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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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萬秀才是永義六年考上的秀才,那年他二十四。
當時的縣學破破爛爛,不如現在這樣寬敞明亮,作為二十四歲的秀才,雖然不是驚才絕豔,但在偏僻的邑伊縣,已經是數得上了。
那時候在任的還不是王知縣,而是另一位姓陳的知縣老爺,甚至還親自接待了他這位邑伊縣的秀才,畢竟那一年裏,整個邑伊縣,就他一個秀才老爺。
現在回想起來,這也許是他這輩子最風光的一段時日。
別說萬氏一族了,就連邑伊縣的富戶都送來錢糧,覺得他前途無限。畢竟一個偏僻的小縣,能有多少秀才啊。
然後是永義九年,永義十二年,去年的永義十五年。連著三年,他參加了會考,參加了鄉試,最終去了京城。
可都在京城那一關被攔下來。
如果說永義九年之後,還有人過來關切,到去年的時候,已經無人問津了。倒是王知縣安慰了幾句,說科舉落榜是常態,考上了才是稀奇,讓他潛心讀書。
南軍國的科舉製度跟紀彬那個時空的不同,在科舉製度完善的朝代一般來說先是縣考成為秀才。
然後通過秋闈的鄉試成為舉人,舉人之後再去京城參加春闈成為貢士。當然了,每朝每代都不太一樣,這裏隻是舉個簡單的例子。
萬秀才早在九年前就中了秀才,甚至能通過春安城跟宿勤郡的會考跟鄉試,但這也隻是讓他有資格參加京城的春闈而已。
過了春闈,才能成為南軍國的舉人。
有人說他們宿勤郡讀書人少,所以才能讓萬秀才通過那些考試有資格去京城去汴京。
但到了汴京那邊,要跟中原的讀書人,江浙的讀書人,還有齊魯的讀書人,一起競爭,所以就落了下風。
不管怎麽樣吧,在眾人眼裏,那就是考了九年沒考上。
前幾年還好些,不少人對萬秀才還抱有希望,但去年考試沒成,則成了最後一根稻草。萬家一族竟然開始冷嘲熱諷,當然了,不是明麵說的,畢竟他還是個秀才。但在背後那些話,就不堪入耳了。
所以在宣三姐的提議下,讓萬秀才去六妹夫的雜貨店做賬房,萬秀才也是猶豫幾天就同意了。原本他對宣家人並不熱絡,可沒想到自己春闈失利後,對自己最好的,竟然還是宣家人。
但最沒想到的是,六妹夫竟然想開私塾,還請他去教學。
這對一個秀才來說,已經是極好的工作了。
而且六妹夫絲毫沒有其他商賈之人的俗氣,更沒有賺了幾個錢就傲氣的樣子,反而對他十分客氣。
如果說態度是一方麵,那接下來紀彬給他家的月錢,就讓人感懷紀彬事情想得周到。
當初宣家三姐跟萬秀才去找紀彬,那實在是家裏沒有餘錢,原本以為等到私塾開業之後,他家的情況才會好些。
誰知道這事說定,他家的米糧銀錢就沒斷過。
而且用的理由都不是接濟,又或者贈予,,而是說給夫子的薪酬。
這樣一來,拿著錢都更有底氣。
年前更是送來炭火吃食銀兩,讓他家這個東家過得都極好。萬秀才的秀才娘罕見說了幾句宣家的好,對宣三姐態度也沒那樣差了。
可是過完年,每月的米糧銀錢還是照樣送來,隻是遲遲沒有私塾的消息。要知道這私塾可是年前都開始建了。一直到二月份,一點消息都沒有。
萬秀才說不心急那是假的,他跟之前不好意思找活計的態度已經不同了,天天盼著去紀灤村教書。
宣家三姐知道意思,主動回娘家一趟問問情況。
去了才曉得,紀彬根本不在紀灤村,引娘在做主賣隔壁黃溝村的良田。大家都沒空管私塾的事。
