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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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三年前,也就是永義十三年的時候,王知縣剛帶著妻兒到邑伊縣的時候,以為自己會在此地呆上五六年,做完兩個任期,說不定才有挪動的可能。
    畢竟整個邑伊縣裏,也隻有一個荊高莊還算富裕,但是荊高莊做的是農桑生意,稅款時常減免,畢竟還利於民確實重要。
    他一向膽小,自然不敢忤逆上麵的命令。
    頭一年也確實是這樣的,隻靠著一個荊高莊,再加上縣城幾個零散的鋪子,他們衙門窮都快要喝西北風了。
    但誰知道就在永義十四年底,他像是轉運了一般,先是縣城裏突然傳他名聲極好,治下有方,手下的人幫了一對年輕夫妻免遭惡人迫害。
    這事還得到譚刺史口頭誇獎,本來以為這事就結束了。
    可這對年輕夫妻的名字卻屢屢在耳朵裏聽到,什麽開雜貨店了,被告了,又開作坊了。等等等等。
    這些也不算大事他在當個知縣,天天能遇到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可漸漸地,這也不是小事了,畢竟紀彬家的鋪子作坊交稅款越來越多,甚至都不像其他商鋪,就黃家那樣的,他們都是要催著交錢的。但紀彬這裏就是搶著交。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邑伊縣衙門日子好過了些,靠他買山買地,靠他交稅。
    從永義十五年初到如今永義十六年底,就不說紀彬提醒撥款那件事吧,他們家平日交稅都足以往他的政績往上提一提了。
    至於紀彬種棉花這事,他也想過稅款會極多,但收到引娘親自送來的三萬五千兩稅款,還是讓他震驚。
    柴尺提前來說,講引娘繳稅款的時候想低調點。
    她是想低調的,那也是外部低調而已,衙門管賬的,還有王知縣,稍微算算就知道是個巨額稅款。
    而且引娘還趕在年底前交完錢,這政績就是在他身上啊。想必今年可以挪個好地方了!
    其實王知縣也不挑,若是能到春安城就行,畢竟春安城富裕啊,又或者去個什麽大點的城當個文官,然後一步步升遷。這都是好事。
    就拿他鋪橋修路,救濟百姓,任下民風極好,稅款多多的情況,這不升遷,那就出鬼了。
    所以王知縣數完稅款,一麵覺得自己馬上要走,這些稅款全留給下一任做政績了。另一麵覺得心裏可太安定了。三萬五千兩啊!抵得上往年加起來的了。
    不是王知縣沒出息,他們這裏偏遠,自然不能跟汴京一帶,江南一帶相比。跟自己周圍這幾個窮兄弟比較,他是很厲害的了。
    等回家之後,王知縣立刻讓夫人備下年禮,今年要走下紀家的門戶,畢竟自己馬上要離開這,也不介意這些事。
    而且自己送了年禮過去,也讓旁人不敢看輕引娘自己在家。
    不過說起來這紀彬也真是,大過年的竟然又去汴京做生意了,若是能成,是不是又有筆稅款?可他為了賺錢,過年家都不回啊。也是個狠人。
    若是剛開始讀書剛開始做官的時候,王知縣還會瞧不起商賈之人,可當知縣當久了,可太知道沒錢寸步難行,連他們衙門都是如此好吧。
    而且跟紀彬接觸下來,他倒不像是純粹的商人,總覺得跟別人有些不同。也怪不得自己喜歡與紀彬交好啊。
    有了知縣家親自送來的節禮,別說紀灤村了,就連邑伊縣都在羨慕紀家。看看人家,就算是家裏男人不在,可日子照樣紅火。更別說人家男人可是去都城做買賣啊!你們要是有這個本事,兩年不回家都行!
    不少人覺得這話不對勁,但又沒法反駁,畢竟說得確實有道理啊!
