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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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永義十八年,八月初三開始肅清興華府,八月初五所有人抓捕歸案。偶爾有幾條漏網之魚,也是無關大局。
    這場勝利來得極快,讓陳乙跟車夫老溫有些疑惑。按理說這麽大的事,怎麽會那麽快控製住啊。
    紀彬笑∶"說起來事情大,但以興華府這麽大的地方想要對抗南軍國,無異於螳臂當車。"
    若是南軍國朝廷願意,什麽時候都可以清掃興華府,甚至有沒有他都一樣,無非是損失大小的原因。
    這又不是邊域那種地方,興華府百姓跟南軍國同宗同源,生活習慣又很接近,不存在文化問題,不管是平定此地,還是以後收納此地,都是極為簡單的。
    也因為如此,談峰等人知道這一天早晚回來。
    所以要把東西轉移到其他地方,甚至聯係番邦人,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逃跑。至於招兵買馬?
    若談峰真有這個本事,還會在二十多年前奪嫡前期就被扔到這種荒涼之地?他不過是在這裏橫罷了。
    當然這是紀彬的視角,他是覺得談峰一般,但談峰的一般已經是別人眼中的厲害了。
    經過王巡查審問,不用談峰講,他兒子談維壩已經把事情和盤托出。現在也不能叫這兩個名字。
    應該說是十一皇叔跟維世子。
    十一皇叔自然是談峰,維世子則是談維壩。
    二十多年前,奪位失敗,十一皇叔的生母先貴妃用了最後的人脈,跟西北談家交易,把真正的談峰父子跟她兒子孫子做交換。
    原本應該在鹽場服苦役的兩個人,搖身一變成了談家父子。
    可憐真正的談峰,談維壩,現在埋骨荒山,一個是朝廷的可用之才,一個還是十幾歲的少年,剩下的家人自然也沒放過。
    西北談家主知道此事,卻吃下先貴妃給的幾個金礦,以小宗族人的命來換取利益。反正談峰一家去了那麽偏遠的興華府,不是刻意接近,誰也不知道已經換了人。
    在談家主看來,十一皇子無甚本事,不過是在興華府吃吃喝喝,也沒有什麽真正的大本事。可惜他娘籌謀良久,卻敗在兒子不爭氣上。
    至於百姓死活?跟談家主也沒什麽用。
    紀彬聽著,這才知道當年的談峰父子,其實才是談家真正的可用之才,雖說不是主宗的人,而是較為貧苦的小宗子弟,靠著自己的本事考上進士。
    隻是主宗一向看不起小宗,也不覺得被發配到那麽遠的談峰會比金礦有用。所以做此交換。
    此事也算瞞得天衣無縫。
    不是紀彬厭惡興華府汙糟髒亂,不是他們設計救人,根本不會發現這個大秘密。還真的讓十一皇子父子一直這樣下去。
    這次事情揭穿,再有扒出談世子如何成為官員的,也是牽連一串人。
    他借著他爹冒牌知府的名頭,有個狀元身份極為簡單,他爹好歹也是皇子,手裏握著的資源都一樣,學問倒也沒那麽差。
    之後再借著幾十萬兩白銀的路子,還是能通通路子,西北談家也幫了把手。這才讓他們父子二人連著做兩屆興華府知府。
    按昭王巡《杳的話來說這樣一條線查下去,汴京那邊都會少很多人。不過太子的意思是,既然查了,那就查幹淨。趁著現在聖人震怒後怕,該清理的都清理了。所以王巡查的手筆極快,案件審得飛速。
    那十一皇子被關在陰暗逼仄的監牢裏,等著處決。不止是他,興華府所有作惡的人戶,都在等著審判。
    還有被抓的十個番邦異族,他們也被關押起來,留著還有大用。
    一連三天,興華府百姓看著這些人戶家的庫房被打開,但凡食物全都原地發放,其他物件全都收繳充公。
    這就是抄家?竟然讓他們看到了抄家。
    不少人暗暗叫好,看著惡人有惡報,簡直痛快無比。
    收繳的東西自然都歸紀彬來管。
    別看他現在沒什麽官職,但不論是王巡查還是宗輪將軍看見他,那都客氣得很。
    說實話,若是沒有紀彬,他們也能打得贏,不過是費些時間。可不會像現在這般順利,誰讓紀彬把談家明線暗線都摸清楚了。
    按照紀彬那邊的話說,就是開掛一樣,咱們兩個打牌,你的牌麵我都已經知道了,這還不能贏?