好在宣家三姐一去,引娘就知道怎麽回事,主動說了私塾的進度,講她買完良田,就去布置私塾,等紀彬一回家,私塾基本就開業了。
有了引娘的話,萬秀才跟宣家三姐這才心安。可是細細一想,他家竟然被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安撫住。也不對,翻過年,引娘都快十六了。
縱然如此,兩人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他們可比引娘大好幾歲,竟然不如引娘穩重。可引娘像是跟往常一樣,隻說讓兩人收拾行李,這邊客舍也基本建成了,到時候可以提前搬進來。
宣家三姐跟萬秀才徹底放心。
萬秀才都沒好意思說,他之前都在擔心,紀彬是不是有了更合適的人選。畢竟他一年要去好幾次春安城,認識的人肯定很多。
這些也都是瞎想了,現在安心等著就行。
紀彬不知道這麽多事,他看著私塾建好,裏麵所有物件都被引娘安排得妥當,這還有什麽好說謬
收拾收拾,準備開學啊。
後麵兩間客舍圈成一個院子,這個院子正好給萬秀才跟宣家三姐住。
說起來,兩人到現在還沒有孩子,他們倆住綽綽有餘了,沒孩子這事,也是秀才娘不滿宣家三姐的原因之一。
可宣家三姐也是有苦說不出。
以前萬秀才隻是讀書,哪有幾次生孩子的機會。當然這都是閑話了。
三月初八,是個極好的日子,紀彬帶著引娘,裏長,以及紀灤村的長者,甚至紀彬親爹也在其中。畢竟紀彬的爹在紀灤村是最會種田的人,不然他家比村裏其他人要好的家業是怎麽掙出來的。
還有幾個長輩老者,一起前往邑伊縣萬秀才家中。紀彬還租了匹馬來迎萬秀才。至於他家有馬為什麽還要租?
那馬是引娘賣給他的,平日柴力包達他們騎也就罷了,外人還是省省吧,租匹馬挺好的。
但這一行人敲鑼打鼓來請萬秀才教書,禮節是絕對足夠了的,更不要身著彩衣提著禮物的小廝,看著就氣派。
當然了,這提前給萬秀才打過招呼,他家知道會有個長臉的請夫子儀式。
可真看到了,誰準能不眼熱。
萬秀才仿佛回到了剛考上秀才那邊,意氣風發,幹人豔羨。
街坊四鄰也都出來看熱鬧,萬秀才他娘,還有宣家三姐,都看著這一幕心裏生出無限感慨。
這麽隆重的禮儀,隻怕整個邑伊縣都知道,萬秀才被請去紀灤村做教書先生了。這不僅讓萬秀才臉上有光,甚至整個邑伊縣的讀書人都覺得不錯。
同為讀書人出身的王知縣還講,以前怎麽沒發現紀彬這樣尊重讀書人,估計整個縣學的先生夫子學生們都會誇一句紀彬沒那麽多銅臭味了。
畢竟尊重讀書人,就是尊重他們啊。
紀彬的名聲瞬間再次好起來。
提起紀灤村,也再也不是開了兩個作坊的村子,而是有私塾的村子。
這點讓荊高莊的荊夫子都想笑,她家開兩個私塾,怎麽就沒有這樣的名聲。也不對,種桑養蠶原本就是被人稱讚的事,紡衣織布更是民之根本。跟紀彬這種買進賣出的貨郎名聲自然不同。
他們荊高莊不用廣而告之自家有私塾都會被稱讚,但紀彬這種做貨郎買賣的,那在外人眼裏,就是正經生意人了。
所以紀彬需要提高下名聲。
這樣的做法也是顯而易見了。在古代混,沒名聲可不行。
甚至有些地方舉孝廉的製度都沒廢除。
舉孝廉大概意思就是,周圍人覺得你名聲好,然後通過官府稟告,說不定還能撈個官做。反正就是名聲很重要。
紀彬把萬秀才跟宣三姐,萬秀才的娘都請到紀灤村,直接去了私塾的位置。
這私塾還是坐北朝南,麵前有條白色石子路,是從刺繡坊那邊延伸而來。從這條路走,鞋底都不沾泥的。
進到私塾裏麵,這房子比作坊什麽的精致不少。
兩側分別是兩個房間,一邊是學生們休息喝茶的地方,另一邊則放著許多書籍。不對,現在書架還是空的,隻等著萬秀才開個書單,紀彬即刻去買。