    引娘見稅款的事清了,心裏也就安穩許多,其實那封信她還沒看,總覺得要把手頭的事做完再說。
    她總是習慣把最好的事留在後麵。
    而紀大哥給她寫了封這麽厚的信,那就是好事。
    紀彬帶回來的禮物,除了春安城的之外,還有邑伊縣,紀灤村,荊高莊等等。紀彬向來是個禮數周到的人,自然都顧及到了。而江南地方的物件精美異常,誰看了不欣喜呢。
    引娘娘家知道紀彬過年不回來,宣老爹跟宣老娘自然不好說什麽,但兩人過來,讓引娘去娘家過年。
    要是平常人回娘家過年,肯定會有人說道,可紀彬家就不一樣了。就算引娘隨手指了個人,要去那人家過年,估計都會歡天喜地地迎接。
    引娘同意是同意了的,但是她還有許多事要做,別的不說,刺繡坊全都靠她呢。還有馬上過年了,還有來這裏的百戲遊人,聽說今年來的人數很多,百戲也更多。
    引娘還要留在這裏發禮錢,這些要是做得不周到,回頭這些百戲遊人就能把紀灤村摳門的事傳到很遠的地方。
    去年他們這裏做得好,可是得了許多人的誇讚。名聲不就是這樣慢慢來的嘛。
    就算是紀大哥不在,她也會幫忙守著這些名聲的。
    引娘準備等到年前百戲遊人們走了,她這裏徹底沒事,然後再去娘家住幾天。宣老爹宣老娘見引娘如此很有主意,而且說得很對,自然不會反駁。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家最小的女兒都能立起事了。
    跟之前再也不一樣,又或者他家小女兒一直都是如此,隻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等爹娘走了之後,引娘才打開那封長長的信,裏麵說的許多話都是引娘能猜到的,紀彬還是詳細寫了。
    倒是沒有想念之類的話,可字字句句又像是想念。引娘臉一紅,說不定是自己想多了。紀大哥怎麽會說這樣的話呢。
    此時的紀彬已經到了汴京。
    要說他也算去了許多地方,整個宿勤郡就不說了吧,隻要是繁華點的,他或多或少都去過。再有鬆江府也不算什麽小地方。
    從鬆江府一路北上,紀彬,焦家人他們,都是坐馬車,大大小小的城鎮見過許多。
    可如汴京城這般的,還是頭一次見,以前有人說汴京城內,雕車競駐,寶馬爭馳,八荒爭湊,萬國鹹通,竟然一點也不是虛言。
    進門便是高聳城樓,當初紀彬第一次去春安城的時候,就被城樓震撼過,此時更是誇張。當時春安城擴張過的外城也不過方圓十多裏,此時的汴京外城都有方圓四十多地。外麵護城河戒備森嚴,禁止行人來往,肉眼可見皇城的巍峨。
    這還是沒走進門,若是走進去,粉牆朱戶讓人不由得生畏。
    不愧為京都,不愧是汴京。
    同樣的城牆,江南一帶柔多於剛,宿勤郡一帶太過粗糙。隻有汴京此地,才能讓人感受到京都的浩穰。
    即使紀彬柴力陳乙他們一路奔波,但還是下意識觀望許久。
    紀彬知道自己肯定會來一次汴京,之前覺得肯定是準備好行囊,找個好機會出發。沒想到真正過來,竟然是因為太子召見。人生際遇,還真是神奇。
    門口的護衛檢查過他們的身份通牒,確實無誤後放人進來。
    從十月二十四雇馬車趕路,走了十五天的路程,終於在十一月初八這天到了汴京城內。好在汴京城裏有熟人,他們不必去住酒樓,而是被焦家人接到宅子裏住。
    這宅子是焦家人湊錢買來的,畢竟他們手裏確實不缺銀兩,唯獨缺些自由罷了。反正汴京各戶人家都不讓他們離京,在汴京隨便玩都可以,可是回魯地?那還是算了吧。等到明年還是要種棉花的。
    此時的汴京棉已經運往全國各地,應該已經開始銷售了。
    焦家人隻管種這些東西,具體怎麽賣,他們是不知曉的,可汴京的棉花價卻不如紀彬想象中低。按理說汴京這邊種棉的人更多,種的產量也多,應該不會很貴才是。可現在汴京棉價卻在三千文到三千五百文。竟然比宿勤郡還要貴,這都有些不正常了。
    可紀彬,焦家主他們剛到,此時不了解情況,也就沒多問。
    負責此處的焦老二道∶"大家還是先洗漱吧,坐了這麽久的馬車,隻怕骨頭都要散架了,還是先休息休息,吃個飯,我們再詳聊。"
    這樣自然好,就算是柴力也有些疲憊,更不用說其他人了。
    不過焦家人卻在打量紀彬。
    畢竟在焦十一的信裏麵,把紀彬誇得天花亂墜。
    原本以為是焦十一太誇張了,誰知道後來焦家主的信裏也是如此,跟特意囑托了。
    寫書這事雖然是紀彬提起,但也是他願意做的,跟紀彬無關,突然被太子問話,自然也跟紀彬無關。
    因為焦家主的書信,焦家人自然對紀彬極客氣。
    要說焦家出事之前,還有人不服焦家主,可這一年時間過去,大家都明白隻有焦家人一條心,才能有生存的機會。
    否則隻會被逐個擊破,等這些人會種棉花之後,那他們是真的沒用了。而這一年裏,汴京那些豪門貴族的臉色,他們可都看過了。
    更別說焦家主竟然被杭州景家那般對待,好在紀彬幫他們找回麵子,否則這口悶氣現在還堵心口。
    以前的事就不說了,關鍵是太子找他們做什麽啊。
    實在是讓人發愁,早知道就在邊域種棉花算了,來什麽這裏啊。
    可後悔已經晚了,再說來這裏種棉花也不是錯事,至少錯的又不是他們。
    這一路上京確實辛苦,可他心裏卻沒那麽多慌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哪有什麽事情真的能把人為難住?
