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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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永義十七年正月十六。
    紀彬坐在王知縣家中,聽著他不敢置信的語氣。
    王知縣忍不住又說一遍∶"竟然把我調到江南管農務,竟然是這樣的好差事?"
    要知道去年的時候,他做夢都想被調走,不是邑伊縣不好,而是當了四五年的縣令,也該挪挪位子,七品官他真的當夠了。
    可後來春安城出亂子,換刺史,他這事也就沒成功,本以為又是兩年任期,誰知道今年還沒過十五,朝廷命令就下來,他緩了兩天就去喊紀彬過來說話。
    他去揚州府當個農務從事中郎,雖說是個五品官,但手裏是有實權的。而且江南什麽地方,那才是肥差,若是他在那邊做出點成績,到汴京指日可待。
    汴京啊,是所有官員最想去的地方。幾乎是畢生夢想。
    好事怎麽來得這麽快啊。
    王知縣笑著道∶"本官隻覺得若不是你把棉花差事辦得好,就不會有今天這麽一遭,思來想去能被上麵注意到的,肯定是全國棉花都被那位控製,唯獨我們避開了。
    
    "怪不得人家都說你是財神啊,我看你是福神還差不多。"
    在座的還有王知縣的兩個幕僚,也就是師爺。再有就是正副捕頭。
    其中副捕頭柴尺也看著紀彬笑。
    怎麽說呢,王知縣升官對他也有個好處,那就是正捕頭會跟著王知縣走。正捕頭跟著知縣一走,那下任正捕頭?
    柴尺覺得,自己的職位就是坐著大雁往前飛,速度簡直太快了。
    至於王知縣的自己人,自然更是高興。
    知縣走得更遠,他們也跟著收益,都是一脈相承的。
    紀彬隻是聽他們說,不是搭下話,完全是個捧哏,畢竟他們的興奮紀彬可以理解。升官發財這種事,誰會不高興。
    等王知縣說了會,輕咳道∶"我既然要走,以後卻不能庇護你,你若是有什麽要求,可在二月之前同我講。"
    這才是王知縣讓紀彬來的目的。
    大意就是,趁我還在這裏的現管,有什麽為難事快些說出來,他趁機給辦好了。
    紀彬卻笑∶"旁的也沒什麽事,您高升才值得恭喜,其他都是小事情。"
    紀彬確實沒什麽要辦的。
    而且王知縣方才講,他是因為邑伊縣的棉花價格穩定才升官,這話對也不對。對的是,確實有這層原因。
    不對的則是,王知縣還不知道他治下百姓做了種棉書送過去,估計這個獎勵還沒送來。等種棉書的獎勵送到,再說報答他的事吧。
    要說以前的王知縣看向紀彬,還覺得他是個聰明人,如今卻有些想仰視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還是不由自主的,就很奇怪。
    不管怎麽樣,王知縣真的高興,家裏人已經在收拾行裝。等到新知府一上任,他就離開。
    還對紀彬說了,隻要他在他走之前,有什麽事都可以找自己。
    紀彬再三謝過,這才從王知縣家離開。
    不知道接下來要來做官的人是誰,但不管是誰,隻要不蠢笨的,都不會為難他這個納稅大戶。所以紀彬對以後的事情並不擔心。
    這次來邑伊縣為的不止是王知縣這事,還有年初六說過的新鋪子。
    因為開新鋪子,又要把林博林豪分別調走,他們這店裏還要重新招人,隻是這招人全交給周掌櫃跟留下來的李棟。
    他過去走走過場就行。
    誰知道剛到雜貨店,就被排長的隊震驚了。再一聽,全都是來應聘的。其中甚至有兩個童生,一個秀才。這怎麽回事的,學曆突然卷起來了?
    紀彬從後門進去,躲開前麵人的視線,卻沒躲開過來拿貨的貨郎們。
    因為這邊還沒招到人,林博林豪此時還在招呼這貨郎們拿東西。見紀彬一到,不少人都在熱切打招呼。
    不過看著空蕩蕩的倉庫,有些貨郎們已經有些發愁了,直接問紀彬道∶"東家,咱們幾個倉庫都要空了,到三月份,基本就要沒貨了吧。"
    紀彬也看了看,笑道∶"大家放心,新一批很快就送過來,而且還是老價錢。"
    要是別人這麽說,那他們肯定不信,但這是紀彬啊,不得不信好吧!