正對著的主屋則是兩個房間的大小,夫子的講台,學生的書桌,裏麵一應俱全。
現在學生書桌擺了三十張,都是小書桌,畢竟這裏隻做啟蒙的教育,所以放了許多書桌也不顯得擁擠。
引娘把這裏布置得很好。
紀彬第一次來看的時候都覺得很好,萬秀才更是滿意,不由得感慨∶"當年我在邑伊縣讀書的時候,條件都沒這樣好。但等我上完縣學,發現那裏重新整修了,變得特別好看。"
紀彬差點失笑,難道古代也有這種情況嗎,隻要你畢業,母校一定會重新裝修?這也太巧了吧。
不管怎麽樣,前麵的私塾是看過了的。
至於後麵的客舍更是沒問題,裏麵幹淨整潔,該放的東西都已經放了。隻要萬秀才跟宣家三姐住進去就行。
這讓萬秀才的娘也很是放心,回邑伊縣的時候還吩咐宣家三姐,要好好照顧萬秀才。這個架子擺的讓宣家三姐有點難堪,不過大家都沒怎麽在意,畢竟知道萬秀才的娘是什麽人。她這次回邑伊縣,肯定跟之前不同,說不定還拽起來了。
這些都是小事,紀彬關注的,是夫子都來了,這私塾也要開業了吧。
萬秀才早就準備好了,隨時都能開始講課。但招生卻要費些時間。
而且怎麽收費,怎麽給萬秀才月錢,這都要定下來。
如果是其他私塾,一般都是秀才自己辦的,就跟荊夫子那種,束惰直接給夫子。但紀彬這裏不同,私塾是他的,萬秀才隻是他請來坐館教書,這錢就要另外算了。
可紀彬沒打算用私塾盈利,原本成立之初,就是方便刺繡坊,釀酒坊的夥計們家小孩讀書的。畢竟在沒說建私塾之前,大家都把孩子往荊高莊那邊送,一口氣送了十二個過去,之後陸陸續續又去了五六個。
那邊夫子還沒說什麽,荊高莊本地的莊戶肯定是不高興的。
這也好理解,突然去了十幾個外鄉人,難免會有矛盾,而且也會分走夫子的精力。
現在紀灤村開私塾,也能緩解這些壓力。
紀彬家的刺繡坊還在荊高莊買絲線買布料,無論從哪方麵來說,都要對荊高莊的人客氣的。
但現在要緊的是,要定下萬秀才所得的束惰。紀彬也問過其他地方的價格。
一般來講,同樣是教書,夫子所得的銀錢,跟他自身水平名氣也有關係。
名氣高些的,隻教孩童讀書,能年薪三千兩,名氣次些的,也能有個幾百兩。在汴京宿勤郡那邊,平常請夫子在家教學的月薪,基本在三十兩左右。可是這些價格,全都是有經驗夫子的薪酬。
畢竟教書這件事,有經驗跟沒經驗,又是兩回事。而且那是大城市,跟小城市完全兩種情況。
像萬秀才這種情況的,也有幾個例子,隔壁縣的一個私塾,請秀才坐館教書,每個月給二兩銀子,教導二十個學生。
給的錢雖然不多,但已經足夠請個沒經驗的秀才了。
紀彬知道這些價格後,心裏已經有數。
打算按照每月固定二兩銀子作為薪酬,若是超過私塾超過二十個學生,在這基礎上,一個學生每月加兩百文的報酬。
若是半年過去,教學生教得好,他再加錢。
萬秀才略略思索,直接應下了。
畢竟他這種沒經驗的教書先生,如今能坐館教書,已經不錯。再說二兩銀子,足夠他家作家用了。
一邊教學生,還能讀書,等到兩年後再去春闈試試,一舉多得。
見萬秀才同意,紀彬笑著點頭,隨即讓人送上米麵油糧,還有不少禽蛋。既然是來這裏當夫子,這夥食費肯定是包了的。
辦私塾可太難了。
搞定了老師,接下來就是學生。
之前也說過,紀彬辦這個私塾,並非為了盈利,所以麵對學生們的收費,自然會降低一半。
按照正常來說,一個學生去私塾上課,每天要付十五文錢左右,一個月要交四百五十文。也就是說,要供一個孩子讀書,除了平常的筆墨紙硯書籍之外,學費最少都要二錢銀子。
以前的紀灤村裏,基本上沒人供得起孩子讀書,也是這個原因。學費太貴了!真的太貴了!