    而且太子找他們,可能並非隻是壞處,更有可能是機遇?反正一會多問問情況,總是好的。
    趕了十幾天的路,大家吃過飯幹脆休息了。
    等到第二天起來,紀彬掀開棉花被子,這才發現外麵竟然已經下雪。也是他們走得及時,要是被大雪困在路上,那可太難走了。
    沒想到剛來就碰到好事,紀彬心裏都輕快很多。
    紀彬穿好棉衣出門,外麵的陳乙正在跟著柴力練拳,一招一式雖然不標準,但是按照陳乙的力氣,紀彬覺得自己肯定承受不住。
    柴力講紀彬出來,立刻收招∶"東家,焦家把日常所需都備齊了,不用我們出去買了。"
    當初他們出發的時候,想著輕裝簡行,除了必要的東西之外,什麽都沒帶。原本以為還要出去購買,這焦家人已經提前備好,看來是歡迎他們的。
    這不又是一件好事嗎?
    紀彬笑著點頭,讓他們繼續練拳。等了不到片刻,送早點的人就來了。
    吃過早飯,眾人在暖和集合,紀彬這才發現,他們焦家人是真的多啊。
    除開來過年的親人們,到各地種棉的就有十六個,如今他們十六個都在,齊刷刷看著紀彬,一看就是一家人。
    別說江南回來的四個人,其他分散全國各地的焦家人十六人,也全都在此。
    好在這個暖閣足夠大,看著也不顯擁擠,畢竟炭火盆都燒了六個,足以見這地方的寬敞。
    紀彬特意晚來了一會,不是他拿架子,而是焦家人在一起肯定要先聊幾句,所以他提前讓陳乙過來說過,他約莫晚到半個時辰。
    就是讓焦家人先聊,畢竟人家是一家人。
    焦家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路下來,他對紀彬已經敬佩多於尊敬。若是家中子弟有紀彬這樣的年輕人,那他真就不怕什麽了。
    可惜這麽多人當中唯獨一個焦老二穩重,但他們是同輩人,下麵還有個焦十五識字,這也太少了些。
    紀彬一來,在汴京主事的焦老二就把這邊的事全都和盤托出,半點沒有隱瞞。
    所有人安靜地聽著說話,最小的焦十五焦十六,還有陳乙柴力幫忙倒水,這一說竟然就是將近兩個時辰。
    當時焦家人被分開,每人到一戶中教導種棉,焦家主被他們送到杭州,也是想讓家主遠離是非之地。
    分出去的焦八焦十四還算穩重,去宿勤郡的焦十一,還有其他蜀地,閩地的人也都是選技藝較好的,畢竟他們出門在外,隻能靠自己的知識來教導。
    反而在汴京的人他們可以互通消息,大家反倒安全點。
    其實種棉的時候沒什麽特殊的,隻是種的範圍著實不小,這裏五六月份開始種棉花,十家當中,沒有一家低於兩幹畝棉花地。
    話說到這,紀彬心裏更疑惑了,沒有一家低於兩千畝地?那十家至少種了兩萬畝棉花,這產量最少也能有一百四十萬的產量。
    這麽多產量,為何汴京棉價還是那樣高?根本不符合常理。
    但紀彬沒問,靜靜聽著焦老二繼續說,把疑惑埋在心底。
    反正種棉的時候,焦家人認真種棉,這也沒什麽可講的,至於這些人家互相認識,那也沒什麽特殊的。
    除了其中兩家,似乎有些不同,好像有些受排擠。
    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著的兩家,不過這兩家對焦家人還是比較和善的,如今的宅子都是他們幫忙尋摸買的,甚至還補貼了點銀子,宅子裏的物件也送了不少。
