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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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紀彬從深花坡回去,心裏既震驚又無奈,甚至有點想阻止王知縣那邊便宜售賣棉花種子。可是來不及了!
    紀彬騎馬出門這四五天裏,棉花種子都賣完了好嗎。
    整個邑伊縣都很快樂,有些邑伊縣裏的人家甚至都買了種子,想在自己院子裏種,等到過冬的時候,不就有棉花穿了?
    種子這麽便宜,買回來肯定有用啊。
    不得不說,因為這七萬斤種子,邑伊縣直接掀起真正的種棉熱。跟去年的狂熱不同,如今帶了些冷靜。
    誰知道紀彬回家的時候,就見廳堂上放著一份貴重的禮物。
    聽引娘說才知道,這竟然是黃夫人親自送過來的,而且帶著黃家大兒媳婦,態度誠懇地道歉,然後說自家也想種棉,能不能去知縣那買。
    其實這有什麽了,當初跟黃夫人的矛盾不算太深,她也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聽說去年被騙子氣病也就算了,然後家裏人又鬧一場,差點分家。
    現在帶著禮物過來,明顯是求和。
    引娘倒是點頭,她家想去王知縣那買種子,其實也不用經過他們。還讓她把禮物拿回去,但黃夫人顯然下定決心要修複關係,言辭非常誠懇。
    紀彬聽此後,不由得感慨,這個黃夫人果然是個狠人,能屈能伸,還能認識到錯誤。怪不得能把生意做起來。
    禮物收也就收了,而且跟隔壁村的人打好關係定然沒錯就是了。
    紀彬不由得感慨,之前有個人說過,你家裏風光了,就會感覺周圍全是好人。這都把黃夫人變得看起來是好人了,說明他的辛苦沒有白費。不管真心還是假意,麵上過得去就行了。
    他一直也沒牽連黃溝村的人啊,頂多是重要的活不給他們做罷了,如今倒是沒那麽多限製。估計兩個村子的人都能鬆口氣。
    這樁小事過去,宅子那邊在完地基最後兩個部分。
    現代有個詞語叫基礎,這個基礎就是從蓋房子延伸而來,基的意思是宅子下麵重新鋪整的土,,礎的意思則是房屋柱子下麵的石頭。
    把這兩個最要緊的搞定,以後的事情就簡單了,基礎就搞定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好辦很多。鋪最後一塊石頭的時候,紀彬還去看了,後麵就是豎起宅子的重要梁柱,梁柱立得好,房屋才會更漂亮。
    與此同時,村北的四百畝油菜終於收獲結束,已經到了四月初七,馬上要到佛誕節。
    不知為何最近兩年邑伊縣禮佛的人變多,風氣也影響到紀灤村,有人還邀引娘一起去上香,被引娘婉拒了。
    她事情還有好多,這油菜收獲下來,還要榨成油。本村沒有做這項活計的,還要拉到邑伊縣去榨油。
    引娘原本想問紀彬,等四百畝的油菜榨出來之後,要不要直接放在雜貨店寄賣。還能賣給貨郎們,差不多兩萬四千斤的油也能買不少錢。如果她家吃的話,要吃到猴年馬月。
    但紀彬卻道∶"不要賣,提前找鄧杉做可以密封起來的油罐,做好之後送親朋一部分,剩下的先放到咱們租來的倉庫裏。不賣?但我們吃不完啊。"引娘奇怪道。
    紀彬想了想∶"存起來吧,以後我們宅子建好,也有地方放。"
    說完,紀彬又道∶"不用聲張,拿出其中四千斤或賣或送,剩下的全存下來,若是有人問了,就說這些油已經被人定下來了。"
    雖說現在看起來國泰民安,但還是要有屯糧的心。
    以後太子平穩上位,那自然是沒什麽,若有什麽波動,他也有應對的本事。畢竟上層一點點動靜,都會影響下麵百姓們的生活。從他發現棉花熱其實是黨爭餘熱的時候就發現了。提前做好準備,總不是壞事。
    引娘點頭,她就算不知道為何,但聽紀大哥的就沒錯。
