀酒的工具都不舍得洗,哪裏都髒乎乎的。他們倒是不在意,本就做假酒了,還怕什麽。
    重點是,那也不是釀酒,,而是買了十文錢一升,也就是三斤多的酒,開始勾兌。
    厲害了,古代都開始勾兌了。
    然後煮過的糯米水兌裏麵,還加了不知道什麽東西。反正看著白白淨淨的。
    聽著平老板的描述,紀彬立刻道∶"別,別說了,你還讓我喝了一杯!"
    平老板見他這才有點少年人的感覺,笑道∶"我也喝了啊,誰知道是這樣做出來的。"
    他平老板什麽時候吃過這樣的酒啊!
    上次去紀彬那,他可是參觀了釀酒坊的,裏麵那叫一個幹淨,抹布都放得整整齊齊,什麽物件都很幹淨。
    而且那地方山清水秀,這才是釀出美酒的環境啊。
    紀彬坐下,就聽這些人苦苦哀求,說自己一時糊塗才做了這樣的事。
    平老板等著紀彬過來,這才開始讓人審問。
    出來的結果讓人咋舌,這些人陸陸續續收了五幹七百多個瓶子,認真模仿上麵的字跡,努力把做出來的假酒跟真酒顏色一樣。
    隻能說,幸好這是乳白色的酒,若是跟其他酒一樣,那更好模仿了啊。這五千七百多瓶酒,竟然賣的隻剩下兩百多瓶。
    短短一個半月時間,竟然賣出了五千多瓶假酒!?這個數字讓平老板都有些咋舌。
    不過也正常,這酒如此火熱,誰不想嚐嚐呢,可這一嚐,不就被騙了啊。
    這些人做假酒的成本也挺高,一瓶成本十一文呢,當然了,主要成本是在瓶子上。可不少人就是為瓶子買單,誰也沒辦法。
    紀彬道∶想喝好酒的人更多。
    其實說到酒,算是很奇特的產物,畢竟在他所知的年代裏,不管身處何地,不管什麽時間,酒總有出現的空隙。
    別說現在官方不禁製,就算禁製了,偷偷釀酒的也大有人在。
    在他那個年代的有個國家,因為禁酒令的出現,甚至出現了走私口口,就是為了走私酒產生的,之後因為這些□口,還引發更大的災難。
    可能這就是普通人解乏最簡單的方法吧。
    現在他們所處的宿勤郡春安城,乃至下麵的邑伊縣,幾乎連年豐收。再加上戰亂平息,治下有方,稅收也不重。
    不說家家都有餘糧,但地主鄉紳手裏的糧食可太多了,釀酒成風,也跟此有關。也因為如此寬鬆的環境,所以南軍國的商業才會比較發達。
    紀彬雖處於這個時空,但估約莫,這個時代也算中興?
    話說回來,紀彬開口道∶"你們賣一百文一瓶子,但是平喜樓的價格是三錢銀子,也就是六百文,難道不會有人懷疑嗎?"
    領頭那人哭著道∶"懷疑是懷疑的,可誰不想嚐嚐傳說中的黃桂稠酒呢,大多人都想占便宜的。"
    這也正常。
    可占便宜吃大虧這種事,可是屢見不鮮。
    不過他們占便宜,倒是讓這幾個人掙了大錢,一個半月裏,竟然掙到兩百多兩銀子,若不是將他們找到了。
    他們避避風頭,說不定會繼續做。
    平老板嘖了聲∶"他們已經準備跑路了,這是路引。而且帶著你的瓶子一起跑。
    紀彬一看,這路引上的地方,竟然是宿勤郡?他們要跑到宿勤郡賣假酒了?!竟然還有這種事。
    紀彬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這真的幸好被及時抓住,不然宿勤郡真酒還沒到,假酒市場就來了。以後若是想去那賣黃桂稠酒,那就沒戲了啊。這些做假酒的也太狠了。
    這些人一口一句∶"沒辦法,黃桂稠酒實在太好賣了。是啊,我們懷疑裏麵裝上水都有人買。沒錯,現在哪個詩會,哪個宴會上,都是這個酒,大家都眼饞啊。對,想附庸風雅的,不止真正有錢的人。還有些是嚐過真正黃桂稠酒味道的,想買第二瓶又買不起,所以找到我們。不少人都是將信將疑的,可太想喝了,誰讓黃桂稠酒太好喝啊。"
    啊?這話怎麽聽著這麽怪啊。紀彬反正臉都紅了,怎麽都像在誇他。
    紀彬輕咳道∶"沒有的事,不過是普通的甜酒而已,大家不要這麽說。"
    平老板都笑出聲了∶"你是真不知道這酒有多受歡迎嗎?"