    王巡查忙著審犯人,宗輪將軍忙著抄家整肅指揮營。
    紀彬這個既不是巡查,也不是將軍,則在看著興華府賬本發愁。
    他就沒見過這麽爛的賬。
    興華府這麽大的地方,這麽能賺錢的海岸線,稅收就這?就這?等翻開談家私賬,好的,正常了。
    把談家跟冉崇家賬本翻出來,這兩個加起來,基本就是興華府真正的收入。原本因為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如今全都進他們家的口袋。
    現在紀彬手底下也沒幾個人能用,他隻能整理賬本,數數興華府能賺錢的買賣。然後等著引娘到興華府。
    引娘不僅帶著所有受害者過來,還會帶著紀彬點的幾個人。
    徐傑,林豪,還有紀一飛,李棟。
    把他們臨時撥調過來,給他幫忙,至少先把這些賬目給搞清楚。
    等王巡查把該下獄的下獄,該砍頭的砍頭,也該恢複民生,他手底下沒人可不行。
    如果謝閣老過來,肯定感慨,紀彬怎麽這樣主動?都不像他了。
    主要是錢財在手邊,地方又在這。紀彬看著這個破爛不堪的城市就想搞基建。
    明明那麽適合搞基建的地方啊!再說興華府是有錢的啊,那麽多貪官汙吏攬的財,現在全在庫房裏。
    抄家是真的能發財!
    紀彬甚至一激動,把這句話寫到寄回汴京的信裏,讓太子看了都挑眉。
    確實,抄家是能發財,紀彬這麽激動,太子都想挑幾個汴京的不安分的開開刀了。
    等引娘到興華府的時候,還是騎著她的馬兒,現在馬兒都已經長大了,引娘同樣長大,坐在馬上儼然是漂亮溫柔的女人。
    眼神還是那麽清亮,可氣質讓人不敢靠近。如此溫柔的女子,看著就心動。
    可她眼裏卻隻有紀彬一個人,見到紀彬的時候又有些少女特有的嬌憨,一頭烏發簪了起來,靈動可愛。
    她身後是被帶過來的受害者,其中就有磕頭的婦人,她跟她家相公女兒,手挽手地回來。踏上興華府的土地時還有些微微顫抖。她是不想回來的。
    她現在邑伊縣,現在紀灤村待下去,對他們一家來說,那裏就是天堂。
    剛開始興華府還沒平定的時候,他們這些人隻能在紀宅待著,等那邊的事結束了,連邑伊縣都聽到一些風聲。
    大家這才走出來,這才知道,紀灤村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在這裏,隻要你勤勞,隻要你肯幹活,就算到山上摘野果賣給紀灤村釀酒坊都能活命。
    再不行給梁二家的作坊做簪棍,隻要肯用心,都能攢到錢的。
    而且正值八月,還可以被雇去采棉花,如果肯學怎麽操作機器,還能幫忙剝棉籽。處處都是掙錢的買賣。看得他們一百多人眼裏泛光。
    他們也好,興華府普通百姓也好,都不是怕吃苦的人。他們都能幹活的。
    他們也想讓孩子們讀書,也想吃飽飯。
    這些人幾乎玩命般幹活,被邑伊縣的主簿,紀灤村裏長,還有引娘,以及很多人勸了又勸。讓他們不用著急,慢慢來,這一年四季都有活的。
    別說這一百人了,就算再來一百,這活也幹不完,不用搶著做。
    八月之後,邑伊縣的人也知道這些興華府百姓吃了多少苦,對他們自然心存憐惜。
    可八月初七,引娘這邊又收到信,說要帶他們走。
    這一百多人誰都不想走。
    他們願意背井離鄉,願意在邑伊縣待下去。
    如果以前知道,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能活命,他們拚命也要過來的。
    最後在引娘的勸說下,說那些壞人已經被抓住了,這次回去是要他們做人證,然後看著壞人斬首。
    其他的也就算了。
    最後一句看著壞人斬首,他們心動了。誰不想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他們想看這些人去死!