    大家安心等消息就好!
    紀彬又跟大家聊了聊,發現伊縣最近也很太平,那就放心了。
    再想想隔壁的興華府,隻能說差了一段路程,情況就天差地別,很難說沒有王知縣的功勞。他這麽一走,估計很多百姓都會舍不得。
    不過紀彬也沒把這個消息提前說出去,總要讓大家自己發現才行。
    見這邊招人招得火熱,紀彬直接騎馬回了紀灤村,走之前給周掌櫃留了個字條。他都沒發現,自己走的時候,不少人都在看他。不少人眼裏都是一個意思。這就是傳說中的紀彬啊!竟然這麽年輕,這麽俊朗?真是不可思議。
    至於紀彬留的字條,是托周掌櫃給準備去紀灤村找他的商戶們說一聲。想辦商會的事他知道了,但要緩緩,至少現在還不行。
    年前那會,很多商戶跟棉農都找到紀彬家中,就是想辦商會。
    在春安城的時候就說過,各行各業都有商會,隻是大小的區分,城市越大,商業越發達,分的行業就越細致。
    像邑伊縣這種,卻是沒有商會的。
    前幾年邑伊縣的店鋪隻有四五家,幾個老板湊一起說說話都嫌會冷場。如今大大小小也有二十幾家了,也該辦起商會。
    就像去年棉花聯合起來,又或者出入城費那種突發情況,都能有個應對。
    去年棉花的事結束,所有人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個會長!必須是紀彬來做!隻有他是最合適的!
    短短三四年的時間裏,能把生意發展得這麽好,能雇傭那麽多人。還蓋了個大宅子。
    放眼邑伊縣,還有比紀彬更合適的嗎?
    誰能說出第二個名字啊。
    再說當時棉花的事多凶險,大家都是知道的,連禹王都因為這個事倒台,可紀彬呢?紀彬做到了全國獨一份!
    宿勤郡其他地方都有棉農被抓押送汴京。可唯獨邑伊縣沒有。
    這是為什麽,大家還看不出來嗎。
    即使所有人都不了解內情,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紀彬很厲害!紀彬真的很厲害!
    既然這樣,這個商會會長,自然是想要紀彬當。
    年前的時候他們一起去找紀彬,卻撲了個空,但紀彬自然得到消息。
    他對這件事也是思考了下,說實話,成立商會,並讓他當商會會長,這事自然極好。如果不是有好處,像平老板,還有如意樓的柳掌櫃,為何要當?肯定對自家有益的。
    隻是會長的要承擔的責任又很大,所以紀彬才猶豫了下。
    不過對比利弊,這個會長還是要當。
    紀彬原本已經做好打算,等他們過來的時候好好商議。
    可今日從知縣家裏出來,得知王知縣接下來一兩個月要離任,那成立商會的事就要推遲。否則趕在人家新知縣來之前成立個力量不小的組織,就算再好脾氣的人也會忍不住多想吧。
    所以商會的事要暫時擱置,不能提起。
    至少要等新知縣來了之後,再把這件事告知新知縣,之後的事順理成章。
    所以紀彬留了個字條給周掌櫃,還讓周掌櫃幫忙解釋,自己不是拿喬,而是最近真的不合適。相信大家也能理解。
    在知道王知縣要離任的那刻,紀彬就已經想好這件事。
    這些事處理完,紀彬人已經回了紀灤村。
    紀灤村的兩個作坊已經開工,雖然還有些寒氣,但今年邑伊縣大多數人都有棉衣穿,走在路上也沒那麽冷。
    看著就比之前健康。不然怎麽說棉花重要呢。
    回到家中,發現最近收拾行李的人越來越多。
    之前初九的時候萬秀才收拾行李離開,去王知縣家中的時候,王知縣那邊也在打包行李。家裏的九個養傷護衛,同樣是在打包,他們馬上就要離開了,畢竟在這養傷也有三個月,他們準備啟程回家。
    如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
    幾個人還是坐船回去,竟然沒有心理陰影,不愧是護衛們。
    他們這些人住在前院,後院的事一概不知,一個是他們不隨意打聽,二是紀彬家的小廝婢女們嘴都很嚴。
    誰都不想失去這裏的活計,自然不會亂傳話。