    引娘的表情太乖了,讓紀彬忍不住捏捏她小臉,誰知道這東西剛好被進門的宣老爹看到。兩人迅速拉開距離。
    倒是宣老爹都習慣小兩口黏黏糊糊。
    宣老爹過來還是說宅子的事,需要引娘去結有一個材料的錢。
    引娘去給錢,紀彬則看看最後收尾的油菜地,等全都收下來之後,就要開始翻土,準備種棉花了。
    紀彬這裏過得倒是鬆快,卻不知道平老板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跟小廝互換身份後,又帶了幾個隱秘的人手去興華府,來這裏自然是不用真實身份,也沒人認真查驗。
    來這裏之後,跟派過來的人接頭,從興華府又去了隔壁海太城,可不管哪邊的消息都一樣,而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肯定啊,紀彬三月初都把人救走了,這都是四月初了,誰要是能發現異常,那就奇怪了。
    太子跟禹王的人甚至前後去了埋人的地方,什麽異常都沒發現不說,倒是被臭走了。
    而且興華府的實際情況也傳到太子手裏,同樣知道興華府還有灶戶的事,但他現在動什麽地方都行,唯獨不能動興華府。
    否則聖人肯定以為他在找人。他當然在找人,隻是不能這麽光明正大。
    灶戶的事隻要暫且放下,等騰出手後,他首先要解決的,就是灶戶的身份。
    太子這裏如此,禹王那邊則不怎麽在意了,太子都找不到的人,還有誰能找到?管他謝閣老到底在哪,隻要不在汴京出謀劃策,一切都好。
    其實這些大人物的事,跟平老板也是有距離的。
    可是平老板是怎麽都找不到人,從二月底出發找人,如今四月中旬了,足足一個半月,人影都尋不到。
    平老板隻好暫時放棄,讓手下的人細細篩一遍,興華府流放之所大大小小有十幾處,全都仔細尋常。
    耗上一年半載,人也要找到。
    隻是他必須先回春安城一趟,加上去紀灤村的時間,他已經離開春安城兩個月了,肯定要露-麵,萬一還能得到什麽線索。
    抱著這樣渺茫期待的平老板終於回了春安城。路過邑伊縣的時候也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直接回家。
    隻是人剛到家,無數消息傳到耳朵裏,他畢竟是春安城最大的老板,找他的人可太多了。經過掌櫃報出名字,也就兩個人值得他見麵。首先是紀彬,然後是譚承樂。
    平老板看看紀彬寫的兩份信,也沒從裏麵看出特別的,反倒是譚承樂的信裏麵內容不一樣,並且說明了,讓自己回春安城就去找他。
    這封信是三天前留下的。
    平老板立刻動身。
    此時的山清公子譚承樂,則在家裏收拾行李,他們舉家要搬完汴京了。
    這雖是譚夫人早就想過的,可萬萬沒想到是這種情況。
    她以為相公在外曆練夠了,,就會被太子召回京城,然後加以重用,畢竟作為謝閣老的弟子,作為與太子一起長大的譚家長子,以後定然平步青雲,實現自己的抱負。
    當初譚清被下放到宿勤郡春安城的時候,多少人都有些驚訝,說那地方太偏太苦,一待就是四五年。
    他們一家肯定吃不了這個苦。
    她又是汴京長大,一雙兒女也是汴京長大,卻毅然跟著譚清前往這個偏僻的小城。因為譚清是有抱負的人,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可以治理好一個城。
    如今治理倒是成功了的,原本寂寂無名的小城,如今也算有了名氣,人口增加了三倍,稅收更是讓同僚們驚訝。
    可想象中因為政績過好被調回京的事卻沒發生,反而是因為被老師連累,要從這個實職撤走,明升暗降,不對,連明升都沒有,直接被安排到東平殿當個中書舍人。
    這可不是什麽大官,而是個給皇宮修屏風的風雅官。
    譚清他會修什麽屏風啊,他平日裏頂多喝杯好酒,然後就是公務公務公務,風雅之事對他來說都是擺設。
    要說大家子弟確實也懂,但讓愛好公務的人去修屏風,簡直是消磨意誌。