    如果不是太受歡迎,不會連假酒都賣出五千瓶啊!要知道真酒也就賣出不到兩萬。這還是因為紀彬他們產量跟不上。
    雖然紀灤村的酒坊已經竭盡全力了,可誰讓這個酒太受歡迎呢。
    不管怎麽樣,他們弄明白發生了什麽,這些人就可以交給官府了,到時候自然有衙門的人來處理。
    而且殺雞儆猴,也不會有人再敢這麽明目張膽作假。
    等平喜樓夥計要把他們送到衙門的時候,紀彬忽然道∶"那些想喝黃桂稠酒的人,是什麽原因呢?"
    製假的人愣了下,被推操之後趕緊回答∶"有的是跟朋友炫耀,也要買給家中女子,說是這酒甜,比之其他酒很滑口。"
    紀彬點點頭。他明白了。
    其實古代的酒,大多數度數都不高,但他們做不到一件事,那就是讓這個酒滑口,俗話說不辣嗓子。
    特別是越低劣的酒,味道越衝。這當然是跟釀造方法有關。也跟水質有關。
    大多數人喝的果酒,總是中和不好其中的酸味。高檔酒還會管這些,但低檔酒,中檔酒就無所謂了。
    紀彬忽然想到葡萄酒,若是去西域的詹明,能弄來葡萄酒就好了。或者,他自己釀甜味果酒,來填補這個市場?
    用價格低廉,一到秋天,紀文山漫山遍野都有的酸果來做?價格便宜,度數不高,再調點甜味?
    紀彬笑了下,看著平老板道∶
    ???
    平老板直接抓住他∶
    "我要賣的是低端酒,還是找老陳吧。"紀彬拍拍他,嘴角帶笑,直接離開。
    低端酒?
    那好吧,他這裏確實不賣。
    但抓個賣假酒的,就能讓他有生意的想法?
    不過平老板想想剛剛紀彬的問題,似乎已經明白他要做什麽。這樣的人還真是厲害啊。
    迅速能看出來別人需要的是什麽。
    不止平喜樓的客人們喜歡喝酒,還有許多人也喜歡喝啊。
    其實紀彬隻是想到怎麽利用好紀文山了。
    要知道他買的一千兩百畝地,也僅僅是建兩個作坊,還有一條路而已。雖然這已經花了一百多兩,但是後麵也是要繼續利用好的。
    比如現在山上的酸果,那是當地不知名的果子,隻知道口感酸澀,如果能利用好,那不就是白來的原材料?
    而釀酒坊是有地方再做一款新酒的。
    甚至裏麵可以加些昂貴的糖,但平攤下來其實用不了多少錢。
    畢竟他們現在購買的砂糖數量真的很多,而能隔壁縣的甜菜也真的很多。
    如果不利用好當地就有自然資源,怎麽能稱得上賺錢啊!