    其實也是紀彬家足夠大,護衛們並不知道後院謝閣老的存在,隻知道後院有尊貴的客人。不過這個客人指的是譚承樂罷了。
    可譚承樂如今也在收拾行李。
    不管這的日子多舒服,他還是要回汴京的,順便跟大家說一下,謝閣老真的沒事!如今還從深花坡接出來,有了專門的人伺候,有了專門的院子,什麽都不缺。
    譚承樂要走,平老板也一樣,甚至燕芷遊也要走。
    他倆在春安城還有店要照看,總不好一直在紀灤村,再說了,過幾個月柴力就去迎娶燕芷遊,她在這也不合適了。
    過了個年就是不一樣,陸陸續續都要離開。
    引娘最近就顧著幫大家打包行李,再帶些特產了。
    等把護衛們送走,還帶了三封信給他們主家,經過這一遭,紀彬詹明同這三家的關係更好了。不止是跟他家的公子們關係好,跟長輩也有了書信往來。畢竟很多人都想知道,紀彬為什麽能規避危險啊。這也太神了。
    要麽是他能掐會算,要麽是他這個人運氣好。無論哪一點,都值得人交往。再說了,這一年的棉花還指望紀彬呢。
    紀彬他們的棉花,可是讓徐顧景三家出了不小的風頭,其他人戶,家家都擔心,就他們不擔心,甚至還帶著一圈親朋們都安心。
    一個家族若是能做到這種地步,那地位自然不用說。
    譚承樂,平老板,燕芷遊他們三個是一起走的,柴力沉默地給燕芷遊裝了包東西,平老板則在一旁看笑話。
    唯獨譚承樂表情嚴肅認真,再次朝紀彬作深揖,感謝他對謝老的照顧。
    隻是他走的時候,又說了句∶"太子說,他十分欣賞你,問你考不考慮試試科考。"
    試試科考。還有這種話的嗎?
    旁邊的謝閣老笑∶"對啊,試試也行,你考上秀才,還不用交稅了。"
    紀彬一臉正直∶"若人人都不交稅,那縣城治安怎麽辦,縣衙的維持怎麽辦,該交還是要交的。"
    他不缺這點錢!
    譚承樂無奈,紀彬已經好幾次回避這個問題了。人人都想做大官,怎麽他紀彬就不一樣啊。
    紀彬心裏笑了。
    雖說做官也不錯,可他人脈通達,生意平穩,上不用看長官臉色,下不用顧及禦史參奏。京城的大官都沒他過得這麽舒服。
    人各有誌,有人喜歡權,而紀彬隻希望讓自己跟家人過得舒服些。
    等譚承樂他們再離開。
    紀宅忽然少了許多人,但稍微一算,還是有三十六七,而且小廝婢女們壓力都少了很多。幹活明顯更細致了。
    說起小廝婢女們。
    如今他們總算從興華府的夢魘裏稍稍走出來,隻要沒人提興華府的名字,大家臉上也是帶笑的。而且漸漸胖了些,不像之前那般骨瘦如柴。
    甚至隱隱覺得,如今的日子,似乎比在之前主家裏過得還要好,畢竟家裏主子少,而且都不是計較的。
    可所有人都知道,主君跟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人,若是好好做事,那他們自然好。不好好做事的,大家下意識打了個寒戰,說不定會被送回興華府?-想到那,所有人眼裏都會閃過驚恐。
    正月十八這天,紀宅裏剩下的全都是自己人。
    上麵坐著的是紀彬引娘,後麵站著柴力陳乙,旁邊站著林博,下麵則站著三十個買來的人。雖說雜貨店的事還沒了解,但今日難得把人都聚在一起,自然提前喊了林博回來。
    他以後可是紀宅的管事,雖說沒什麽經驗,但有陳乙跟柴力帶著,想必很快能上手,會不會做事倒是次要,能不能學,對紀彬親不親近,這才重要。
    下麵的人其中十個女子,十五個男子,五個八到十二歲的小孩。
    這麽打眼看過去,他們衣服整整齊齊,打扮得也幹淨,也沒之前那樣瘦了,簡直跟剛來的時候判若兩人。
    女子的衣服多是淺色,男子多是深色,孩子們則什麽衣服都有,料子也要更好些。
    紀彬並未說話,而是看向引娘。
    他在這就是個擺設,內宅自然一切聽引娘的。
    "今日是頭一次發月例的日子,所以正式了些,以後每月十八,早飯過後,按照一個院的順序,一起來領月錢。主院的女使一個月兩錢銀子,西院,花園的,一錢半銀子。門口的小廝同樣是一錢半,守門跑腿護衛的則是兩錢。家中十二歲以下,每月活計不多,隻得半錢。可還有疑問?"