這還是便宜夫子的價格,若是再貴些的,基本沒人供得起。
所以以前在李裁縫眼中,寡母供孩子讀書中秀才,這是傳說中的事。所以萬秀才的娘親才會那麽自傲。畢竟供一個讀書人真的很費錢。
紀彬的打算是,隻收孩子們三分之一的價格,差不多一個孩子收一百五十文,一個月不到一錢銀子。
當然了,這是在刺繡坊跟釀酒坊做活的人,他們家的孩子才能享受的待遇。至於其他想來學習的人,自然是按照原價。
按照三分之一的價格來說,紀彬辦私塾肯定是虧錢的。別說蓋房子修路的錢了,就連夫子的月錢都不夠。
但這是他早就想過的,虧就虧吧,讓孩子家長們安心幹活,讓荊高莊緩解壓力,這比什麽都重要。
再說,這是私塾啊。
他都辦私塾了,還有人好意思讓去轉商籍嗎。應該沒有了吧?
紀彬自然知道,現在外麵對他議論紛紛,畢竟酸果酒的生意已經慢慢鋪了整個春安城。昌伊縣跟周邊的幾個縣也是差不多的情況。這種時候自然要有個好名聲。
辦私塾,這可是最有利名聲的事了。
就是這也太複雜了,果然辦學沒那麽簡單的。
不過好在有引娘幫忙,現在事情都確定下來。
三月九號,由萬秀才親自草擬的文書張貼在私塾外牆上,基本意思就是開始招生了,三月十五號正式上課,若是想來的趕緊來。
過了這幾天的統一招生,以後就會比較難了。
這事一出,整個紀灤村的人都在商議。
紀灤村蓋私塾的事大家都知道的,可現在蓋好,請了夫子,還是讓他們津津樂道。
首先把孩子們送來的,是之前去荊高莊的小朋友們。
之前送去荊高莊十六七個孩子,有六個孩子也不到十歲,現在都能送到自家村子的私塾,畢竟孩子小,天天坐牛車過去,大家也不放心。
其中李裁縫的孩子元寶就是如此,小孩去年五歲的時候,就送到荊高莊上了一段時間的學。可是孩子畢竟太小,別說李裁縫不放心,那邊的夫子也不放心。現在放到離刺繡坊很近的私塾裏,那可真是太好了。
所以元寶就成了紀家私塾的第一個學生。
陸陸續續,紀灤村一共送來了十五個學生,全都是六歲到十歲的孩子們。其中男孩十一個,女孩四個。
他們十五個,就成了紀家私塾第一批學生。
而且沒有例外,這些孩子們的家長,都在刺繡坊或者釀酒坊做事。都快成作坊附屬小學了。
萬秀才看著一群小豆丁們,竟然有些手足無措。明明他早就備好課了,現在倒是怎麽教啊!
這還隻是報名,還沒正式上課呢,他都開始緊張了,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白白拿紀彬給的薪酬?