    他這個貨郎怎麽之前就沒想到呢,反而讓買假酒的提醒了。
    等看出來山上適宜種什麽時候,他就可以開始雇人栽樹,這是價格最低廉的利用後山的辦法。畢竟建房子跟修路,是真的很貴。還不如利用好原本就有的東西。
    紀彬回到蘭阿巷子的時候,並未直接跟陳掌櫃聊這件事,而是打算在春安城租個偏僻點的鋪子,到時候買的低廉酒就送到這。
    雖然運費都很貴了,但掙得就是薄利多銷。這酒他不打算隻提供給陳家,而是提供給很多家。春安城的偏僻鋪子就是倉庫而已。
    而這個倉庫,還會陸陸續續放置很多東西,比如從邑伊縣收來的山貨,比如馬上入冬需要的皮草。
    換句話說,就是另一個雜貨鋪,隻是這雜貨鋪的出貨量更大而已。
    他當貨郎的初心一點也沒改變好嗎!
    隻是讓誰過來看店,紀彬還在考慮。不過可以回紀灤村再說。
    紀彬剛回陳掌櫃家中,就見柴力已經起了,身邊還坐著一個人,這人目光如鷹,看著十分強硬,隻是陰沉得很,約莫二三十歲。
    看著跟以前的柴力有些相似,他坐著的時候還看不出來,站起來走了兩步才知道,左腳有些跛。應當是跟柴力一樣,都是從邊關退下來的。
    柴力也道∶"若不是刺史召見,我們以為再也不會遇到了。"
    雖說邊關人多,但同鄉之間都是有些聯係的,畢竟出門在外,鄉黨還是最為可靠。他們差不多都是同一批送回家鄉,自然是認識的。
    而柴力跟這個魯石最為熟悉,性格都是較為沉默,但對人十分義氣。
    這次因為刺史召見,兩人也重新聯係起來。
    畢竟之前他們日子過得都陰沉,也沒想起來聯係其他人,等柴力想到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如何尋了。
    魯石也聽柴力說了他東家的事,如今看來,這東家竟然如此年輕,可名冠春安城的黃桂稠酒,竟然出自他手,而且還能經營那樣的鋪子跟作坊。
    真是人不可貌相。
    紀彬笑∶"既然是柴力朋友,那便是自家兄弟,若是有需要我的,盡管開口。
    紀彬並非開玩笑,而是真正願意幫這樣硬朗的漢子。
    柴力罕見笑了∶"我說了吧,東家是真心會幫人的。"
    柴力跟紀彬相處大半年了,自然知道東家的為人。
    不過聽這話,真的是想求紀彬幫忙。
    等魯石說了,紀彬又笑∶"我當是什麽事,邑伊縣的雜貨店原本就需要招個人手,你這樣的來,我歡迎還來不及呢。"
    他之前就跟柴力說過,若是有軍中出來的人,都可以推薦給他,他可太需要這樣的夥計了!之前問的時候,說是沒有合適的,現在不就介紹了。
    估計柴力也把這事放在心上了吧。
    這魯石雖不如柴力那般健壯,但看著就孔武有力,這樣的人怎麽會做不好事。
    不過紀彬忽然想到∶"你是春安城人士?還是下麵縣城的人?"
    魯石沒想到找活計竟然這麽簡單,開口道∶"對,我在春安城城郊住,家裏還有老母親跟一個孩子。
    
    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魯石想找個掙錢的活計,家裏老母幼兒要養,實在艱難。他的腿還瘸著,有人用倒是有人用,隻是錢不會給太多。
    紀彬已經知道以後要把他安排在哪了。
    那就是春安城的新鋪子,紀彬除了苦惱要怎麽起名字之外,其他都挺好的。而且已經規劃好這個鋪子以後要做什麽。
    紀彬看著魯石笑,倒是讓這漢子心裏毛毛的,果然不能小看這個東家嗎,似乎真的有些不一般啊。
    當然了,現在還不能確定,必須在身邊帶一段時間,看看性格再說。至於人品?