    譚夫人聽到譚承樂帶回來的消息,就知道自家相公會如何想。回京,她娘家倒是還好,其他人肯定落井下石。
    而且聖人明擺著告訴旁人了,譚清受此薄待,就是因為謝老先生。
    譚夫人忍不住搖頭,她自然是見過聖人的,聖人剛登基那年,元宵金明池旁彩棚上,聖人跟著其他皇子在彩棚看表演。
    她們這些官著都可去彩棚前討杯酒喝,聖人知曉她是譚清的妻著,聲音溫和讓內侍給她用金杯倒酒,然後溫聲跟先皇後,太子殿下討論哪個表演有趣。
    可是近些年聖人年齡愈大,性格也就越古怪。先皇後又不在了,少有人能勸得動。
    就連太子也是為聖人頭疼,甚至在謝閣老麵前說他爹就是老小孩。隻能哄著。
    這話也就謝閣老,譚清,還有譚夫人知曉,其他人自然是不能告訴的。
    可能人老了就會糊塗吧,就連聖人也不例外。
    現在就連譚承樂也是以接家中母親妹妹為由才能回宿勤郡春安城,否則也要被扣在汴京城。聖人是真的為謝閣老十七年,不對已經是十八年前寫的祭文生氣。覺得謝閣老不忠不義,不是真心效忠他,而是效忠太子。
    天子動怒,自然連累一大片人。譚家也隻是一部分而已。
    譚夫人歎氣,又去女兒那邊瞧瞧,這次回汴京,估計沒那麽快樂。其實在春安城也還行,規矩沒那麽嚴苛,小女兒過得也開心。她剛到女兒的院子裏,就聽到大兒子在叮囑女兒。"你最近不要惹娘不高興,聽話些,多說點好聽話。等到了汴京也不用管旁人說什麽,咱們一家都會沒事的。"又說了一陣。
    譚家二小姐小聲道∶
    譚承樂笑∶"官場起伏是常態,若是因為一時困頓就覺得此生便如此了,那我們家還做什麽官。"
    譚家二小姐嗯了聲,歎氣道∶"哥你忙吧,我會照顧娘親的,也照顧好我自己。"
    聽著兄妹兩個說小話,譚夫人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一經事,兩人都長大不少。譚夫人也沒去打擾,安排人去收拾行裝。
    隻是承樂說了,東西最好慢慢收拾,收拾個一個多月再啟程是最好的。
    譚夫人心裏似乎明白什麽,事情也做得有條不紊,主人家都這麽淡定,下人們也少了許多恐慌。
    等平老板到譚家的時候,譚承樂立刻出來,但見平老板的表情,就知道興華府肯定一無所獲。平老板親自去找謝閣老的事,譚承樂也知道的,但眼看著好像更麻煩?
    平老板點頭道∶"確實很麻煩,興華府的情況遠比所有人想的都要複雜,就連當地官員,隻怕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勢力盤踞在興華府內。那裏麵六個鹽場,實際上的主人卻各有各的靠山。縱然我在這兩地都有些人脈,可還是找不到謝閣老的蹤影。"
    他可是找了快兩個月啊,興華府那邊都待了一個多月,但不管怎麽找,都是尋不到蹤影。有一次他甚至扮做買鹽的長隨溜進去,足足待了好幾天,各個鹽場都瞧了。若不是消息準備,說謝閣老肯定在興華府,他都要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
    譚承樂聽著,開口道∶"其實不止你是這麽想,汴京那邊也是這個想法。
    "好在是,不僅我們沒找到,禹王的人也沒下落。謝閣老要麽被人控製住,要麽被人藏起來,總歸是有原因的。"
    這是實話,平老板歎口氣,譚家給的第一個重要差事他都沒辦好。
    譚承樂安慰道∶"之前誰都沒想到興華府會這樣亂,這也不是你的過失。我這次從汴京回春安城,不僅是帶母親妹妹上京,也是回來暗中找人。"
    畢竟譚承樂是認識謝閣老的,他小時候也是受過謝閣老教導,雖然時間不長,可確實是親近的長輩。
    他去尋的話,說不定更有機會。
    他這次就是借著接家人的緣由替太子殿下尋人。從汴京出來的時候,這都是計劃好的。
    所以譚承樂讓他母親譚夫人收拾東西慢一些,他給自己預留了一個月時間,再有平老板相助,就算找不到人,也能尋到新線索。
    平老板點頭,不過他又想起一件事∶"譚刺史調回汴京,那春安城的刺史?"
