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清湯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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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中的我臉色微紅,眼神躲閃,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羞赧。我發現,小半天不見,鏡中人的麵容神情好象變得年輕了一些?可能是一種錯覺吧。是啊,時光機器非要將一個十五歲半的孩子,安裝進一個三十三歲成熟女性的軀殼,由我來指揮她的言語行動,多麽奇妙的經曆!
    我雖然小心翼翼,著力隱藏,但怎麽可能裝得出來十七年的人生閱曆和境界?
    短短數個小時,我感覺自己的內心在光速長大,而她的外表似乎卻在逐漸減齡。這樣也不錯。或許我們會在中間地帶相逢?十七除以二,加上十五點五,也就是說,我們會相逢在二十四歲的中途?啊,多好。二十三四,正是我最為向往的年紀。不算老也不算小,學業甫已完成,剛剛踏入社會。未來尚有無數可能,但又不必再依賴父母。青春尚在,手握自由,前程可期。那將是人生充滿著希望的一段金色年華!
    我看著站在客廳等我的應大叔,用肯定的語氣對他宣布,
    “我知道,我的年紀比你老,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有很多人雖然還很年輕,但是心已經老了。而我正相反。我雖然已經老了,但我的心還年輕呀。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我回到了二十四歲,那是一個我喜歡的年紀。所以我決定,從現在起,我要做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
    大叔的目光清澈如水,脈脈無語。他聽了我的話,臉上現出些想要發笑的樣子。我知道,他在忍耐著那份笑意。他的語氣很淡然。聽著象調侃,又好象很認真。
    “你為什麽不幹脆說,你回到了十六歲?那不是你更懷念的年紀嗎?”
    我一驚,衝口而出,“哇,你是怎麽猜到的?”
    這也太神奇了吧?我一緊張,語氣不由得繃緊,
    “喂,你是不是也在經曆著什麽?”
    難道此刻在他的身體裏,也住著一個不同年紀的靈魂?這也太搞笑了吧?我們這是在夢工廠,一個專門做夢的地方?還做著這麽不可思議的夢,如此活靈活現?
    “那你現在幾歲?”我急切地問他。
    應大叔扯動嘴角,笑了一下說,
    “陳諾,我不想自欺欺人。我看我還是老老實實地活在我的三十歲吧。”
    我扯起眼睛看他,這人隻有三十歲?我不相信,是不是往小了說的啊?我家隔壁住著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他父母之間的關係好象很緊張。他的媽媽冷冷的,有點冷美人的感覺。爸爸是退伍軍人。我聽大人們議論,此人打老婆。有一次晚上,我確實聽見了巴掌啪啪響。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那種響聲,靜夜裏聽著很瘮人。唉,可惜了他們家客廳裏那張好看的婚紗照。
    扯遠了,我的意思是,我家隔壁那個打人的軍官,據說已經三十好幾了。他看著比我麵前的這位應大叔還要年輕了不少呢。如果讓我猜,我會以為應大叔快要四十歲了。
    誰知竟然隻有三十歲?或許我的眼神泄露了我內心的懷疑?
    大叔接著說,“對,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啊,離我生日還有三個月,所以我還不完全夠格這麽說。”
    他看著我,雙眸幽黑,映出我的倒影。
    什麽!我這是什麽眼神?我簡直絕倒,怎麽越猜越錯?
    我的一隻手,無意識地按上了我的前額。
    奇怪。等一等,大叔為什麽會突然提到自己的生日?而且還是三十歲的整生日?俗話說,女過九,男過十。三十而立的生日,是很重大的一件事。他為什麽現在就要急吼吼地提醒我,他的老婆大人----至少目前還是?提前預定生日禮物?
    不對啊,他左手才朝我遞來那個離婚協議書,現在就又好意思立即伸出右手,預定生日禮物?難道是怕到時候我們已經離了,他要不到,所以想提前計劃好?是的,我知道這麽想有點孩子氣,但是萬一對麵這個人是希望好合好散,留下一份美好回憶呢?