紀彬看著,倒是讓萬秀才慢慢來,而且總覺得不會隻有十五個學生,明明之前問他上學的人還有很多。
果然,又把孩子帶過來的,是黃溝村的黃娘子。
這位黃娘子也知道是自己多說了話,所以讓引娘差點沒買成良田,最近很是愧疚。雖然已經道過謙了,可還是紀彬不讓孩子們上學。
畢竟大家都知道,紀彬是最疼引娘的,若是讓引娘不高興,那誰都不能高興。
可是思前想後,黃娘子還是想讓自己兩個女兒一個兒子來上學,這些孩子們,一個七歲,一個九歲,一個十歲。
都是適合上學的年紀。
而且她在刺繡坊做事,三個孩子也隻用出其他人家一個孩子的讀書錢。能省那麽多呢。
所以黃娘子跟她相公還是把孩子們帶過來。
見到紀彬笑著跟他們問好,兩人的心總算放下。還好還好,紀彬不是個小氣的人。
紀彬當然歡迎員工家孩子過來上學,這就說明他跟員工聯係更緊密了。以後誰想挖他的人,那也要看看上學的事。
從三月九號招生,一直到三月十五號截止。
紀家私塾一共送來了二十七個孩子,最後不止是六到十歲,還有三四個十二歲的孩子。因為他們四個還未啟蒙,若是去荊高莊有些跟不上進度,所以留在紀家私塾,跟小孩們一起從頭學起。
這樣也挺好的,紀彬自然不會反對。
等到十六號早上,紀彬起了個大早,跟著萬秀才一起看著學生們進來。二十個七個學生,八個女孩,十九個男孩,全都到齊了。送孩子上學的家長們一臉擔憂,第一次送孩子上學他們也緊張啊。
而且孩子們去上學,他們就去隔壁的刺繡坊或者釀酒做活,時間趕得很緊,釀酒坊的夥計甚至不能多看幾眼。
不過見紀彬在這,瞬間放心了。有紀彬在,一定不會有事的。
其中喊紀彬小叔的紀登,也就是做出酸果酒那位,此時帶著自家兩個娃娃過來。紀登忍不住跟紀彬道∶"我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若是能讓孩子們識字,那可太好了。"畢竟看看作坊裏麵識字識數的夥計,月錢就是比大字不識的高。他若不是運氣好,做出酸果酒,現在月錢肯定是最低的那種。
紀彬拍拍他肩膀∶"是了,不論女孩男孩,能識字肯定好。"
也不是村裏人不知道這回事。可知道了又能怎麽樣。
他們之前根本沒錢送孩子們讀書,更想不到送孩子們讀書。
現在有這個想法,完全是看到了紀彬的模樣,聽說他讀了不到一年,就從學堂退學了。可還是紀灤村最厲害的人。
再看看引娘,引娘也是讀書之後,變得越來越厲害。
最重要的是,他們手裏也有錢了,學費還便宜,自然能送孩子們過來。
所以紀灤村很多人家,甚至願意讓女孩也去讀書。
而且這個啟蒙私塾裏都是小孩子,男女都不用分開,一起教導剛剛好。
有紀登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
很快二十七個學生就到齊了,他們個個都很緊張,認真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其中有幾個是在荊高莊讀過書的,坐得非常板正,他們都是學過的!所有一定要有個好榜樣!
李裁縫還是第一次看到兒子在學堂的模樣。以前雖然送到荊高莊,但從未看到他上學的模樣。元寶在學堂上竟然這麽認真乖巧。
看著孩子的模樣,李裁縫覺得自己一針一線都更有動力了。
等家長們離開,板著臉的萬秀才就走到講台上了。他也不是故意板著臉的,而是用板著臉來掩蓋自己的緊張。
紀彬跟宣三姐在外麵看著,等到萬秀才進入狀態,紀彬這才離開。
紀家私塾終於正式教書了!