    譚承樂搖搖頭∶"自然是另派人選,春安城上麵的宿勤郡也有新知府。房知府年紀大了,已經在汴京任了個閑官,再有半年應該可以榮休。"
    聖人倒是沒牽連房知府,該給的麵子裏子都給了,畢竟房知府為南軍國鞠躬盡瘁,如今安享晚年是應該的。
    也就是說,宿勤郡換了知府,春安城換了刺史。
    -下子換掉兩個人,也是少見。
    譚承樂又道∶"我是騎快馬回來的,他們事務煩瑣,估計還有半個月才能到這。
    平老板點頭,但這跟他們現在沒什麽關係,主要是找謝閣老啊!不管怎麽樣,總要知道他在哪,是否平安,要怎麽幫他。
    平老板在春安城就歇息了一天,這又要跟譚承樂一起再探興華府。他最近是不是跟興華府杠上了啊!
    就在他們要出發的時候,燕芷遊忽然找上來,她知道平老板回來的時候,昨天就來尋人了。可是平老板已經出門。
    今日再去平喜樓找,平老板又出門,還是出遠門。
    你也太忙了吧!
    燕芷遊隻好騎馬來追,她帶著紀彬的囑托,必須親自把話帶到啊。
    平老板聽燕芷遊這樣講,追問道∶"紀彬可說了,到底有什麽話要說?他隻講讓你聽到消息,務必親自去紀灤村一趟,而且去的消息也要保密。"燕芷遊說著,目光看向旁邊的山清公子。
    這位的真實身份,燕芷遊當然知道,所以這話說的聲音極低,看樣子連譚承樂都要瞞著。
    這話是帶到了,可平老板有些為難。
    譚承樂時間緊急,哪有空可以耽擱,汴京那邊放譚承樂回來都是很不情願。頂多一個半月時間,還要減去路上來回的半個月,實際的找人時間,是真的緊張。但紀彬也不會平白無故說這樣的話。明顯是真的有事。
    一邊是刺史公子,一邊是小貨郎。
    等送走燕芷遊之後,平老板咬牙道∶"譚公子,我有個好友讓我回來後必須去一趟,此行去興華府正好能碰到,到時候能不能耽擱半天時間,就過去瞧瞧。"
    譚承樂身邊的親隨周圍∶"平老板我們要做什麽,你應該是知曉的吧?這時間緊迫,還有一個多月就要上京,路上再耽擱時間這怎麽行。"
    其實譚承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畢竟是謝閣老的人,若是平時那也就去了。
    但平老板想了想,還是道∶"就半天時間,要不然你們先行,到時候我快馬追上去。
    這似乎也可以?
    譚承的小貨郎,那確實不是個無辜冒失的。
    半天就半天吧,譚承樂說道∶"你再追上也是耽擱時間,到時候我們一同去看看,萬一真的是要緊事,我也能幫上忙。"
    平老板謝了又謝,隻期盼紀彬要說的,真的是要緊事。
    不然耽擱找人時間,不僅是譚承樂這邊難做,這以後還要把消息回到太子耳朵裏。他們總不好這就得罪太子殿下吧。
    紀彬可不知道平老板都在期盼他是有要緊事了。此時的紀彬正在柴家坐著。
    是的,柴家。
    柴力顯然跟柴家講了燕芷遊的事,卻說明想娶她。
    這燕芷遊是什麽人?柴伯母一打聽便知曉了,當時就想拒絕,再是什麽漂亮行首,,那也是青樓楚館的人物。
    縱然近幾年風雅許多,那也是歡場上的。
    倒是她自己寫了小香經是有些章法,可這跟成親過日子,還是兩碼事。
    但柴伯母到底隻是伯母,這些話有些說不得,而且柴力這人她明白,心眼實在,不是個有彎彎繞繞的。
    如此的小輩,說不定是被人騙了?