    眾人不答,他們的規矩都是極好的,沒有主家允許,根本不會竊竊私語,但下意識都看向主君夫人。
    他們還有月錢?
    原本以為被買回來了,就不會有月錢了。
    也不是,以前他們的身契也在主家手裏,按照規矩是要有月錢的。但他們之前都是粗使奴婢,就算在官員士族家中,這月錢跟如今的也差不多。沒想到鬼門關裏走一遭,竟然還能跟之前一樣?
    引娘這樣是見過知縣夫人打理下人。
    雖說人是買來的,可若是不給月錢,那可太苛刻了,體麵人家都不會這麽做。
    而引娘斟酌幾分,定下這個月例,雖說比不上高門大戶,但剛來這裏,在本地已然算不錯的了。畢竟等於管吃管住管衣裳,還能拿這些月錢。
    見他們臉上隻有驚喜,引娘繼續道∶"若是好好做,在紀宅年份久了,又或者事情做得出色,這月錢還會漲。"
    如果按照外麵的說法,主院的兩個從鹽場來的婢女,兩人算是二等婢女,若是做得好,那月錢自然水漲船高。
    要有上升途徑,大家才會穩定嘛。反正紀大哥是這麽教的。
    剩下的引娘又補充幾句,大約就是,不能爭執,不可打架,婢女們有爭執可以報給主院的兩個女婢,分別叫棉紅,棉橙。
    兩人因在主院做事,隱隱有些小管事的感覺。小廝們有事,要辯理,則要找陳乙。
    等林博真的來了之後,他們都可以去找林博商議,這次也算見見林博,算是認人了。
    林博也很緊張,他還是頭一次麵對這麽多人,以後自己就要管他們?這怎麽能行。
    雖然東家說,他平日跟貨郎們關係處得都好,這些人隻會比貨郎們還好管,讓他放心。可這怎麽放心啊。
    好在麵上隻是微微出汗,穩重地朝眾人點點頭。
    紀彬知道林博年紀小,跟引娘同歲,過了年也才十八。可他宅子剛開,找個年紀小的人也無妨。最重要的是,他信任林博,信任可比其他的重要。
    至幹五個小孩,也沒什麽正式的活計,這些錢也就是給個零花。
    不過因為謝閣老那邊什麽事,紀彬讓兩個小男孩過去幫著研磨,謝閣老那邊也能熱鬧點。三個小姑娘則多是跟著引娘,平日也就是跑跑腿,拿個東西,太累的活也是沒有的。
    不少人還羨慕年紀小的孩子,竟然能跟在主人家跟前。
    他們剛來的時候,大人都是奄奄一息,更不要說孩子們了,現在臉上也養出一點肉,誰看了就知道他們日子過得還可以。
    等發了月錢人也就散了。
    紀彬引娘都沒有太多話要講,隻要好好做事,那就行了,開會是最無聊的事。
    也幸好家裏其他生意如今不用多操心,不然他跟引娘要忙的事太多了。
    私塾來個新夫子的事,也是比較要緊。
    這夫子是萬秀才推薦過來的,名叫穀明坤,春安城寧武道人士。
    永義三年中的秀才,今年三十七,約莫是二十五那年中的秀才,已經是十二年過去,今年灰心喪氣,估計是準備科考了。