    其餘八家人心是齊的,這八家人種完棉花之後,也不讓焦家人離開。之後還是焦十五焦十六買了宅子,焦家人才能陸陸續續搬進來。不過若是想出京城的話,還是要提前跟各家說。
    焦老二最後道∶"許是那些人最後知道我們隻是普通農人,也不防備了,所以知道些消息。我們在的八家裏,跟如今汴京風頭正盛的禹王走得很近。剩下的兩家,也就是焦十五焦十六待的兩家裏,似乎是中立態度,所以被其他八家排擠。"
    可現在汴京的形勢,哪有不站隊的。
    禹王太子之爭,連紀彬都猜到一些,在皇城裏的眾人,自然更加明白。剩下的兩家,隻怕跟太子是有些聯係的。
    這也能解釋,太子為什麽知道焦家人在寫書,還能悄無聲息地來拜訪。畢竟這宅子都是那兩家人幫忙置辦。其中有沒有太子的授意,這誰也不知道。
    又或者等到紀彬焦家主見了太子之後,說不定能看出些什麽。
    紀彬深吸口氣,他似乎已經明白什麽。
    棉花暴利,他這種都能掙上百萬,禹王的人又能掙多少?掙了錢,豈不是更有黨爭的資本。太子倒是也派人種棉花,那兩家人說不定就是強硬安插進來的。
    可這是被禹王的人先下手為強,畢竟禹王手下可是多番騷擾焦家人,才把人挖過來。太子自然晚了一步。
    可這一晚,就讓禹王占了上風。
    禹王不止利用棉花賺錢,他能從宿勤郡回汴京,不就是靠著棉花詐騙案一事立功,然後順利返回汴京。
    如今手握巨額財富,又有好名聲。也怪不得坊間都說太子都要避其鋒芒。
    原來南軍國轟轟烈烈的棉花熱,也是黨爭的餘熱而已。
    還好他們宿勤郡實在偏遠,就算種了棉花,數量也太少了,根本掀不起風浪。暫時不會波及到他們身上。禹王更不會在意那些零星種棉的地方。
    紀彬心裏歎口氣。
    好好讓百姓們做生意不行嗎,怎麽愛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過這樣一來,紀彬稍稍能猜到一點太子的意思,太子更關注的就是出書的事,也就是說對焦家人並無惡感。
    就算是禹王突然而來的巨額財富因焦家人而來,他似乎也沒遷怒的意思。若是真的遷怒了,焦家人的日子不會這麽安生。上次跟焦老二談話的時候,也不會那麽平和。
    甚至還問了焦家人在汴京生活如何,還說了汴京哪家食鋪最是邊域口味,讓他們可以去嚐嚐。
    紀彬稍稍放心,對焦家人都如此,至於他這個捎帶的?肯定也是沒什麽事吧?
    等焦家人七嘴八舌說完,紀彬已經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畢竟他跟焦家人一樣,在那些大人物眼中隻是種棉工具人罷了,誰會跟工具人為難呢,要為難也是跟黨爭的人過不去。
    就像是獅子跟老虎打架,誰會在乎地上的螞蟻,若是他們真的低下頭故意跟螞蟻過不去,隻怕也是氣數盡了。
    兩個時辰過去,眾人倒是越聊越開心,也不知道焦家人是不是天生有樂觀的心態。
    至於焦家主看著紀彬的表情,見紀彬笑著搖頭,就知道按照他的分析,應該是沒什麽大事。沒大事就好。那他就放心了啊。
    不過焦家主還是道∶"紀老板,你覺得這件事要怎麽辦?"