    所以紀彬引娘就被請過來,柴伯母跟柴伯父就是想打聽一下,燕姑娘到底性情如何。紀彬看人,他們還是信得過的。若燕姑娘是個行事正派的,倒也可以。
    紀彬其實不好多說,燕姑娘畢竟是女子,所以大多有引娘代勞。
    等引娘說完平日跟燕芷遊的交往,倒是讓柴伯母放心了。
    燕芷遊在有自保能力之後,便跟瓦舍那邊逐漸撇清關係,隻是身契昂貴,近些年倒隻是賺錢給自己贖身,旁的歪門邪道什麽都不碰。
    而且這賺錢也是靠給其他小姐家調香弄茶教琴,倒是跟小姐們接觸得多,男子那邊也就是平喜樓的平老板。
    可平老板卻是跟燕姑娘小時候有些故交,兩人以兄妹相稱,隻是個庇護罷了。
    柴伯母又看了引娘帶過來的香方,皆是出自燕芷遊的手筆,都說字如其人,柴伯母倒也覺得香也如其人,這香媚不媚俗,其實都能看出來。
    等柴伯母這些東西看完,柴力不好意思補充道∶"其實是我配不上她,並非她配不上我。"這是柴力一直以來的真實想法,若不是他這麽實誠,可能也不會得燕芷遊青睞。其實這也是實話。
    可這畢竟是古代,以燕芷遊的過往,足以讓好人家退而卻步。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柴力這般不顧流言蜚語,一定要明媒正娶的。
    好在有紀彬引娘在,柴伯母終於點頭同意,她現在就著手準備三媒六聘,好把婚事落下。
    柴力終於鬆口氣。
    這段時間,他都想生活在夢裏。
    還是最好的那種夢,似乎一切都像他在邊關的時候夢到的那樣。從軍中退下來之後,有份好活計,有個溫柔的妻子。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那般走。
    幾日後的春安城,燕芷遊家中收到她做夢也沒想到的禮物,一隻小雁,是柴力親手打的,也是柴伯母坐著馬車親自送來的。
    這小雁就是六禮的第一步,納采,表示求親的意思。也就說明,這場婚事可能不會特別盛大,但絕對很正式。
    而且柴伯母跟燕芷遊相處下來,已經十分喜歡她。是個苦命的女子。如今倒是終於有些盼頭。
    等柴伯母走後,燕芷遊第二日眼睛有些紅腫,從流落瓦舍之後,她就再也沒想過,自己能過上正常的日子。
    一切都跟夢一樣美好。
    他們這邊進展順利,紀彬家棉花也種得不錯,今年比去年早種了幾日,但紀老爹看著天,說是早中比較好。
    焦十一焦十五晚上看了看天象,也覺得紀老爹說的對。古人靠著天上星宿觀察天氣,是有一定規律的。紀彬自然聽他們的。
    而且棉花一種上,這心裏也就安定了。
    紀家開始播種的消息一傳開,整個春安城的播種也如春筍般展開。似乎他家播種是號角一般,倒是挺有意思的。
    王知縣沒事巡查的時候,看著自家邑伊縣一片生機勃勃,眼睛都要笑得眯起來了。雖然今年沒能升職,但自家縣城如此繁華,也是讓人倍感欣慰。
    紀彬家四百畝棉花地,今年也沒增加,主要是紀彬覺得,這幾年並非是發展棉花的好時間。多種糧食才是根本。可這話說出來也就是詹明信。
    反正詹明把種棉花的事全交給紀彬,他要是不信任紀彬,那還信任誰?
    紀彬這邊種,今年種好了就有詹明帶去售賣,不用紀彬再去一趟,兩人分工是很明確的,棉花種低價售賣這種,詹明也介意。
    他現在總覺得紀彬做什麽都有他的深意,所以都聽紀彬的。
    紀彬剛從田地裏回來,就看到迎麵而來的平老板,然後還看到他身邊的山清公子,更有一臉不悅的長隨/小廝。
    紀彬都要以為他們是不是知道謝閣老的事,所以才來的這麽整齊?不然這譚公子過來幹什麽?