    能跟柴力交好的,人品自然不會差。
    柴力見東家同意,也有些激動,方才東家沒來的時候,他在魯石麵前說了太多好話。現在倒是覺得,自己誇得太多,會不會讓魯石失望。
    可東家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甚至沒問太多,仿佛是他推薦的人就絕對沒問題一樣。這種被上司信任的感覺簡直太好了。
    紀彬別的也沒說,跟魯石講,他跟柴力後天就走,不湊這個月五號的老溫的車了,而是雇牛車回邑伊縣。
    畢竟在春安城已經待了十一二天,是該回去了。
    當然了,這次也是揣著銀子回去的。
    如意樓柳掌櫃那邊三百兩,酒坊陳家的四百兩,還有平喜樓那邊的七百兩,連帶著五千個收繳過來的酒瓶。
    簡直是滿載而歸。
    但黃桂稠酒的數量差不多也到這了,以後的數量不會有過多變化。倒是黃米酒似乎還有增加的趨勢。
    至於刺繡生意?
    這還是隻是開始,遠遠沒到真正盈利的時候。
    沒辦法,誰讓他們紀灤村的貨太好呢,哪都搶著要。
    其實這也不是誇大,而是春安城裏不少人似乎都聽過紀灤村這個名字。
    畢竟最近一段時間裏,頻頻出現在大家耳朵裏,甚至比邑伊縣的名字都要出名了。
    什麽美酒,什麽繡品,甚至平喜樓東家平老板都親自去了,消息再靈通點的,也知道山清公子也去湊了熱鬧。
    至於燕行首更不用說,她舉手投足,在春安城都是備受矚目。十天不在春安城,這城裏的風流公子們都知道她去了哪。若不是紀灤村看著有些遠,估計真有人要去玩了。
    另一邊魯石已經安排好家人,母親可以照顧他的孩子,現在銀錢也不缺,畢竟刺史剛發下銀子。他收拾好之後就來找紀彬,跟著紀彬左右。
    好在紀彬身量高,看著頗有氣勢,身邊有這兩個壯漢,也不顯得氣弱。反而一看就知道,這兩個是他的左右手。
    紀彬這次回邑伊縣,罕見沒有蹭車,一是老溫他們的車改時間了,二是還有五千個瓶子要拉回去,不如自己雇車。
    誰知道紀彬還沒開口,就有好幾撥人上來自薦,顯然想搭上紀彬這個生意。最後還是選了跟老溫交好的車主。畢竟都是熟人,就算出了事,也知道找誰。
    這車主還特意去了老溫家感謝,倒是把老溫害臊地不行。他原本就是個普通趕大車的,如今倒是不太一樣了。做上主城大店鋪的生意不說,同行還這麽客氣。別說了,他下次見到紀彬,一定也要喊句紀財神。
    紀彬雇了一大一小兩個車,大的專門拉瓶子,小的則是他們三人坐。
    魯石還有些不習慣,說自己走路就行,但紀彬笑著道∶"有車不坐,走路做什麽,來吧,以後你就習慣了。"
    魯石看看柴力,見他沒東家同意,就已經上了車,顯然早就做慣了的,這才跟著上去。
    這車上還堆了些新鮮瓜果,還有春安城特有的時蔬,都是許多商家送的禮物。紀彬總覺得他過來就是打秋風的啊。
    不過別人送禮的時候,可是很用心的。誰不想跟紀財神一起做生意啊。
    出城的時候,正好還是那日幫忙的守衛,見到紀彬趕著貨物出城,還笑著打了招呼。看來真的是沒事,上次見那麽多掌櫃把這個少年圍住,還以為是要欺負他。估計守衛都不知道,那些人怎麽會欺負紀彬?供著紀彬都來不及吧。
    反正蘭阿巷子的人可是一口一個紀財神,眼看著這名字都要喊響亮了。
    可他們出城沒多久,就被夥計騎馬帶著的柳掌櫃給攔著。
    柳掌櫃年紀大了,還受這樣的顛簸,實在是為難他了。
    柳掌櫃道∶"紀兄弟,先別走,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這如意樓的柳掌櫃在春安城也是體麵人,如今這樣追來,自然是有要緊事。
    紀彬下了牛車跟他交談,這一說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管從哪說,這都是大事,講起來還是刺繡惹的事。