    現在說的,就是太子要召見他們的事了。
    紀彬笑∶"大家安心等著就好,要我說他們也不會為難咱們。"
    焦家人小聲歡呼,心裏明顯一鬆。
    等到他們去張羅中午吃什麽,紀彬跟焦家主低聲道∶"咱們都住到宅子裏了,若是太子召見我們,必然會給消息。上次不是也說了,等著消息就好。"
    焦家主點頭,又道∶
    這誰也不好說,不過如今看來,似乎跟他們沒有關係。
    紀彬道∶"寫書的事先停停,外麵人問了,特別是那八家問的話,就說咱們寫不來,等等再全。
    "明年種棉花的時候,把該教的全教了,然後離開京城。總覺得這兩年內,汴京會有巨變。"
    不是紀彬危言聳聽,而是黨爭到這種地步,難免會殃及池魚,他們還是快些開溜的好。
    先前太子在邊關大勝歸京,然後禹王就被趕到宿勤郡那種窮鄉僻壤,之後借著棉花帶著巨額財富跟很好的名聲回來。
    彼此你強我弱,你弱我強,看起來像是回合製遊戲一樣。可實際上,肯定比他們要看到的凶險。
    所以能離開汴京就先離開。
    等哪一方徹底落敗,太子之位也徹底穩固,那汴京還是天下第一的城池。還是值得遊玩居住的。
    焦家主點頭。
    說實話在教導各家種棉的時候,肯定是有所保留的,畢竟是自家的技術,教起來肯定心疼。現代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古代了。
    可現在家人安危可比技術重要得多,等明年把該教的全都教了,全家一起離開汴京吧。估計那會也不會有人攔著他們。
    焦家主有些後悔∶"早知道今年就全教了,說不定就可以離開。"
    紀彬笑∶"沒事,能有什麽大事呢。咱們安心等著吧。"
    這天塌了總有個高的頂著。
    再說,各家還需要焦家人,根本不會有什麽小動作。這就是有技術的好處吧。
    焦家主點頭,總算是安心了,再說不安心又能怎麽樣,現在還是老老實實等著太子召見吧。
    如今是十一月初九,也算是年關前麵。
    如果放在邑伊縣那種小地方,大家都在準備準備停工的事,畢竟天氣太冷,也該休息了。可像汴京城裏百萬人口,一直到年三十,可能還有店鋪開業,畢竟人口眾多,哪哪都熱鬧的。人口多的城市,平均溫度還會比其他地方高個幾度,也更適合人生存。這點在現代是有研究證明的。怪不得人們都喜歡往大城市跑。
    但畢竟是過年,該有的熱鬧還是有的。
    像那些百戲遊人,如今都聚集在汴京城十二處大小瓦舍裏,日日笙歌,晝夜不停。
    隻能說不愧是汴京城。
    紀彬也安心在焦家住下。
    不過趁這個機會,他們還在秘密寫書。
    也不是他們想頂風作案,隻是閑在家裏也沒什麽事,至於對外麵?那自然說是寫著玩玩。
    就算有心人想打聽,也覺得一群農人,一個小貨郎,能寫什麽書?大多是不放在心上的。覺得他們瞎胡鬧而已。
    別說古代了,現代有個種莊稼的老漢說自己要寫本農業相關的專業書,估計也不會有人信吧?更別說焦家人一群人裏,寫信比較通順的,隻有焦家主跟焦十五兩個人。其他人的字約等於鬼畫符,甚至還有鬼畫符都畫不好的。
    但在古代這種知識水平,已經是平均以上了。可這種知識水平,離寫專業書,還有長長長的距離。
    其實紀彬真的做起這本書的時候,問題也是很多。
    他心裏有個大概的模板,比如在目錄上先寫總論,大概講一下棉花普遍種法。
    然後是每一個章節對應一個地方,比如宿勤郡種棉法,著重寫宿勤郡那邊的地理環境,天氣變化等等。
    還有各地的病蟲害怎麽防治,肥料怎麽用。
    等紀彬著手開始做,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農業科學家了。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若是真有學農的人穿過來那就好了啊!他這個寫書半吊子,跟農業半吊子,隻能一點點推進。
    可時間慢慢往前,書是有些進展的,太子那邊卻遲遲沒有消息。
    別說焦家人了,就連紀彬也有些疑惑。
    他們十一月初八到的汴京,如今十一月十八,按理說太子應該早就知曉了。可遲遲卻沒有動靜過來。也許是太子公務繁忙?
    這是極有可能的,畢竟他們不過是小人物,就算是排序,也要排很久。
    紀彬跟焦家人強行安心下來,繼續琢磨這本種棉的書。俗話說三個奧皮匠頂個諸葛亮,這話可能也沒錯?