哇,總覺得辦個私塾,比談生意還要累怎麽辦。
可是經過包達跟引娘的反饋,他們兩個都說,把孩子送到私塾的夥計繡娘們,明顯更有動力,做事更認真了。
看看,這就是私塾的好處啊。
果然這些家長們,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孩子。
紀彬終於鬆口氣。
但跟紀彬同樣鬆口氣的,還有荊高莊的兩個夫子。
荊高莊分男學跟女學,兩個夫子都是願意教導學生,也願意多掙點學費的。可是紀灤村一下子來了太多一點基礎都沒有的學生,真的不好教啊。現在紀家私塾把啟蒙的事接走,隻把大孩子們送過來,這簡直再好不過。兩邊都輕鬆。
紀彬卻覺得,裏長夫人還幫村裏人看小娃娃,有點像幼兒園,帶著玩一玩看看孩子。他的紀家私塾像小學,接受啟蒙教育。而荊高莊則是初中。
孩子們再厲害點,年紀再大點就去邑伊縣縣學上高中。
不知道為什麽,這種即視感越來越強了。
紀彬搖搖頭,不管怎麽樣,現在私塾終於辦起來,也是好事一件。
等私塾運轉正常,紀彬算了算錢,年後又投進去一百八十兩左右。辦學果然好貴。
不過以後隻要負擔萬秀才的薪酬跟日常就好,要出的錢也不會太多了。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三月二十。時間過得還真快。
去年的事好像還在眼前,但這一年的變化也是翻天覆地。
在去年這個時候,誰會想到他們紀灤村也會有私塾呢,現在不少人走到外麵,都為自己村子有私熟而自豪。
萬秀才也漸漸適應當夫子的生活,甚至覺得這裏比在縣城好。
他們夫婦倆就住在私塾後麵的院子裏,吃喝用度全是東家紀彬提供,每日教三個時辰的課,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的。
宣家三姐有事的時候在私塾幫忙,沒事就去刺繡坊喝茶聊天做繡活。而且她爹就在後麵做活,引娘更是娘家人,她還是秀才娘子。在這裏的日子可比縣城要鬆快。
以前她還以住在縣城為榮,現在倒是換了個心態。
知道私塾沒事,紀彬也把視線挪開,再次去他家新買的良田裏看看。
他還沒回來的時候,引娘就雇人開荒翻土地了,這些土地長時間沒人種,肯定是要犁幾遍鬆鬆土的。
雇的人都是紀灤村跟黃溝村的人。
引娘去上學之前,就把名冊給紀彬了,讓他隨時了解情況。
紀彬這會去黃溝村看自家土地,竟然還要繞行一圈。
要知道紀灤村跟黃溝村挨著,中間隻隔了一條溪流,也就是紀文山下來的山泉水。之前隻要搭幾塊木板就能過去,可現在看著兩米寬的水流,這肯定要繞行的。
見紀彬罕見驚訝,一起走過來的包達跟柴力道∶"之前是冬天,水當然很小,現在都三月份春天了,有這樣的水流不奇怪。"
紀彬反應過來,是了,估計等到夏天的時候,這條水流會更寬。畢竟潮漲潮落這種,跟季節也有關係。等等夏天一到,多下幾場雨,這裏的水會更寬。最近事多,他倒是把這件事給忘了。
等繞了兩刻鍾,才找到一個浮橋走過去。
明明是相連的土地,相連的村莊,竟然要繞這麽久。長時間這樣可不太好。
紀彬終於知道,兩個村子這麽近,為什麽交流卻不多了,現在浮橋還能用,等到夏天水流急水流大,那就用不成了。
大自然還真神奇。
紀彬想到邑伊縣城北那個浮橋改成木橋,也不知道花費了多少錢。若是可以,用木橋將他這兩塊十地連接到一起,以後才方便響。畢竟這塊上好的良田非常重要。是他花一千零四十兩買來的。
沒錯,就是這個價格。
明明這裏隻有四百畝,卻比水那邊的一千二百畝地還要貴十倍。沒辦法,誰讓一邊是良田,另一邊是草都不怎麽長的沙石地。價格相差就是這麽離譜。
當時還是引娘辦的手續給的錢,紀彬回來之後,她忍不住心疼好久。
紀彬看她心疼銀子的小模樣快笑死了,直接把口袋所有錢都給她,讓她心裏緩緩。
現在看來,要建個連接兩塊土地的橋,還是要從引娘那拿錢啊。又能看她心疼的模樣了。還挺好玩。
水源北邊的良田一望無際,看著土層跟土質都很好,裏麵還有被翻出來的草根,現在雇了不少人在撿這些雜草,免得再生長出來。
但這一塊麵積實在太大,估計還要半個月才能全部翻好。
紀彬一來,不少人都在打招呼,就連紀堂叔都在用牛在犁地,估計也是被雇過來的。
說起來紀堂叔買這個牛還真有用,不僅能送孩子們上學賺錢,還能給紀彬犁地,應該快把黃牛的錢都賺回來了吧?