    之前說過的王夫人,趙夫人,紀彬是知道的,也知道她們因為刺繡鬧得不愉快。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這些親朋好友之間,誰還沒點摩擦,過了三幾個月,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等中間朋友說和一下,麵子上也能過得去。
    兩家的宴席還會請對方呢,所以那件事不值一提了。
    誰知道竟然發生一件大事。
    王夫人那麽要緊繡品,就是因為她大女兒要出嫁,九月十六號就要起程前去汴京。
    因為是迎親的車馬,走得不會很快,這路上都要一個月多,等到十月下旬的時候在汴京成親。成親的對象是汴京老門戶,家裏品級雖然不高,卻是天子腳下,世世代代都在皇城生活的人,怎麽也會有幾門尊貴的親戚。
    所以這家人極注重規矩,送來的各樣物品也是極盡華美,聽說給新娘子做的新娘服,那叫一個漂亮。
    南軍國的風俗如此,男方給新娘子做新娘服,女方給新郎官做新郎服。
    雖然王家還沒見到,卻從書信跟旁人嘴裏得知,上麵鑲著的珍珠,都有一百多顆,珠圓玉潤,讓人羨慕。
    既然親家這麽給麵子,那他們送給新郎官的衣服,肯定也不能差。
    所以從過完年,家裏就在準備了,蘇杭來的錦緞,江南來的絲線,蜀地來的經娘,全都是最高的規格。
    至於在如意樓買的紀灤村繡品,隻是陪嫁的一部分罷了。
    趙夫人當初也是因為這件事才忍的,畢竟王家丟了麵子,豈不是讓人都嘲笑他們春安城果然是偏遠之地?
    至於之後的小摩擦,那就不算什麽了。
    前麵也說了,兩家還能在一起吃酒,隻是互相不怎麽熱情而已。
    誰知道事情就出在吃酒的宴席上。
    王家大女兒還有半個月就要出嫁,最近一段時間自然是宴席頻頻。趙夫人自然是帶著女兒過去,算是不冷不淡地祝賀下。
    他們大人之間自然是有分寸的,小輩們卻是不知道輕重。宴席上於家小女兒跟趙去人女兒起了衝突。
    這小女兒也是牙尖嘴利,說趙家小姐沒有好繡品,所以才嫉妒她,說什麽她在宿勤郡宴席上的繡品就是好看,就是出風頭,她家怎麽氣都沒用。
    畢竟在宿勤郡的宴席上,好多貴人都誇她呢!
    王家大女兒過來阻攔,說是自己對不住,原本確實是給她買的,隻是妹妹央求才給她了。讓趙家小姐不要生氣。
    這趙家小姐也不好相與,嘴上說著算了,卻趁著沒人注意,帶著丫鬟去王家繡房,把裏麵的繡品全都剪了!
    包括裏麵給新郎官做得衣服!那可是耗盡無數巧匠做得衣服!放在繡房裏,也隻是做最後的修繕而已。
    等王家下人發現的時候,裏麵東西毀得差不多了。
    這下連趙夫人都懵了好嗎,她是氣王夫人什麽都要,還故意糊弄她,但隻是給個沒臉就夠了。怎麽,怎麽就把新郎官的衣服給毀了?!還是故意的?
    紀彬聽完這些,人有些傻。
    他就算跟王夫人接觸不多,也知道她對這婚事有多重視。若是擋她女兒出嫁,讓她女兒嫁得不風光,她定然是要吃人的。這可不是誇張。
    畢竟他知道的時候,王家人就在精心準備嫁妝。
    臨到跟前了,怎麽就出錯了。還是新郎官的衣服出錯了?
    這可是最重要的一環啊,成親之前兩家要交換衣服,若是新郎身上的衣服不好,豈不是當場給個沒臉。
    那王家大女兒還怎麽在婆家立足?
    原本遠嫁就很不好,一開始就出問題,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反正王家兒子氣得要上門打人,王家小女兒也嚇懵了。兩家已經勢同水火,分分鍾就要打架。以他們此地的風氣,這打起來也不稀奇好吧!