    八月十一,他們終於到了興華府。
    剛到城門口,不少人就發現不同。
    出入這裏不再需要費用,門口的守衛雖然嚴肅但並不苛刻,再也沒有非打則罵的事情發生。
    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紀彬看著他們,這一百多人過來,也就意味著一件事,有些人的死期已經到了。
    這些案件要挨個審理,自然是王巡查的事。他跟引娘,陳乙,車夫老溫在宅子裏等消息就好。柴力被抽調出去,最近忙得厲害。
    按照紀彬看,估計柴力還會回到軍營,畢竟以他的能力,少個胳膊不是什麽問題。
    很快案件一個個開堂,開堂的時候無數人圍著觀看,紀彬也被請了過去。他過去隻有做一件事。發錢。
    所有受害人,自然要拿到補償,不止是害他們的人要被關押,要斬首,還要有金錢的補償。雖然這些錢財不能免除他們受過的傷痛,但至少可以讓以後的日子好過一點。
    一家被強占房屋,老父親被打死,賠償三百兩銀子,房屋歸還。
    一家女兒被強賣,如今女兒救回,給這家一百兩銀子,再給女兒二百兩私產。等等等等。
    這些罪行念下來罄竹難書。
    不管圍觀的,還是被告人,皆是淚流滿麵。不少人偷偷在看紀彬。
    已經有人知道,這是紀彬一筆筆記下來的,不是他仔細搜查,根本不會有這些賠償。
    也有人看向王巡查跟宗輪將軍。
    不是他們的努力,案件也不會審理得這麽快。
    每日從天不亮開始審案,一直到晚上天黑還要點燈繼續審。這樣的強度,還是有不少人圍觀。
    隻有看著這些人被罰,被打,被判刑,心中的怨氣才能消散。
    這些懲罰同樣給惡人帶來威懾。
    一時間,興華府的治安突然好了起來,竟然有些夜不閉戶都能安全的感覺。興華府,真的好起來了。
    三天時間,王巡查把這些早就爛熟於心的案件全都處理。所有人拿著銀兩不知所措。
    不僅洗刷冤屈,還拿到了錢,這不止是錢,更是一種勝利,他們挺過來了,他們活過來了。
    一時間,衙門前門庭若市,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案件堆積如山。程知縣,紀彬都被抓過來處理這些事。
    又過了三天,總算是理了個差不多。至少把最重要最惡劣的案件全都處理完。
    這下,興華府的府衙再也不是百姓們懼怕的地方,而是有青天大老爺在的地方。
    大家過得還好,王巡查的頭都要忙禿了。
    他這邊處理案件,還要給汴京那邊寫信,自然是將這件事怎麽處理的,怎麽解決的,全都上報。特別是十一皇子跟他兒子維世子怎麽處置,都要上頭特批。還有興華府那麽多事,都要等著處理。
    這些事處理完,還有一群人在等著。
    那就是鹽場的鹽奴灶戶們,還有牙行的皮子們。
    他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鹽場裏,按理說早就應該廢除灶戶,隻有興華府還保留著。
    如今六個鹽場暫時關閉,所有的灶戶們被宣布解除戶籍,全都成為流民,暫時安置在荒地上。由紀彬出麵發放物資,隻要能在荒地上建造好自己的房屋,再接收官府劃給他們的荒地,那麽就能立刻改成農戶。
    紀彬說這些話的時候,所有人還是木木愣愣,甚至不知道要做什麽。他們被壓迫得太久,腦子都轉不過來。
    唯獨有幾個還算伶俐的,立刻站起來,顫顫巍巍道∶
    說話間,老溫他們已經把建房子需要用的木料石塊拉過來。就這麽領啊!