    但寧武道跟之前的邑伊縣差不多一樣窮,也沒什麽地方可供他教書。
    大方打聽,才知道萬秀才考試之後,他在的私塾有個空缺,於是走了六天的路,來到紀灤村。
    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紀彬安排他住在萬秀才家旁邊的客舍裏,那也是處小院子。先休息一下,第二日再說。
    穀明坤帶了自己的文章跟課業,隻是給紀彬的時候有些嘀咕,都知道紀彬做生意厲害,看文章卻不知道怎麽樣。
    可穀明坤還是認認真真地遞給紀彬,不管怎麽樣,這都是自己的東家。
    其實這些文章,紀彬看過許多了。
    旁邊有個謝閣老,還有太子往來的書信,紀彬想不了解都難。畢竟秀才舉人們寫的文章,多是評論時事,又或者有什麽想法建議。
    而這些東西的內核,都在謝閣老跟太子信中,頂多是文章的用詞用典比較頻繁而已。但提煉出來的核心,卻是一樣的。
    紀彬隻看了幾眼,驚奇道∶"穀先生的文章精練簡潔,其中不乏亮點,為何不去科考。紀彬又指幾處,說得十分詳盡。
    穀明坤來不及驚訝,歎氣道∶"我的文章連府試都過不了。
    之前說過,南軍國的科舉製度並非那麽完善,因為讀書人少,所以秀才們想要科考,經過縣試,再過春安城的考試,然後是宿勤郡的府試。
    考過春安城的城試之後,才能保住秀才每月俸糧,這可不是考一次秀才,終身給錢糧。若是哪年不過,朝廷的俸糧就沒了。
    保住俸糧之後就是府試,府試過去了再去汴京。
    萬秀才三年前過了府試去了汴京,然後名落孫山。
    這位穀明坤是府試都沒過。
    怪不得今年灰心喪氣,想要認真當夫子了。
    可紀彬卻瞧著,卻覺得穀明坤的文章是有些章法的,按照謝閣老的話來講。就算是考上了榜眼,當時的文章看起來花團錦簇神采飛揚。
    再回過頭,讓縱橫官場十多年的人官員來看,其實還是漏洞百出,不過是從漏洞於出的人,選出漏洞百出的人而已。
    當然謝閣老說得話也是過謙,但他的意思很明白。
    科考文章裏,一篇之中有一個亮點,那就夠了的,要是有三個以上的亮點,科舉基本穩。
    紀彬也不知道謝閣老每次都跟他念叨這些幹什麽,但這些話還是往他耳朵裏鑽啊。
    反正他現在看著穀明坤所寫的文章,還是有可取之處的,甚至亮點不止一處。還是說自己看錯了?
    既然是有真才實學的,來紀家私塾啟蒙自然很好。
    穀明坤也沒想到,他做生意的東家,竟然是能跟他聊文章的,眼睛立刻亮了。說什麽都想拉著紀彬多聊些內容。
    但紀彬輕咳了聲,開始跟穀明坤說當夫子的報酬,趕緊看清我的銅臭味!不要再問了!