紀彬也衝他們招招手,一望無際的土地,這裏簡直是天堂啊。等到棉花種上去,那更好了。
紀彬跟包達,柴力說著話,從旁邊來了個老農,紀彬看了看他,笑著道∶"您就是黃老伯吧。
這位黃老伯連連點頭∶"是啊,多謝東家看得起,雇我來管這裏,翻地確實是個精細活。別看隻是鬆土,但土都鬆不好,莊稼也是種不好的。"
黃老農是黃溝村的人,他種田一向好,引娘雇人的時候他也過來了。
做了幾日後,引娘發現他這人對莊稼活很有一手,所以讓他管著鬆土,會多給錢。這黃老農自然願意掙這個錢,事情做得也好。
黃老農在黃溝村的地位,基本等於紀彬親爹在紀灤村的地位,都是村裏種莊稼的好手。
紀彬雖然沒見過他,但聽引娘提起,自然直接喊了稱呼。
在黃老農帶領下,紀彬等人轉了一圈,見他說得確實沒問題,也就放心了。
可就要走的時候,發現他這塊地再往北的荒地上,也有人在做同樣的事。看到紀彬眼神,黃老農有些為難,也沒解釋。
還是紀堂叔過來開口道∶"這就是縣城那位黃夫人買的,這不知道她怎麽想的,先跟咱們搶這塊地,搶不到就算了,又買了距離不到二裏的荒地。是不是就愛學別人做事啊。"
這話聲音不小,把那邊荒地做事的人也吸引過來。那邊荒地上,有些人不敢吭聲。畢竟黃夫人做的事確實不地道。
可有些混不吝的直接道∶"怎麽了?別人家怎麽花錢,也要你們管啊。就是,我們村的黃夫人那麽有魄力,你們羨慕嗎?笑死了,誰不知道他們紀灤村那位連親爹都不理的,這種不忠不孝的人,也好意思開私塾。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聽說他還跟他爹他繼母置氣呢。我們南軍國的聖人最重孝道,這樣的人啊,長久不了。"
這話氣的紀堂叔,還有在這幹活的紀灤村人拿著農具想過來,直接被紀彬攔住,另一隻手也攔住包達跟柴力。
這些話他是知道的,甚至早就知道了。
隻是紀灤村沒人敢在他麵前說罷了,這些人心裏怎麽想不重要,可是說出來,那就是他們的不對。
而這種話,能在黃溝村流傳,也會在其他地方流傳。這會打一架也改變不了什麽。
紀彬看了看黃老農,見他左右為難,一邊是自己村子,一邊算是東家,所以他閉口不談。紀彬略略有些失望。
但也明白古代鄉族之間的緊密聯係。
若是跟自家吵架也就算了,但得罪整個村子的人,可沒什麽好下場。
在古代,宗族鄉親之間,就是一個團體,他們才有最緊密的聯係。所以這位姓黃的老農,不太可能為他強出頭。做事是可以的,出頭絕不可能。
而自己村子雇來的人,卻願意為他拿著農具去理論,這就是區別。引娘也是知道這點,所以讓請紀堂叔過來一起管這件事。
紀彬沒說什麽,讓大家繼續幹活,不用跟黃溝村的人理論。
其實說白了,自己跟他們也沒什麽矛盾,隻是他們為黃夫人做事,自然要他。而且這會也隻敢口頭上說說,並不敢真的動手。
紀堂叔見人不能過去,隻好開口道∶"隻有閑人才會聽閑話,我們紀灤村可有私塾啊,上課,四書五經,你們懂嗎?以後你們的娃娃繼續種地,我們的娃娃能寫會算,這都是誰的功勞啊。
這話一說,紀灤村這邊立刻占了上風。不管別人怎麽講,他們可是有私塾的村子!這就夠厲害了!