    不過現在基本上是紀彬來總結歸納,柴力,還有焦十五幫忙譽寫。
    至於焦家主則把各個地方不同的種棉方法寫出來,其他焦家人則口述給焦家主。漸漸地,一條條農業小知識,竟然慢慢成型。
    不錯,就算太子不召見他們,這次齊聚在京城,那也是有收獲的。
    在十一月二十五的時候,紀彬收到引娘從紀灤村寄過來的信,還有春安城各家也寄來書信。引娘信的內容同樣很長,基本上是上講作坊跟雜貨店的事,還說她早早讓春安城雜貨店的徐傑跟紀一飛回來了,今年的皮貨也賣了好幾千兩銀子。
    那個店的魯石不時會看看倉庫,檢查鋪子,讓紀彬放心。
    邑伊縣這邊生意更好了,而目更多買家都是紀灤村的人,周圍養豬的人家也擴大了規模,他家那邊也是掙了不少錢。
    若說麻煩倒也有,不過是深花坡那邊。
    紀彬想了想,這是賣花蜜那個深花坡,當初那家的劉老爹一家做事不規矩,所以紀彬不讓他獨家供應花蜜,轉而讓全村人一起來做。
    畢竟他們守著花穀,隻要掌握養蜂的訣竅,誰都能買花蜜給他。
    紀彬還覺得深花坡有個叫劉冬的青年十分不錯,他養著瘋了的母親跟妹妹,自己就把深花坡收花蜜的事給他了。
    不過那邊又有什麽麻煩?
    引娘也在信裏寫了,說是因為整個深花坡都在賺花蜜錢,劉老爹一家賺得錢減少很多,他家氣得沒辦法,還想要獨家買賣。
    可是他一家人.怎麽拗得過全村人?
    全村人可是因為賺花蜜錢之後,腰包都鼓起來了。擋人財路這種事,可是要命的。
    劉老爹反抗不成,竟然在十月份的時候,趁著月黑風高想要搗毀其他人家的蜂箱。正好被巡查的劉冬發現。
    劉冬對花蜜的事是最上心的,他自從接了這個活計之後,甚至有錢給母親妹妹請大夫吃藥看病。母親妹妹雖然還是癡傻,但腦子漸漸沒那麽糊塗。
    有一次回家的時候,他娘還做了碗米粥給他,雖然米還有些夾生。但這也是看到希望了啊。
    所以劉冬是整個深花坡對花蜜最最上心的人。
    他發現劉老爹跟劉家大兒子想做的事,直接上去跟他們打了一架。這邊的動靜被村裏人發現,氣得把那劉老爹一家打得頭破血流。畢竟有些蜂箱已經被搗壞了啊!
    準能不氣啊!深花坡年邁的村長都氣得拿竹子做的拐杖打人。
    最後經過村裏人商議,這劉老爹一家直接被趕出深花坡,你們愛去哪去哪,反正村裏是不能留賊的。
    這劉老爹一家已經被打怕了,更知道留在深花坡,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劉老爹一家竟然還想找引娘求情,可被引娘直接拒絕,說深花坡的事跟她這個外鄉人無關,她管不著。
    乞求無望,聽說劉老爹一家已經被村裏人趕走,全家搬到興華府那邊了。
    不過他們手裏其實有些銀兩,再安家落戶是沒什麽問題的,畢竟當初花蜜生意,可都是他們家自己的。
    如今這樣的命運,隻能說是自討苦吃了。
    也因為是劉冬及時發現劉老爹想做的壞事,現在隱隱已經是深花坡的領頭人,也算是實際上的村長了。
    有劉冬當村長,以後深花坡的花蜜隻會更穩定。
    看完這些話,紀彬總覺得引娘隱瞞了什麽,是不是這劉老爹一家去紀灤村說了什麽?可這信裏來來回回也看不出什麽門道。
    剩下的事也就沒什麽了,引娘還說,紀彬接到信的時候,她應該已經回娘家過年了,讓紀彬在外記得吃些好的,不用擔心家裏,紀老爹那邊也送了年禮,一切都會好好的。
    心裏還有陳乙家人對他的囑托,讓他好生照顧自己,家裏的銀錢都收到了,話裏還責怪他怎麽自己不多留一點雲雲,可見也是擔心的。
    紀彬自然會轉達給陳乙,讓他知道家裏人在掛念他。
    這就行。
    紀彬看著引娘的信就覺得很安心。隻是沒趕上引娘畢業,總歸是有些遺憾的。
    算了,回頭再說吧,他看看能不能買什麽禮物補償一下。但這也是年後的事了。
    放下引娘的信,就是詹明的了。
    詹明寫的信也挺長的,把宿勤郡這邊棉花的事說得很清楚,還說他的稅款沒有交上去,因為春安城官府的人空了大半,都跟著譚刺史去了京城,讓他有事的時候厚著臉皮也要去求助一下。
    還有宿勤郡的房知府也在京城,有事可以找他們。
    紀彬也有些驚喜,若是真有什麽大事,說不定還能求助一下?也算是心裏安穩些。
    最後一封則是許久未見的平老板,平老板則讓他在汴京小心些,說裏麵勢力錯綜複雜,近兩年還是不要沾惹的好。
    但是平老板並未給什麽名單,估計是怕信裏亂寫什麽會出事,明顯是信任紀彬的智商,把事情說得很隱晦。
    平老板的說法跟紀彬想的差不多,最近幾年還是遠離汴京的好。
    聽說平家在汴京也有產業,以平老板的態度並未讓他有事找平家,隻怕他跟汴京平家的關係好不到哪去。
    不過這封信後麵筆鋒一轉,說這信裏還有封信,隻是要讓紀彬代為轉達,要給柴力的。
    給柴力?