    那平老板見紀彬不說話,一臉著急地下馬,拉著紀彬道∶"我見你送了兩封信,還讓燕芷遊帶口信,這是怎麽了?發什麽事了嗎?"
    哦,原來是不知道情況,隻以為他家有事才過來的。可村子裏人來人往的,也不是能說話的地方。紀彬笑著道∶"還請諸位到我家坐坐,咱們詳聊。"
    平老板搖頭∶"不瞞你說,我們這次出來時間緊急,不能耽擱太久。"
    紀彬又看看還在馬上的譚公子,然後還有焦急的小廝,又有匆匆歸來,又要匆匆離開的平老板,忍不住扶額。
    若說以前是猜測,可現在就完全看明白了。
    他們這一行人輕裝簡行,還喬裝打扮,肯定是去興華府找謝閣老啊。如此匆匆行事,定然是誰的時間不夠,又或者擔心謝閣老的安全。
    別人不知道也就算了,可紀彬肯定明白,他們過去定然是空跑一趟,完全沒有一丁點收獲。紀彬這麽好心的人,怎麽會讓他們白跑一趟。這會說什麽都要把人留下。
    紀彬勸道∶"先來喝杯茶水,你們本來就是出來遊山玩水,不在乎這一會。"
    平老板∶???
    以前見你小子挺機靈的,今天怎麽回事。
    等等,紀彬是機靈的,他定然是有事才這麽講。
    譚承樂都看出來了,下馬道∶
    這倒是實話。
    紀彬剛把人帶到屋子裏,吩咐柴力在門口看著,這才道∶
    這話剛說,譚承樂立刻看過去,那長隨隱隱有拔匕首的動作。平老板皺眉∶
    紀彬看看他們的表情,認真道∶"謝閣老不在興華府,你們去了也是徒然。"
    ???
    平老板震驚,立刻跟譚承樂道∶可紀彬怎麽知道的啊。
    還知道他們一行人就是去興華府的,還明顯看出目的。
    紀彬再次扶額,隻能說要解釋起來可太麻煩了。
    譚承樂眼神深沉,開口道∶"謝閣老為什麽不在興華府,你為何如此確定?還有這些事,你是從何得知。"
    這顯然是承認了,畢竟他們否認已經沒有用。
    而且紀彬不過是個小貨郎,他有辦法讓他不要亂說,當然不是殺人,動輒殺人犯法。
    紀彬道∶"謝閣老於三月初就被我跟柴力從鹽場救出來,如今在深花坡休養。"
    不等他們說話,紀彬就繼續道∶"平老板,還記得你二月十八左右,帶著園師左先生到紀灤村時,柴力替我出去辦事嗎。那日之前我們遇到路過邑伊縣的謝閣老,所以讓他提前去興華府蹲守,看著謝閣老進了鹽場,又安排了個清閑的活計。柴力這才回來,回來那天晚上你也見到了。"
    這自然見到啊,柴力就是那天晚上跟燕芷遊互通心意。
    平老板已經有些傻了,他就是這麽錯過線索的?!謝閣老跟他擦肩而過?!
    紀彬又道∶"第二天我跟柴力說是去無仙城,其實是去興華府。等到三月初六人已經救出來。直到我給謝閣老送常用物件回家那次,在路上碰到你,這才回想起來,你可能是打著遊山玩水的名號去尋人。那會應該是三月下旬,我當天就給你寫信,讓你看到信後馬上來找我,但遲遲沒有回音。
    平老板立刻拆開書信,確實是三月下旬寫的!那會他剛跟小廝換完衣服,去興華府找人啊!等等,那他這就是第二次跟線索錯過去?!但凡他早點被紀彬發現破綻啊!