誰不羨慕私塾呢,就算最普通的人,也聽過這樣一句話,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當然了,不是說甚他不厲害,隻是證明一下讀書在大家心中的地位。
果然,紀堂叔一講,黃溝村的人隻能閉口不言,剩下的人還在勸說,畢竟這是紀彬啊!做著大買賣的紀彬,萬一他們也能靠紀彬吃飯呢。萬一他家女子的刺繡本事也夠,也能去學呢。反正不要得罪是最好的。
紀彬看著這一幕,心裏再次感慨,他家私塾開得好。隻要能堵住那些流言蜚語,就已經成功了。不過他跟原身親爹不和的事,還真是個大麻煩。
以前生意做得小,也沒人在乎,可生意要是再大些,被人揪著這一點,那可就不妙了。
說實話,紀彬對紀老爹沒什麽感覺,他就跟不少中老年男人一樣,有些懦弱,還有點沉默。要說當初分家的時候,是繼母逼著分家,繼母逼著分產不均。紀老爹隻是沉默的幫凶而已。
之後他去借著繼母的五兒子去他家小偷小摸要錢的時候,他爹也是沉默,帶著其他兒子繼續下地幹活。
擺明了兩邊都不幫,誰贏了算誰的。
若紀彬真是他親生兒子,可能還會有點憤怒,但他不是啊。那點憤怒也是沒有的。
頂多是漠視,然後逢年過節送點銀錢跟米糧炭火。這種做法在現代都會有人說道,更不用講古代了。
這是一個父親打死兒子,隻要有正當理由都不算犯法的年代,他的漠視就已經是別人攻擊他的借口了。
好難。
但讓他父慈子孝更難。
紀彬懶得理紀老爹,不僅因為他沒有感情,更因為繼母那群人實在讓人厭煩。沾上一個,剩下的可就惡心了。
要想個辦法,既能堵住眾人的嘴,又能讓繼母他們老老實實的主意。
紀彬神色不變,還笑著跟大家說要怎麽翻土,按照焦農人的說法,這土必須翻得更深些,所以大家還有點忙。
大家自然不會拒絕,反正給人做幫工是有錢賺的,能賺錢當然好。
可是走的時候,紀彬又看了看黃老農,心裏已經有了別的想法。
又繞了兩刻鍾的路,算是回到紀灤村。
但包達卻要去另一個地方,那就是當初買花蜜的偏遠村落,聽說那邊已經緊鄰其他郡府了。也就是那邊附近的山穀,裏麵的花蜜極其香甜。
年後包達已經去過深花坡一趟買了五百多斤花蜜過來,顯然已經是春天,包達準備過去再預定一些,等到夏天的時候,正好能接著用。
未雨綢繆,總是好的。
不過現在手裏的花蜜還夠做個五十萬斤的酒,按照現在一個月賣出二十萬斤左右的數量,足夠買到五六月份了。
到時候新的花蜜已經做好,正好接著釀酒,哪都不耽誤。
包達現在去訂,自然是好的。
紀彬想了想道∶
"對,隻有那一家,那邊的土質不錯,村裏人種田就夠生活的了。而且他們跟其他郡府挨著,其實跟隔壁海太城交易比較多。"
紀彬點頭,讓包達路上小心點,畢竟從紀灤村到深花坡走路要一天半段時間。
包達不會騎馬,自然隻能走路了,不過他是做慣貨郎的,一會還帶著釀酒坊兩個夥計一起,三個人路上更安全。
別人可能對這些路不熟悉,但包達可太熟了。
送走包達,柴力也要騎馬去邑伊縣一趟,他要去柴家看看大伯最近忙不忙。如果不忙的話,紀彬想請柴伯父,還有蔡運,來建座簡單的木橋。
用這個橋把紀彬之前的沙石土跟新買的良田連接到一塊,以後就不用繞一大圈走過去,不管是自己村子裏的人去幹活,還是紀彬去查看情況,都會更方便。
在紀彬看來,建個橋是很有必要的,不然等夏天雨水一多,那浮橋不就沒了,到時候要繞得更遠。
隻有能簡單直接去到那塊土地上,才算真正擁有。不然你過去都很艱難,還怎麽監管呢。
剛剛送走包達,現在又送走柴力。
紀彬發現自己突然沒事做了。這種情況可太少見了啊。
紀彬笑著回家,在家裏悠閑擼擼狼大狼二也行。
但剛到家,就看到紀堂叔,還有紀一飛的爹在門口等著,他們兩個顯然有話要說。
紀彬見到他們,倒是也不驚訝,似乎已經想到他們會過來了。正好,關於那塊新買的地,他也有事情要交代。
作者有話要說∶
五十八章更正了一個錯誤,良田應該在釀酒坊山泉水往北的地方昨天翻平麵圖的時候發現寫錯了,現在已經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