    雖然我有預感到那時候一切肯定已經恢複原狀了,但是萬一不呢?萬一我被迫留了下來呢?他會不會逼我說,我三個月之前就跟你說過了啊,你怎麽能這麽不念舊情?不行,我還是得提前跟他打好預防針,免得到時候他內心的期望落空了,會覺得我不上道道。
    我故作平靜地對對麵的人說,
    “你放心,我也知道你是什麽意思。三十歲麽,肯定是個大生日。一般人呢,都會收到很多很好的禮物。”
    我話鋒一轉,“但是我沒錢。”他臉色一黑。
    我打開挎包朝他展示,“你也看到了,我錢包裏一分錢都沒有。”
    果然,聽完了我的話,大叔臉上的笑容徹底不見了。我就猜到了會這樣!
    我趕緊補上幾句,“哎呀,我也不是說我就不給你準備生日禮物了。這樣吧,我同意你支出一筆錢,一筆大錢,你給你自己買一樣你平時喜歡而舍不得買的東西,怎麽樣?”
    我看他的麵色沒有多雲轉晴,又加了一句,
    “到時候我再好好地給你寫一張生日卡片,寫滿祝福的話,怎麽樣?慶祝你三十而立。”
    他靜靜地看著我,吐出一句話。
    “陳諾,你還記得你三十歲生日那天,我送給你的禮物麽?”
    嗨,這家夥還要求公平呢!我怎麽知道他當時送了我什麽禮物?而且,就算禮物再貴重,我現在也變不出來錢啊。算了,我還是以理服人吧。
    “禮物呢,最重要的是心意,而不在於是多少錢買的。所謂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我雖然隻會寫一張紙做的卡片,但我的心意是一樣的。你就不要太計較禮物的形式了,好不好?”
    話音未落,對麵的人大步走了過來。我感到一陣驚懼,難道我又說錯了話?電光火石之間,我想起了我家隔壁那個打老婆的軍官。難道我觸怒了這位大叔,他也要朝我動手?猶疑之間,我本能地舉起雙臂,交叉在身前。一瞬間,我像是掉進了一個火爐,動彈不得。我忽然意識到,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擁抱,來自一個陌生男人的擁抱!我心中大急,手上發力朝外推,製約我的禁錮隨即鬆開,我踉踉蹌蹌地往後猛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
    我抬頭對他喊道,“你別過來。別過來。”我劇烈地喘著氣,大聲說,“我們現在還是在離婚呢。我們的感情已經破裂了,你忘啦?”
    我感覺渾身都熱起來,又害怕,又害羞,簡直想奪路而逃。
    應大叔還是剛才的那副神態,目光沉靜地看著我。他似乎想要說什麽,但又沒有開口。
    等我的呼吸平靜了一些,我繼續對他說,“你不許靠近我。你嚇了我一跳。我很生氣!”
    他的聲音很輕,“陳諾,你不要緊張。你要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那好,我想出門逛街去。你去不去隨便,但是我身上沒錢。你先借給我一點好嗎?”
    他回複我,“我陪你去。”或許是因為我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我保證,不靠近你。”我歎息著點點頭,轉身去扭開大門。
    出了門,我側身讓這位應大叔走在前麵。跟著他進電梯,我搶先按了一樓。電梯一停,我衝了出去。忽然想起來,回頭一看,應大叔慢慢地跟在了我的身後。又是那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一路驚奇,一路驚喜。
    藍天白雲,綠樹婆娑。街上熙熙攘攘,馬路筆直寬闊,路邊的店鋪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我知道,我又開始寫起了小學生作文。沒辦法,強將手下無弱兵。作為周老師訓練出來的高徒,不這麽寫我都對不起他老人家的那把直尺,和我隱隱作痛的右手心。
    我貪婪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城市的繁華景象,讓我油然而生一種我是外來客的強烈感受,就好像是親身走在了一部科幻大片裏。“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喃喃自語。
    忽然,我注意到街邊玻璃窗裏自己的影子。我對著玻璃窗整理了一下頭發。這頭稻草,看著真別扭,我要不要送未來的我一個小小的禮物呢,嘻嘻。
    玻璃窗上映出另外一個身影。我抬頭對大叔說,“我能不能去剃個頭?”
    耶,這家店不就是個理發店麽?真巧。我怕應大叔不答應,上前一步推開了那扇玻璃門。
    到處都是鏡子,一時讓我有些眼花。一個長得很帥的時髦年輕人,走上前來招呼我,
    “妹妹做一下頭發?”我一下子紅了臉。他怎麽喊我妹妹啊?我比他老多了好不好。
    我支支吾吾地說,“我想剪個頭發。多少錢?”