    旁邊譚承樂的長隨已經聽懵了,可譚承的時間線,跟平老板做事的時間一致。也就是說明,這個小貨郎紀彬真的沒撒謊。不僅沒撒謊,還不動聲色做了件大事。
    這下譚承樂跟平老板終於老老實實坐下來喝茶,不對,坐下來說話。
    見大家都冷靜下來,紀彬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盤托出。
    那長隨聽完,恨不得給紀彬跪下來,讓他原諒自己方才的冒失跟不敬。
    紀彬擺擺手∶
    哪是沒什麽,這太有什麽了。
    紀先生用心救人,有勇有謀,自己卻這樣魯莽。
    譚承樂跟平老板的目光更是震驚。
    也許紀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們兩個知道啊。
    汴京多少勢力都在興華府找人,可偏偏人早就被紀彬救出來了。他們的擔心雖然白費了,但心裏高興啊。
    畢竟要是讓禹王的人先找到,那謝閣老這會肯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譚承樂直接單膝跪下,朝紀彬深拜∶"多些紀先生,謝閣老是我的爹的老師,更是我師公,幸而有義士相救,否則,否則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紀彬已經被謝閣老謝過,如今又受此大禮,趕緊把人扶起來∶
    這還舉手之勞?!沒見他瞎跑了那麽久嗎?!
    瞎跑那麽久還沒找到人,可紀彬呢?紀彬早就把人救出來了啊!
    "可是你怎麽認識謝閣老,還要救他?"平老板下意識問道。
    紀彬扶額,隻好把他在汴京那段時間發生的事說了一二,太子那邊倒是瞞下來,隻說自己知道謝閣老被貶到興華府。
    那日路上遇到,覺得這位老先生氣度不凡。又想著譚刺史的恩情,所以想要救人。
    譚承樂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因為他爹治下過於好,這才讓治下百姓救他爹的老師。譚承樂眼眶發紅,還有什麽比這樣的認可更珍貴。
    若是讓他正在修屏風的老爹聽到,隻怕會修壞幾個屏風以示激動。這話也不假,若不是譚清譚刺史的功績,紀彬也不會立刻出手救人。
    現在事情說明白了,平老板激動地拍著紀彬肩膀∶"交你的這個朋友,果然沒錯!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紀彬笑∶"讓你白跑了那麽久,倒是我的錯。
    "這有什麽,知道謝閣老沒事,我也就放心了。"平老板鬆口氣。
    而譚承樂道∶"隻是不知那深花坡是什麽地方,我能不能去瞧瞧,放心,我這才出來也是偷偷走的。這路上空曠沒人想跟著,就算有人要跟著我,也會去興華府再跟。"
    畢竟大家目的都是興華府,所以這路上是安全的。譚承樂他們若是想去找謝閣老,倒是個燈下黑。
    至於紀灤村人來人往,以前出現個陌生人還會被人議論,現在整個村裏來來往往都是陌生人好吧。
    紀彬這裏做生意更是多,他接待個生意夥伴,再出去談談生意,更不會惹眼。
    紀彬點頭∶"好,想必謝閣老,也是想見你們的。"畢竟汴京那邊的消息,還是譚承樂知道得多。
    而且聯係上譚承樂,就等於跟汴京那邊搭上線,一切都會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紀彬也能鬆口氣了。
    草草吃頓飯後,紀彬吩咐了引娘幾句,就跟柴力帶著平老板,譚承樂,還有譚承樂的長隨。五個人騎馬去深花坡。
    騎馬過去也就是一天多的路程,天剛亮,也就到村口了。
    農家人起床都早,還看了看他們。
    可這一路上,譚承樂看著周邊的環境,隻覺得心裏發苦,如此荒涼地方,師公在這裏一無奴仆二無親人,過得該是什麽苦日子。
    想謝閣老在汴京時,不說富貴無極,那也是舒舒服服的。可如今呢,又聽紀彬說,人是從鹽場救出來的,這該吃了多少苦。他爹要是看見,估計能愧疚死。這種窮鄉僻壤,隻怕生病了都沒地方看。
    不是譚承樂小看偏僻村落,而是真正的偏僻村落確實是這樣的。而且為了安全,紀彬也是不怎麽過來。所以在譚承樂的腦補裏,師公定然是吃了很多苦。
    等紀彬帶著他到竹屋前,看著一個健碩老者領著一群孩子們晨讀的時候,忽然有些恍惚。
    這老者不僅體格康健,而且聲音洪亮,臉頰因為領讀有些紅潤。
    任誰看,也不能說他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在這裏吃苦吧?!