    月錢自然跟萬秀才的一樣,每月二兩,超過二十個學生,超出的部分每人再多一百五十文。可以說報酬很豐厚。
    現在的萬秀才一個月差不多拿近四兩銀子,而且是淨落到手裏的。
    作為紀家私塾的夫子,一年到頭都不用買東西,衣服被褥,乃至吃穿用品,全都有專門的人供應。
    紀彬還跟穀明坤說,不管需要什麽,都可以找他的管家林博,很快就會送到。
    紀彬對人客氣得很,穀明坤終於明白,為什麽萬秀才心高氣傲,還願意在這認真教書。
    說到最後,兩人已經相談甚歡,穀明坤的乙號小院已經被收拾得幹淨利落,以後他要是想帶家人們過來住,那也是可以的。
    至於萬秀才那個甲號小院,現在則被保留住,畢竟那邊科考情況未定。
    現在的客舍則分別安了牌子。
    從左至右,按照甲乙丙丁戊來分,除了丁院之外,每個院子都是兩間客舍。
    甲院自然是萬秀才宣三姐暫住,乙院則是新夫子穀明坤暫住,丙暫且空著,紀彬原本打算讓梁家二女兒二女婿當分坊。
    丁自然是包達一家,他家夫妻兩個,再加上自家兩個女兒。戊則是酒坊夥計們居住。
    一看到這些院子,引娘他爹宣老爹就會感慨,紀彬讓他建這些院子的時候,他真的擔心過會空著,沒想到竟然有些不夠住。
    紀彬都打算把他新買的地也蓋上房子了。
    還記得之前買五百畝小麥地的時候,又買了兩千畝的山地跟沙土地嗎。
    那塊沙土地在紀宅的西南方,如今那塊地還空著,那邊蓋起來的話,也不會擋住紀宅前麵的視線,隻是在側翼稍前的位置依山而建。
    其實也挺好的。
    但紀彬隻是想想,並未動工。現在還不是時候。
    新夫子穀明坤這邊暫時安穩,他托紀彬的貨郎幫忙送份銀錢給家裏,他則安心在乙院備課。萬秀才還留了自己的課本,好讓他知道學生們的進度。這對他來說可太好用了。
    至於私塾裏的小書庫更是讓穀明坤意外,別的不說,單小書庫已經夠讓他歡喜的了。
    紀灤村人知道新夫子已經到了這裏,紛紛上門拜會,他們村有兩個學生今年都去考秀才了!萬一他們家孩子也是這塊料呢!
    紀灤村一片其樂融融。
    尹縣新開的店鋪上。
    家裏安穩,之前的生意也安穩,紀彬自然
    這個店鋪就在雜貨店的斜對門,已經被紀彬租下來,後麵還有五個倉庫,但這些倉庫布置的很不一樣。
    裏麵全都厚厚的稻草鋪滿整個屋子,連牆壁也是掛著厚實的稻草,用最大程度保持溫度。因為這個店鋪要賣的東西。就是冰。
    去年的時候,太子就問過他要不要賣冰,但紀彬並未回話,隻推脫說明年再講。
    果然,今年的情況跟去年大不相同,沒了禹於那個威脅,隻怕太子會在全國各地都設製冰坊,按紀彬的想法,甚至可以設成官坊,讓官家來做,開設起來會更便利。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還覺得把製冰之法給官府會心疼。
    但太子不會啊,說不好聽的,南軍國未來都是他的,他讓官府做,就等自家做。
    而且官府來製冰的好處顯然而已,首先硝石礦都不用特意尋找,各地官府還會踴躍參加。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夏日的冰k,會遍布整個南軍國。他自然要為以後的賣冰做準備。
    從去年他用硝石製冰之後,家裏的冰塊都是不缺的,今年估計都不用自己做,隻要從官府手中弄到賣冰文書就好。
    大約跟賣鹽那種小牌子一樣,賣鹽叫鹽引,賣茶叫茶引。有了這個東西就從官方進來貨物。
    不是紀彬自大,而是以太子的性格,這冰引自然有他一份。
    所以雜貨店斜對門的鋪子,要開的就是冰引店,估計三月底就會有冰可賣,現在隻不過提前做準備而已。
    還能把倉庫跟門麵好好收拾一下,畢竟是賣冰,跟別的東西不一樣。而弟弟林豪,就是當這個店鋪掌櫃。
    隻是賣什麽他們都不知道,隻曉得紀彬確實是要開店的。但以紀彬的名氣,就算他還沒說賣什麽東西,不少人都在登門觀望。紀彬賣的東西一定很好!這點誰都相信的!