    你們隻要好好建房子,好好規劃自己的土地,立刻改戶籍!你們可以自由做事,自由行走。再也不會有人拿著鞭子奴役你們。以後的日子會更好的。
    徐傑被紀彬留在這,帶了五十個兵士處理這裏的事情。
    這裏有兩千鹽奴,,但隻用五十個人就能讓他們聽話,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吃過的苦實在太多了,已經被打怕了,打得不敢有什麽動作。
    也是,鹽場關閉已經有段時間,估計心思活絡的早就跑了。除了羈押在這的犯人之外,所有鹽奴要跑,是沒人阻攔的。
    逃在外麵的鹽奴們聽到這個消息估計也不用再東躲西藏,不管他們做什麽,現在都是不阻止的。
    牙行也被紀彬帶人清掃一遍,除了流放犯人無權管轄之外,被拐賣的人則解決出來。想回原籍的一起送回原籍,想留在興華府的,則去新開辟的荒地村報道,同樣可以領材料建房子,有了房子就會分到自己的土地。有了土地,就能領興華府農戶戶籍。
    但那些流放犯人也不能再像畜生一樣對待,更不能稱呼為皮子。這些全都是整肅的內容。
    作為興華府最可憐的兩批人,統統有了去處,一時間荒地比城內還熱鬧。
    城裏的普通百姓也在等著,所有人都知道,現在興華府的官員不會不管他們的!
    確實不會不管。
    以前的兵士又抽出來一千人,打掃街道,登記房屋,收繳兵器。
    刀劍不管長短,都要收繳上來,在八月十五之前交上來,都不算有罪,若是以後再看到,那就要依法處置。
    這話一出,府衙門口每天晚上都會出現一些兵刃。倒是讓不少人震驚,興華府百姓私底下都有這麽多東西啊。
    興華府暫時陷入短暫的安靜。
    簡直是來了一次大清掃,該收拾的收拾了,該弄走的弄走了。
    可誰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壞人是處置了,可生活還要繼續啊。
    崇倫將軍不管,他現在隻管收繳兵器,維護治安。
    王巡查指了指堆積如山的案件,他現在埋在案件的汪洋大海裏,根本騰不出手。
    自然是落到紀彬身上。
    引娘看見大家的模樣都在捂嘴笑。
    紀彬隻好帶著紀一飛,林豪,李棟三人,吩咐兵士們徹底清查人口。不僅是興華府,還有隔壁海太城,那邊也不能忽略。
    在盤點人口的時候,再統計一下哪些人居無定所,哪些人沒有戶籍,這麽掃一遍,整個興華府,海太城的情況就全明白了。
    可以說,經過好幾遍的盤點,清查。
    興華府簡直換了個模樣,所謂的七大惡人,除了李家大公子這個貪財的之外,其他都被收押。但李大也是吐出了貪下的錢財,這才沒有牢獄之災
    第一次,抓捕了所有惡人。第二次,審理手頭案件。第三次,讓眾人自願交出兵器。第四次,清點所有人口。
    一次比一次細致,一次比一次清晰。
    這幾次盤查,紀彬把興華府平麵圖已經畫出來了。
    興華府本身並不算大,入城後沒什麽建築,生到了城中心也就是府衙的位置,差不多就是最熱鬧
    的兩條街。
    一條街就是興華府主街,紀彬家的雜貨店,還有最大的客棧,都在這裏麵。
    第二條街通往碼頭,也就是海岸線這邊,海岸線在南,這邊有一個大些的碼頭,再有李家的小碼頭。如今因為冉崇跟十一皇子,又發現兩個不錯的天然港口,這些都可以開發。但要稍微等等。
    不過開發這些錢是不缺的,隻是要等汴京那邊的命令。
    基本上是小錢基本自然可以做主,大錢還是要等聖人指使。
    在主街跟碼頭街後麵,分別是興華府百姓民居,主街後麵就是大戶人家住的地方,碼頭街多是窮苦百姓的場所。
    大戶人家的房子一共七十九戶,已經空了五十二戶。大房子旁邊還有些普通人戶,一百二十二戶,也空了近一半。沒辦法,這些地方惡人太多,現在全在監牢住著。
    然後是碼頭街後麵的茅草屋,這些茅草屋太過簡陋,冬日海邊雖說不算冷,但也是四處漏風。再加上這些人身體不好,病餓交加,很多人都會死在溫暖的冬日,何其諷刺。
    這邊也有較為破舊的客棧,算是消費比較低的地方,當初盧益賴亞就是在這種地方住的。