    紀彬眉毛一挑,見平老板後麵的筆法輕浮,估計也覺得可樂。看來他猜得沒錯啊。
    等紀彬把最後一個小信封交給柴力,那信封上特有的香粉讓柴力手足無措,立刻藏到袖子裏了。紀彬拍拍他肩膀∶"這有什麽了,坦坦蕩蕩的也無妨。"
    畢竟紀彬可是知道燕行首收到燕兒釵環時候的表情。八卦的可不止平老板,還有詹明啊。
    詹明詳細寫了燕行首的表情,平老板詳細寫了燕行首收到釵環之後幾天的表現。
    他們在那八卦,紀彬反倒成了最大的吃瓜人。
    詹明幫著紀彬給各家送禮物的時候,最後去了平喜樓。
    給平老板的東西送到,又跟他多聊了會,直到看見燕行首,這才私下送了釵環。
    誰知道不等詹明說話,燕行首就笑著拒絕,那態度拒絕得讓人無法反駁。
    可詹明卻道∶"這是柴力讓我幫忙轉達的,他在鬆江府首飾鋪子無意間看到這個釵環,原本想偷偷給你,可他現在被事情絆住腳,不能回來,隻好讓我代為轉達。"
    燕行首臉上敲到好處的笑夏然而止,露出微微錯愕的表情。
    她自然認識這個樣式的釵環,正是在雅集上弄壞了,沒想到救她的柴力也發現了?
    燕行首鄭重說了感謝,接下來幾天裏都是若有所思,但明顯想明白什麽,不管柴力是有心還是無意,她總歸是要試試的。
    所以這封信也讓平老板代為轉交。
    她大風大浪都過去了,還怕個木愣愣的柴力嗎?不存在的。
    反正柴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信放在胸膛前會發燙一樣。
    紀彬瞧著,覺得他們好事將近。隻是燕行首的職業,柴家人估計會很介意。
    可柴力畢竟隻是親戚,若是他願意,旁人也說不了什麽?
    若是換了其他青樓楚館女子,紀彬估計也會覺得不妥當,但燕行首此人是受家裏連累才進了瓦爵。
    雖說吃些苦頭,可後來憑著一本香經,硬生生在這極難的路上廝殺出來,算是有了短暫的自由。燕行首調香也是正經手藝,她做的很多香方許多大戶人家小姐都在用,味道淡而雅,還有微微回香。
    是真正靠本事在瓦舍中吃飯的。
    紀彬笑笑,他還是想家了啊。太子怎麽還不來?
    他都要等不及了,若是解決完太子這件事,等到天氣一暖和,他就要回家,再給引娘帶份最好的禮物。
    話是這麽說,可太子這事,急是急不來的。
    眼看到了十二月初五,皇上等人要例行去太廟祭祖,太子肯定隨行,最近也是來不成的。不過從十一月開始,各種祭祀活動都不斷,忙是肯定特別忙的。
    紀彬隻好安心在焦家等著。
    聽說這次去太廟祭祖,皇上皇後,太子太子妃,還有下麵四個皇子,文武百官全都要到。場麵極為盛大。
    這也正常,每逢年節,大節,祭天祭祖都很重要,一直要到十二月中旬才會結束。如果有興趣的話,還能去天街圍觀皇上出行盛況。天街就是汴京的主幹道。
    不過對汴京百姓來說,他們見到聖人的機會還是很多的,估計也因此事,百姓們多自稱驕民。再說過去圍觀還能拿撒下來的賞錢,肯定要去啊。
    焦家人喊紀彬一起去瞧熱鬧的時候,紀彬欣然前往,來都來了,看個熱鬧總可以吧?