    當然了王夫人故意用女兒出嫁的借口給家裏其他孩子包攬繡品,這事做得也不地道。如果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肯定不會這麽做了吧。
    至於趙家女兒,現在家門都不敢出,當時若不是跑得及時,肯定是要被撕扯的。
    跟著她剪繡品的兩個丫鬟,還有看守院子的王家小廝個丫鬟,聽說已經打死了兩個,剩下的也都發賣了。
    以此就能看出來,王家氣得有多狠,趙家更是明白此事的嚴重性。
    柳掌櫃都頭疼地很∶"趙家小姐今年不過十四,家裏千嬌百寵,哪裏懂得這種事的厲害,到現在家裏老祖宗還護著,不讓她爹打她,就算這次不闖禍,下次也有天大的禍事等著他。"
    紀彬倒是心想,她家引娘剛過十五歲生氣,照樣懂事聰明,這事跟年紀沒關係,隻跟人有關係。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紀彬道∶
    "對,王家人跟趙家人都在想辦法彌補,可之前請蘇杭的人,請蜀地的人,人家都已經回家了。現在距離迎親車隊出發,還有十七天時間,必須要把衣服做好。布料是如意樓最好的料子,衣服那邊趙家托了上司去宿勤郡找禹王帶來的宮人,皇宮出來的手藝自然沒得說,王家親家那邊也不會挑理。隻是這繡品不好做,畢竟我們這地能做好繡品的不多,王家人商量,要麽新奇,要麽針法絕美,如今隻能在新奇上麵下功夫。所以托我找到你,因為昨天晚上才發生的事,他們今天早上找我,所以才急匆匆趕過來。
    畢竟之前幾個月做出來刺繡,那下的功夫自然不用說,說是巧奪天工也不為過。蜀繡本就漂亮,甚至能當作貢品,如今沒了蜀繡,再去找蘇繡也很難。誰讓他們這太偏遠了,好繡娘真的不多。
    最後王夫人下決心,就選紀彬家的,畢竟模樣好看,還能說是春安城這邊的特產,就算功夫沒那麽漂亮,也不會很丟人。
    紀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估計準都想不到吧。
    當初他見到王夫人跟趙夫人的時候,她倆還一起去買刺繡,之後卻變成現在這模樣。可想而知,就算這件事最後補救成功,兩家關係也不會好的。
    這也並非因為他的刺繡問題,而是王夫人趙夫人本來就各有各的小心思,能出現這樣的情況,有巧合,也有必然。
    不過紀彬有些猶豫∶"這件事太過重大,隻怕很難勝任。"
    畢竟準都看出來王夫人有多看重這事,春安城許多人不接這活,也是因為這個。做好了還行,要是做的不好呢?紀彬也沒必要冒這個險。
    柳掌櫃咬咬牙∶"倒也不是為王夫人,而是為我們東家,若是能做成此事,我們東家必當厚禮相謝。"
    如意樓的東家?
    聽說他常住宿勤郡,做生意很有些門道,還跟許多達官貴人有聯係。
    紀彬有些心動了。
    畢竟他的刺繡生意是要跟如意樓有來往的。
    紀彬沉思片刻,開口道∶"好,我接下了,花樣我來畫,十六日起程,十五日之前我讓柴力送過來。"
    可紀彬現在卻覺得,此事既是危機,也是機會。若是能把握好這次機會,那他得到的肯定更多。富貴險中求嘛,他這次就求求這富貴。
    眼看紀彬就要走,柳掌櫃卻拖著他,不僅給了上好的絲綢跟絲線,還塞了張銀票到他手裏∶"這是定金,做好之後,雙倍貨款。"
    這樣大的銀票,紀彬還沒摸過啊。
    等上了牛車,再也看不到柳掌櫃的身影,紀彬才慢慢打開。
    好家夥,五百兩銀票?!
    等做好之後,給雙倍,再給一千兩?!
    紀彬捂住胸口,太狠了,就算是他也經不住這樣的考驗啊!做好這個繡品,竟然給一千五百兩?!
    別說了,回去就做,讓最好的繡娘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