    紀彬在這邊畫了一道,碼頭街後麵可以蓋成泥磚小瓦房,再安排碼頭工人們住進去。
    雖說條件肯定比不上大民居,但肯定比之前好。而且泥磚小瓦房蓋起來也快,隻是材料要買。
    不就是錢嗎,興華府不缺。可還是要等消息。
    畫完這兩條街,還要再看向城內往東的地方,這裏分布了兩個鹽場,還有後方的指揮營,鹽場暫時關閉,很多器皿都在地上胡亂扔著,可見當時大家走得有多匆忙。
    指揮營的風氣也比之前好了太多,裏麵奢侈亂七八糟的擺件全都被崇倫扔到紀彬那。好好的軍營,弄那麽多花裏胡哨的虎皮做什麽。
    這邊暫時可以不用管。
    城中心再往西,則分布了四個鹽場,都有兵士看守,普通人不能進出。
    李家船廠也在這附近,原本李家船廠後麵應該是一大片荒地,現在被劃分成六個整齊的村落。這村落一直延伸到海太城的方向。
    六個村落都是荒地村,暫時沒什麽正式的名字。
    主要是鹽戶們在這裏蓋房子,再有就是收納無家可歸的人,詢問身份之後,也會放發材料,讓他們蓋房子。
    其中自然有渾水摸魚的小賊,可現在能留下的都不是大惡之人,先看看他們的態度,還鼓勵六個村落的人團結互助,可有情況也要及時匯報。
    可以說,這裏基本上把興華府無家可歸,四處流室的百姓全都規整起來。這些才是一個地方治安不好的原因。
    此地也是兵士最多的地方,一日巡查四次,若是有人打架,直接被拎走。
    大人們如此,無父無母的小孩則被送到興華府慈幼院。
    之前的慈幼院形同虛設,早就荒廢了,現在被紀彬重新整理起來,這慈幼院就離府衙不遠,可以保證孩子們的安全。
    再有引娘帶著兵士們在這裏照顧,等兵士們走的時候,這裏也會招些小吏婦人過來照料。
    紀彬想做的,就是每個人都有地方住,每個人都能吃到基本的口糧。等興華府恢複生機,大家的生活也就正常了。
    再回到六個荒地村,荒地村是紀彬,王巡查新劃分出來的,荒蕪得很,不過相信這土地上的幾於人,總能建設得不錯。
    荒地村往西,就到了破敗的海太城。
    這裏距離深花坡隻隔了一個山穀,那邊的深花坡如今憑著養蜂蜜,日子過得別提多暢快。可這裏卻破日不堪。
    海太城的守衛也換成春安城的兵士,經過崇倫將軍的帶領,這些兵士們已經很有模樣。但海太城的城門也太破了。
    這還是沒有番邦打進來的時候,要真打進來,根本抵擋不住。
    這海太城也有個城中心,自然是圍繞府衙這邊,但看著還不如紀灤村氣派。至少這路已經很多年沒有修,路上泥沙不知道有多少。
    這裏麵的百姓看著麵黃肌肉,幾平人人都是茅草屋,隻有空了的大宅院是大戶人家的。但這些大戶人家多是做人口買賣的活,已經被抓了。
    最近陸陸續續有被拐賣的人送回海太城,也算是讓不少人有喜色。
    紀彬帶著陳乙,紀一飛,李棟過來,看得後麵兩個人想流淚。他們兩個都算過得比較好了,一時間看不得這樣的畫麵。
    這裏的刺史等人也被羈押,現在是王巡查的親衛在這裏處理政事,也算有條理。但人手還是不夠,隻能抽兵士們過來幫忙。
    海太城的情況沒那麽多亂,隻要安撫好百姓,定時發食物就好。
    說起來也是悲慘,別看現在發了兩個城的食物,但談家糧倉消耗了不到五分之一。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得一點也不為過。現在還能供應他們。
    隻是按紀彬說的,剛開始還好,但漸漸不能給太多,不能讓百姓有依賴的心理。
    這海太城比興華府還要大,荒廢的土地更是興華府的兩倍。
    如果說興華府的荒地可以建造六個荒地村綽綽有餘,那這邊再建四倍的村子,那都是可以的。不過海太城因為長久的人口買賣,現在人數太少,根本形不成規模,連城中心都住不滿。是真正的地廣人稀。
    不過海太城的邊緣地帶也比較危險,那裏森林茂盛,看著就不是久待的地方。
    最後又去看了看海太城的海岸線。既然地方大,海岸線肯定也長。
    按照紀彬不精確地估計,這裏有三處適合停泊船隻。
    其中一個大的簡易碼頭,看著就是致富之道。可紀彬卻還有另一個想法。
    如此偏僻,又有林木,地方還大的地方。是不是非常合適建造船廠?