    紀彬他們還沒下馬,謝閣老就看過來了,旁邊的劉冬也出來,顯然聽到動靜想要看看情況。
    他們這一行人讓謝閣老也有些驚訝,紀彬柴力也就罷了,承樂竟然也在,看來是聯係上了。不過謝閣老擺擺手,讓他們先坐下喝口清茶,他則是繼續帶著孩子們讀書。等這篇讀完,孩子們蹦蹦跳跳離開,嘴裏還念著方才讀的詩歌。
    朝陽初升,孩童朗讀。多好看的場景啊。
    謝閣老樂嗬嗬地過來,看了眼譚承樂∶"怎麽哭喪著臉,發生什麽事了嗎?"
    事倒是沒有的,隻是跟想象中不太一樣啊。
    譚承樂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語氣委婉道∶
    謝閣老摸摸胡子,"老夫覺得,自己倒是康健了不少。"
    當然啊!以前不是上朝就是辦公務,還要跟其他老臣子們吵架,又或者挨聖人的罵。現在呢?
    早上起床讀讀書,喝喝茶,下午閑釣養蘭,傍晚畫畫晚霞。這日子不好嗎?這日子是太好了啊!
    譚承樂無奈道∶"太子殿下天天覺得您吃不好睡不好,愁得頭發都白了,派了許多想照顧人您,沒照顧成不說,那邊還說人找不到了。反正太子殿下真的很著急。"
    所以讓譚承樂也出來尋人。
    誰知道大家這麽著急的時候,謝閣老在養生啊!
    紀彬下意識摸摸鼻子,怎麽辦,好像在罵他一樣啊。
    等譚承樂參觀完謝閣老的竹屋,又道∶"我爹要是看見這樣的環境,他定然也不想走。這件事清客幽人最理想的住所好嗎!
    在大家尋人的幾個月裏,謝閣老還栽了不少花,讓這竹屋更顯風雅。這哪是大家想象中的吃苦受罪啊!這分明是享受好嗎!
    當然了,看到謝閣老過得不錯,譚承樂跟平老板,甚至身邊長隨都是鬆口氣,整個人明顯放鬆下來。
    譚承樂小聲嘟嚷,也隻是跟長輩開玩笑而已。謝閣老他們兩個明顯很熟,打趣起來也有意思。
    等譚承樂徹底放鬆下來,再次要向紀彬跪拜。短短時間做成這樣的事,實在是令人欽佩。
    紀彬剛把譚承樂扶了起來,就聽他道∶"我們譚家滿門全都感念您的恩情,以後若是有什麽事,譚家必當全力相報。"
    豈止是譚家,還有謝家,更有太子一脈。誰都不感激紀彬。
    這是他們欠紀彬的,並且心甘情願欠下的。
    紀彬笑笑,把人再次扶起來∶"這就言重了,譚公子客氣。就算沒有我,你們也能找到謝閣老,平老板肯定就找到人了。"
    這是必然的啊。
    畢竟平老板找了快兩個月好嗎。
    平老板歎口氣∶"還好還好,不用我再去找了,我真的就差把興華府掀個底朝天了。
    這話說完,紀彬麵色古怪,跟謝閣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答案。就連譚承樂跟平老板都若有所思。平老板眼露震驚,小聲道∶
    謝閣老笑著看著平老板∶譚承樂拍拍他肩膀∶
    平老板最後看向紀彬,紀彬無奈道∶"如果這邊的人就此罷手,不再尋人,那他們就知道你們找到人了啊。"
    畢竟禹王跟太子都知道對方在找人,若是哪一方不找人了,豈不是顯得很奇怪。
    按照禹王那邊的想法,你太子不是重情重義嗎,若是尋人尋到一半不找了,那就表明人找到了啊!
    豈不是直接落個把柄到對方手裏。
    所以現在就算人找到了,也要裝作沒找到,還要裝作繼續去找。
    也就是說。
    平老板的尋人之路並未停歇。他還要喬裝打扮去裝作去找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