    五個倉庫還在鋪稻草,雜貨店新招的三個則在培訓,這三個學徒都是不識字的。雖說招人的時候有兩個童生,還有一個秀才。
    可他畢竟隻是雜貨店,經過紀彬介紹,還是去了其他鋪子當賬房學徒。紀彬還是更願意招些家裏貧苦的人。
    畢竟雜貨店的活也是把東西搬來搬去,沒那麽輕鬆,肯定要吃苦耐勞,還要踏實的人。
    現在雜貨店就剩下周賬房,李棟,還有三個學徒。
    李棟剛開始還悶悶不樂,當初他跟林博林豪兩兄弟一起到的雜貨店。
    可他們兩個都調到其他地方升遷了,唯獨自己還留在店裏,雖說這裏的日子過得也還可以,手底下還有三個學徒。
    但人就怕對比,比起林博林豪,他怎麽就不行呢。
    所以翻過年後,在周掌櫃的勸導下,李棟也開始認真看賬本,他總要拿出些本事出來。不能兄弟們升遷了,他還留在原地吧。
    紀彬知道這事,並未多說,隻要是有本事的,他都會用到,就看手底下的人如何了。但紀彬也囑托林豪,讓他在應聘的人當中留意兩三個,過幾天就可以招過來,一起收拾幾個倉庫。
    倉庫上綁好稻草,這也是個辛苦活,不能讓林豪一個人做。
    林豪原本想做自己可以的,但紀彬顯然不同意,也正好鍛煉一下林豪的能力。
    新店鋪的事正在籌備,以後的林豪,就是林賬房林掌櫃了。而他哥哥林博,則是林管家。
    兩個人的月錢也從之前的五錢漲到一兩,若是做得好,紀彬這裏獎金也是不缺的。
    這邑伊縣裏,這月錢已經是很高的了,平日還有米糧肉更是夠一家三口吃一個月,多餘的他們賣出去又是一筆錢。
    反正兩人對月錢十分滿意,一想到每個月到手的錢,他們幹活的動力就更足了!
    他們努努力,還能在邑伊縣買房子呢!這在之前想都不敢想啊。
    紀彬在新店鋪操持的時候,也有商戶過來問,為什麽商會的事要推遲,但紀彬隻是笑笑,說了句∶
    再等等,他們就知道王知縣要離任的事,心裏自然清楚。
    可是距離紀彬從王知縣那知道消息,已經過去十天時間,還是沒傳出來。看來這次王家十分小心,肯定要等新知縣到了之後,才會放出風聲。這樣也對,畢章人還沒來,就容易有變故。王知縣跟知縣夫人也是小心謹慎的人。
    紀彬把新店鋪交給林豪,自己則在家安心等消息。並且還在等人。
    主要是有兩撥人。
    一個是無仙城的盧火長,還有那位副火長,年前商議過,自己想資助他們買條新船。不知道他們考慮的如何了。
    紀彬並不在意什麽船,隻是欣賞這兩位有經驗有膽識的船長,想要跟兩個船長合作。當初約好的是年後,現在正月二十六,都要二月份了,還是沒聽到消息。可能他們還是想自己買船吧。
    這也正常,兩人確實是想買屬於自己的船,而且計劃了那麽久,輕易不改變很正常。
    紀彬並沒什麽失望的,再去尋尋,總能找到合適的人,詹明那邊也在幫他找。現在剛開始,時間還多著呢。
    就在紀彬等著王知縣離任,盧火長他們消息的時候。
    先一步來的,卻是另一個天大的好事。
    那就是春安城的出入城費取消了!真的取消了!
    新來的刺史辦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取消這個巧立名目的費用!