    當然也隻是其中一個想法,他現在想法有點太多了,反正看哪都需要建設,看哪都需要鋪路。除了等著汴京的消息之外,別的也沒什麽辦法。
    大的方麵修不了,他也隻能動動小方麵,至少把抄家弄來的布料發了吧?你說他們屯那麽多東西,死了也帶不走,還不如讓他發給百姓們。
    等紀彬回興華府之後,做的就是這件事,能發的發。隻要大家用得上,就不是浪費。這就是紀彬的想法。
    現在興華府一共一萬三千普通百姓,六個荒地村一共五千多人,那邊還在陸陸續續增加,到現在是五千三百四十五。
    海太城的人比較穩定,隻有僅僅的兩千一百六十一人。
    兩個好好的海岸城,加起來才兩萬多人。可見這裏受的折磨有多深。
    所以發糧發布料,這都不是什麽要緊事,先保證大家衣食再說。
    隻是也說明了,這不是永久的,所有人還是要盡量做事,等紀彬他們做完最後一件事,很多漁民也可以出海打漁,也能開始做活。
    這最後一件事。則跟番邦異族有關。
    在紀彬他們清查人口同時,也讓人給海外番邦送了信過去。如今信件通了幾封,事情也塵埃落定。
    是這麽一回事,被抓的這十個人是海外島上的貴族,跟當地貴族械鬥失敗,所以在興華府休養生息。
    如今被抓住後,紀彬他們商議,讓烏革跟著駱家人,再帶一個跟海外番邦做生意的談家爪牙。一起坐船去給那邊傳消息。
    大意就是,你們的仇人在我們手裏,除非用被買賣的南軍國百姓來換,否則我們就放虎歸山,再給他們兵器人手,過來跟你們爭權。
    反正紀彬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宗輪將軍拍拍他肩膀∶"幸好你不打仗,你要是打仗,肯定會被封個詭計將軍。"
    紀彬摸摸鼻子,就當什麽也沒聽到。
    以南軍國權勢相逼,基本沒有什麽番邦異族敢有意見。特別是興華府這邊的情況,自然有人知道一點。也明白人家朝廷派來人手,再也不是之前的興華府了。
    王巡查也猶豫過,到底是用十個番邦貴族換他們被私賣的礦產,還是換百姓。剛猶豫一下,就被紀彬跟宗輪將軍看過來。別說了,你們兩個別看了,還是換百姓吧!
    紀彬幫他找補∶"流失的礦產已經沒了,他們也不會還回來,再說,人才是最重要的。有位偉人說過,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百姓才是最重要的,這點永遠沒錯。
    所以換人!