    聽說皇上出行前後執燈籠的都上百人,單看這盛況,就知道肯定場麵肯定很大。
    三個時辰後紀彬他們從天街回家,先是擦擦頭上的汗。
    是的擦汗,人太多了啊,簡直人擠人!領頭騎著高頭大馬清路的兵士可不管你是誰,都要往後退。
    至於後麵浩浩蕩蕩的祭祖隊伍,讓紀彬對古代皇權有了進一步的理解。
    開路的是喝探兵士,約莫上百人,接著是舉著信番燈籠的兩百多宮官人,周圍更有鐵騎上萬,護著聖人安全。
    護在中間的乃是天子法駕,皇上的車輦俗稱玉輅,寬足以乘十人,唯聖人在此,車上信番龍旗整齊排列,珍珠瑪瑙皆是點綴。
    皇後,太子太子妃等人自然是坐著較局促小車後麵跟隨。至於皇子等人,就算最受寵的禹王,車馬規格也是不如太子的。越往後麵,車馬就越簡陋,往日在外風光的大臣們也是如此。
    最後麵則是頭戴小帽的奏樂兵士,有畫鼓二百麵,更有號角幾十,秦樂先鳴號,然後樂聲起。
    天街兩側的人隻能隱隱看清聖人麵容,不過今日聖人似乎心情不錯,掀開珠簾朝百姓們打了招呼。
    南軍國倒是不流行跪拜,隻要百姓山呼萬歲即可。隨後就有賞銀撒在人群中。
    眾人隻敢撿自己周圍的賞錢,若是敢哄搶,那就會被武嚴兵士拎出來當眾受鞭刑。
    紀彬看著車馬隊伍,就明白為什麽太子後麵的禹王想要更進一步。畢竟超過了太子,才有可能坐上聖人的位置。
    今日出行就能看出來,一步的距離,之間待遇可是千差萬別。
    旁的不說,就太子的待遇已經可以堪比聖人,很多規格都差不多,隻是數量稍減而已。但皇子呢?所有規格直接下降一個層次。旁人也就罷了,禹王有不甘心可太正常了。
    就跟一個蘋果掛在枝頭,要是離你兩米高,你也就懶得摘了。
    可它要是在你踮踮腳,努努力說不定就能夠到的時候,是最撓心撓肺的了吧。太子之位對禹王來說,就是那個可以踮踮腳就有可能拿到手的蘋果。
    這跟他一個小貨郎又有什麽關係呢。瞧熱鬧難道不快樂嗎。
    就在紀彬覺得這個熱鬧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時候,整個汴京氣氛忽變。
    原本要祭祖五日的聖人匆匆回到汴京,回來時候天街徹底被清空,不準行人靠近,可見聖人這次是真發了脾氣。
    若是這些,紀彬可能還沒什麽感受,畢竟皇上發脾氣,他們也感受不到啊。頂多汴京氣氛不如往日好了而已,各家都小心謹慎,關門閉戶,唯恐受人連累。
    可接下來幾道詔令讓紀彬帶了些錯愕。不對,已經不是錯愕了,而是震驚。
    倒不是太子出事,而是太子太傅,也就是如今的內閣大學士,被皇上直接貶官流放。罪名是寫的祭祖文中,有譏斥太宗及聖人之語。太宗就是南軍國開國皇帝。聖人就是當今皇上。
    也就是說,不管譏斥哪一個,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現在兩個一起,感覺在皇權麵前,腦袋可能要搬家了。
    這樣盛大的祭祖儀式上譏諷這兩位?!這位內閣大學士是不是活膩了?隻是被貶流放已經給麵子了?
    估計還是同僚太子求情才有這樣的處罰吧。
    紀彬眉頭緊皺,可是太子太傅出事,那太子能不受牽連嗎?這必然不可能。本以為來汴京見太子一麵就好,如今竟然變得極為麻煩。汴京局勢變化,竟然比他想象快了很多。
    紀彬這得到消息,焦家主自然也得到了,兩人都從對方眼神中看出不安。這要怎麽辦?他們繼續等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