    我身後有人發聲,“我老婆想怎麽剪都行,價格隨便,謝謝。”是應大叔的聲音。
    哎呀,此人竟然當麵喊我那個什麽,我低下了頭。有位年輕可愛的小姑娘立即上前,她領我往裏走。我有些混沌地跟著她,好象穿過很長的一條店麵,到了裏間。她示意我坐上洗頭的躺椅。芊芊玉手,按在我的頭皮上。好舒服,原來這就是洗頭房的待遇啊。
    洗好頭發出來,毛巾包著,我被領到一個座位。四麵的鏡子照得人暈頭轉向。我發現,我不知道應大叔跑到哪裏去了。他不會一個人走掉了吧?我身上可沒帶錢。我在座椅上,有些著急地往四周看。人聲嘈雜,我也沒法子喊出他的名字。
    以不變應萬變吧,大不了我讓這些人跟我回他家拿錢。還好,沒出門走幾步就進了這家店。
    一個年輕人上前,將襯裙給我圍好,殷切地問,“您打算怎麽打理?”他用手指勾起我的一縷枯草樣的頭發說,“您這底下的發質有些傷了。我給你打薄一點,做個焗油,再修個層次,再把您發頂長出來的這部分黑發勻一下色,最後再漂白挑染幾率金色,錦上添花怎麽樣?會特別洋氣特別好看的。”
    什麽跟什麽?我完全聽不懂。我自覺冒著傻氣地問,“多少錢?”
    “您看著這麽有氣質,打理完頭發一定更美。這樣吧,我給您打個回頭客的價格,隻收兩千塊。下次再來關照我們。好不好?”
    神馬?我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剪個頭發要兩千塊錢!我沒聽錯吧?搶錢啊。我還是不剪了吧。這麽一會兒功夫,應大叔跑到哪裏去了呀。
    “啊,我還是不剪了。”我窘迫地說。
    隔壁座位,有個年輕人淡淡地說,“老婆,你別在意這點錢啊。隻要你喜歡。”
    我聞言一驚,詫異地朝那人看去。這個人,他是應大叔?那個替我洗頭的年輕可愛的小姑娘,正將白色的泡沫從他的麵頰上一下一下地刮去,露出潔淨的下巴。他閉著眼睛,靠在皮椅上。那一刻,他的臉仿佛在發光,很象是書上畫的古希臘美少年的雕像。這人真的是滄桑的應大叔嗎?我真的不敢相信啊,可是他的聲音又好像是。
    彷佛是感應到我的目光,他忽然睜開了雙眼,我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幾乎是鐺地一響。我的心砰砰直跳,真的是他本人!我認得他的眼睛了。剃了胡子的應大叔,看上去一下子變成二十幾歲。怎麽辦,我後麵該怎麽稱呼他?繼續叫他大叔,好象不太妥當。叫應大哥?好象我也不是在演《倚天屠龍記》呀!我心慌意亂地想。
    年輕的理發師繼續衝我鼓勵地笑,“姐姐,您看您先生對您多好。您放心,我一定給您打理得特別好看。”
    我慢慢地轉身坐了下來,這十分鍾不到,我從妹妹長成姐姐了。我禁不住笑了一下。我請他將他的計劃重新敘述一遍,聽完發現太複雜了,根本不是我需要的。我朝他一笑說,
    “謝謝你,我隻是想把頭發剪短。”我拿起右手,比著自己的劉海說,
    “這裏來一剪子。”
    再比著自己的耳朵說,“這裏來一剪子。都剪剪齊就可以了。”
    理發師站著沒動。我回頭望他。他笑著說,“姐姐,您這是,失戀啦?一準不能啊,您看您這麽帥的先生還在旁邊看著呢。你這剪得跟個中學生一樣的,清湯掛麵,出了咱這大門,回頭街上人一問,是我們秀發依然的出品,我們老板還不得把我給剋死啊?您別開玩笑了行不?”
    清湯掛麵,哈,沒想到,中學時代的發型,被人稱作清湯掛麵。
    我朝他笑了笑說,“我不說是你們這兒剪的行不?”
    “那就更不行了。”他歎了一口氣說,“唉,清湯掛麵就清湯掛麵,勞資給姐姐剪一個最美的清湯掛麵。”
    年輕的理發師好象被激發起了某種好勝心,猛吸了一口氣,一抬手。
    我一縮脖子,清脆的發剪聲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