    經過紀彬這邊統計,最近十年被買賣過去的人口,怎麽也有七百四十七人。這還是統計出來的,沒統計到的,實在難尋。
    所以紀彬獅子大開口,若是想要這些貴族,想要南軍國暫時放下這些仇恨,必須以一換百。
    紀彬確實故意這麽說的。就是賭番邦異族對南軍國的懼怕。
    如今南軍國興華府有兵士近一萬,之前的六千,再加上原本就有投降來的四千。還有大將宗輪坐鎮,這對那些小國來說都是威懾。
    你要是乖乖換人,那還好。
    不換人?那就打。
    按照現在他們對興華府掌控力度,這停泊的船隻,全都能變成戰船。相信以駱家為首的船運隊伍也不會反對。
    戰時征用船隻,就跟征用馬匹一樣,都是理所應當。
    再說,隻有他們這邊太平了,買賣才好做。
    不知道為什麽,駱家為首的船運人家,竟然對現在的官府有了信任,還覺得就算征用了船隻,也不會讓他們白白損失。
    明明一個月前,大家還覺得官府什麽都不是啊。
    隻是不到一個月時間,大家竟然有了如此的信賴。
    這跟街上施粥施布分不開,也跟惡人陸續被斬首分不開。
    斷頭台上,血跡都沒設於過,今日殺幾個,昨日也殺幾個,血跡幹涸在那裏,王巡查也不讓人清理。
    就是讓大家看。讓所有人看看惡人的下場。
    不少人並不覺得血腥,隻會拍手叫好。
    要知道南軍國還有一種傳統,就是在開集會的時候,這會慶祝,另一邊殺重刑犯的傳統。大約是一邊歡天喜地,一邊命喪當場。讓所有百姓看看,你們是選哪個。
    紀彬原來的那個時空也有這種做法,不得不說,非常能震懾人心。
    所以在紀彬,王巡查,宗輪將軍的帶領下,這些船隻隨時能改裝變成戰船。還有李家造船廠在後麵支撐。
    可能他們對海戰並不精通,但一力降十會,並不會怕小小的番邦異族。
    用文縐縐的話來講,你們這些人,不過自持滄海重山之險,故敢逞凶跳梁,南軍國水路征伐,所向無前。
    不知道別人聽到這話是怎麽想的,反正番邦異族很快來信,他們願意送人,隻是要給些時間詢查被擄走的南軍國百姓,要給他們一個月時間。
    一個月?
    十天,十天之內,必須是南軍國百姓。
    那邊隻得硬著頭皮應下。
    來送信的番邦人不是頭一次到興華府,這次過來也是看看情況。
    見現在的興華府跟之前大不相同,街道整潔,再無亂象,處處都有兵士把守,這才明白,他們的掙紮隻是徒勞。
    若是真惹怒這些人,隻會招來更大的禍事。國小力微,這是實情。
    縱然現在的興華府剛剛整肅,也不是他們能應對的。
    南軍國,對周圍所有番邦來說都是龐然大物。
    可紀彬卻明白,現在不過是一時的,興華府海岸線如此之長,就算不會迎來大股敵兵,卻容易被侵犯。
    現在海運已經起來,招來匪賊是早晚的事。
    此處卻無海軍,實在不是妙事,你有萬千財富,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紀彬頭一次慶幸他的信可以直接寫給太子,而太子又是個務實能做事的。
    若是興華府安穩,這裏必要有海軍駐守,這種中原於朝的海上傷痛,紀彬太明白了。
    不過這是以後的事。
    現在先把自家同胞換回來再說。
    八月十五清晨,南軍國的中秋月圓節。番邦人載著三船人在海上跟興華府交易。
    由紀彬,宗輪帶著的船隊來交換人質。
    番邦人的船上,全都是南軍國同胞,他們臉上帶著茫然跟不敢置信。
    裏麵男女老少都有,共同的特點是,全都傷痕累累,他們是作為奴隸被賣過去的。奴隸過得能有多好,奴隸在買家眼裏根本不是人,是畜生是牲口。
    他們在被拉著上船的時候,以為自己又要被賣掉。以為又要輾轉到其他小島上,賣給更殘暴的主人。
    可看到興華府船隻的時候,看到裏麵說著南軍國語言的兵士們,所有人都不知所措。這是在做什麽?為什麽他們回到了興華府。為什麽被兵士們接回來?
    難道是鹽場又需要鹽奴了?
    還是說需要他們做什麽苦役?如果可以解脫他們甚至想死在海上。
    但在岸邊等著的,不是苛刻的鹽場守衛,而是他們的家人,他們的親人。有人已經認出來自己的爹娘,有的認出自己的孩子。他們都在岸邊等著。
    等他們回來,接他們回去過中秋。
    這不是夢。是真的?
    他們竟然能從魔窟裏出來,重新回到家人身邊?這是所有人日思夜想的事。
    船隻緩緩靠岸,整個岸邊的人再次爆發歡呼。回來了,家人回來了。被賣的同胞回來了。
    也許有更多人喪生在不知道的地方,但能救一個是一個,能回來一個是一個。
    以後的興華府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他們的也能靠著自己的勤勞跟雙手過上好生活。
    紀彬是最後下船的人,引娘也在等他。
    兩人笑著牽手走在一邊,看著所有人的歡呼跟慶祝,他們隻是默默看著,這是大家應得的高興。
    中秋團圓,真是個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