    消息被春安城最新刺史派人快馬加鞭傳到春安城下麵各地,不僅如此,就連隔壁無仙城也通知到了。
    甚至派人專門到了荊高莊跟紀灤村來講。
    特別是紀灤村,找裏長說這件事的時候,來人還問了紀彬在不在,知道他在村裏,立刻把好消息說了出來。
    紀彬麵色古怪,新來的刺史倒是很有意思,竟然還專門派人過來,是不是他們家納稅真的多啊。
    但趕來的紀彬還是客客氣氣跟報信的人說話,並留人吃茶說話,又給了辛苦錢。
    報信得人客客氣氣回答,還跟紀彬講∶"如今的蘭阿巷子已經同譚禦史治理過得一樣,還是個買賣物件的好去處,您家的雜貨店,可以繼續進貨了。"
    哦,繼續進貨。這是催他去消費呢。畢竟也算個大戶了。
    紀彬自然知趣,笑著道∶"不瞞官爺講,剛聽到這個消息,我就已經派人備車馬,準備去春安城走一趟,也該買些貨物。我們邑伊縣的貨郎們聽到這個消息,肯定對刺史感激不盡。"
    這話不假,從去年六月份開始,他們雜貨店就沒去春安城進過東西,全靠他跟王知縣控製物價,這才沒造成哄搶。
    但之前也說了,倉庫裏的東西頂多維持到三月。
    到時候紀彬的打算,自然是收緊一些,然後等著梁家大女兒搬到紀灤村,以她家的貨物當後備。
    現在春安城的出入城費已經取消。直接去蘭巷子買自然最好。
    畢意方圓百裏,隻有蘭阿巷子是最合適的地方,雖說被之前刺史韋宏糟踢一年,可家底還在,有現在新刺史的扶持,不出兩個月,就能恢複生機,隻會恢複到什麽水平,那就不好說了。
    報信的人見紀彬極為上道,立刻應和,不過紀彬又問∶
    這人笑∶"是了,年後升任的禦史,聖人欽點,並且還在聖人身邊伺候筆墨。
    紀彬也笑。
    譚清刺史終於不修屏風了,這是好事,雖說他知道譚刺史隻是一時落寞,但如今直接升任禦史,還是聖人一句話的事。
    估計當初的氣也消了很多。
    不過這些朝廷大事離他還是遠的。
    紀彬要準備準備,去春安城一趟了。
    不止是給雜貨店進貨的事,還要押送一批酒送到春安城。
    之前春安城的酸果酒生意銳減,畢竟漲價了嘛,現在估計會迎來反彈。所以提前送過去是最好的,徐傑,魯石,紀一飛他們也要開始忙了。
    但去春安城,卻不止這一件事。
    還有上麵提到的梁家二女兒二女婿。
    如果沒有取消出入城費的事,那為了規避這些錢,梁家二女兒會帶著手藝到紀灤村開個分坊。可如今已經取消了。隻怕他們不願意再來。這倒是個麻煩事。
    不僅是梁家二女兒,還有其他幾個小作坊,原本也是說好年後來紀灤村開分坊。如今估計都要泡湯了。
    能像以前安穩賺錢,誰又會跑到外麵謀發展呢。
    在他們眼裏,開分坊是迫不得已的事,當初隻有在紀灤村開分坊,那把貨物送到盤臨縣,送到邑伊縣,才沒有多餘的費用。現在多餘的費用已經沒了。不如按照原來的模式繼續做下去?
    隻能說凡事有利有弊。利的當然是費用少了,大家生意都好做。弊自然是他們不願意動了。
    紀彬要過去的,就是詢問這件事。
    看還有沒有願意來紀灤村開分坊的人戶,但估約莫是沒人願意來的。畢竟這是個陌生的地方。
    引娘也道∶
    引娘隱約知道紀彬的想法,分坊的作用並非隻供應邑伊縣跟洪玉海所在的盤臨縣。更有往外麵輻射的意思,比如新夫子穀明坤家中所在的寧武道。又或者日常物品匱乏的興華府。
    當然興華府可以先緩一緩,但做好盤臨縣,邑伊縣,寧武道的生意,已經足夠很多小作坊大賺一筆了。
    可如今事情有變,紀彬肯定要去看看情況。
    無論蘭阿巷子的人,梁家二女兒,二女婿願不願意過來,都要有個準信。
    紀彬這裏很快收拾好行李,帶著柴力陳乙一起出發。甚至是個春安城來報信的人,一起去的春安城。這讓報信的人十分滿意。
    怪不得人家生意做得大啊,新刺史不會多囑咐一兩句,人家紀彬就已經啟程動身。這腦子也太靈光了。
    紀彬看了看報信人,就知道他想多了。
    不過也無所謂,能在新刺史麵前加印象分,那都是好的啊。
    正月三十,前往春安城的紀彬再次出發。
    就在他離開的邑伊縣的時候,邑伊縣的新長官已經到了府衙,王知縣正在熱情招待他。
    而新長官一臉嚴肅,看著就不好相處。
    王知縣倒是不介意,一邊給新長官介紹邑伊縣的情況,一邊多誇了紀彬幾句。
    紀彬這個人啊,一個字,好!你在這多待一段時間,就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