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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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上官翼露出對自己從未有過的不耐煩,慕容禮英不知其中緣故,但已經內心冒火,不單單是嫉妒。
    “你就是為了這個侍妾,當眾擊殺邊關大將的?”她急急地問出前日聽說的傳聞。
    母家派人來問,她才知道自己的丈夫,此次外出辦差,在邊關擊殺了朝廷的驍將,麵對突然來自己臥房裏找東西的上官翼,她語氣不客氣地繼續說,“這不是你上官翼會做到的魯莽!”
    慕容禮英知道自己言語衝撞,激動的麵紅耳赤,眼中竟然帶水,異常沒落地看著身前的上官翼。
    這是他們夫妻間,第一次的不悅、也是最後一次!
    上官翼聽出慕容禮英在用“你”稱呼他,分明是在表達她內心的不滿。
    當時的上官翼,心思不在慕容禮英身上、甚至不在許盈盈身上,所以沒有解釋自己的衝動行徑,甚至他都沒有心力和時間去和自己的妻子說明,“自己的衝動行徑”不是她此刻理解的那一個。
    他以為日後總有機會好好和她說明白——讓許盈盈做侍妾、做個普通女子,要比入宮服侍李乾,好很多。他相信她能理解。
    “不是坊間傳說的那樣,夫人。”上官翼沒有讓妻子的不悅,帶進自己的語氣裏。
    回頭看著一向溫柔的妻子突然失態,他嘴角略略上彎,上前拉起慕容禮英的雙手,認真地繼續說:“夫人,盈盈曾麵對危難而不離我左右,詳的我暫時不能多說,你知道便是。但她於我,確有救命之恩,這點請夫人相信。我也相信夫人賢德,必能善待盈盈。”
    想到這裏,慕容禮英從圈椅裏站起,內心起著嘀咕,在房中踱步。
    “當時的言之鑿鑿,難道十二天後,就這麽改變了心意?可真不像上官翼的為人。”
    她中意上官翼很多年,她知道,上官翼是什麽樣的男人。婚後的相處,雖然她能體察上官翼於她,更多的是相敬如賓、禮數周到,但這已經足夠了,對她來說。
    上官翼確實如父親說的那樣——出身世家而不紈絝、身處要害而不虛妄。
    聽到慕容棠口中能有這麽高的評價,慕容禮英心花怒放,自己想做個普通人的妻子,卻是個如此特別的普通人。
    在出嫁的那日,慕容棠說:“這男人可以托付終生,為父不擔心,隻是你去了要耐得住苦寒,才可長久。”
    慕容禮英知道、他們兩家都知道,因為秉性的對立而雙方互不待見、官場中更是像永不幹涉的兩條車轍,隻是為了慕容禮英一個人,雙方的長輩被迫默默退讓了一下彼此的堅持和尊貴。
    這樣的男人,會為了一個籍籍無名的醫女,讓他的一貫的穩重可靠,屢次化為烏有?
    越想越心焦的慕容禮英,突然心頭一緊!
    ——要不是,他們另有蹊蹺吧?
    可是,看許盈盈的整體感受,如上官禮說的,不是個城府很深、專善籌謀之小人,這點也是讓慕容禮英始終感到矛盾的地方。
    思緒紛亂、微蹙蛾眉的慕容禮英,低聲喊了陪嫁的迎兒上前,正要吩咐她明日去一趟娘家,卻聽到廊下有人回,老爺來了。
    少頃,門輕輕開了,上官翼,擔風袖月地走了進來。
    .
    束緊發帶、身穿柳繼的夜行衣,許盈盈正仿佛一隻小貓般,蹲踞在那顆老榆樹的枝椏間,默默看著上官翼,款款走過小花廳的回廊。
    許盈盈輕輕將玉賦牌塞進貼身的小衣、小皮卷扣在黑色腰帶上,這是她此行的目的。
    原計劃,即便上官翼進宮執夜,她今晚也要潛進他這邊的書房,打開一個暗龕,希望能從裏麵找到一二,來解釋今日之事。
    她始終不確認,上官翼僅僅是因為在她房中搜出了禦賜金鑲玉茶盞,就一怒之下,將她趕出上官府。
    但是,書房裏的上官禮,摸著胡茬,端坐窗口,焚香、看書、喝茶,壓根兒沒有馬上要離開的意思,這讓等著他離開的許盈盈,目睹了上官翼走過小魚池,進了慕容禮英的臥房。
    上官翼身後的小翠,則在外輕輕關上房門,並使了個手勢,示意所有廊下的下人們,離開。
    進府的第一晚,大夫人慕容禮英吃過許盈盈奉上的茶之後,示意要單獨會談。
    上官翼以為她是要教些上官府的禮儀、習慣,便禮貌地先起身,衝許盈盈低語,“沒事的。”然後,拉著上官希,離開了大圓廳。
    周遭寂落之後,燈火通明的大圓廳裏,擺件器物閃著自己深褐色的高貴,地磚的鉛塵不染泛著與之相反的青灰色光芒,讓略有些緊張的許盈盈,手心冒汗。
    慕容禮英頭上的珠翠細碎響過,她手撫著桌麵,保持優越和微笑,對許盈盈說,“你,坐下說話。”
    看著對麵大圓桌上的殘席,慕容禮英說道:“你是聰明人,我明說了吧。在上官翼的生活裏,像你這樣的人會很多,我不計較的,隻要他開心我做什麽都可以的。”
    不再掩飾自己的鄙夷,她繼續說道:“不過看著你年紀小、性子又好,和你說句忠告。你這樣的人,在上官翼的生活裏,不過是一個刹那。日後的行事舉止,要記住自己的身份,這個你懂的,對吧!”
    就是那句“不過是一個刹那”,激發了藏在樹上的許盈盈,內心無邊的嫉妒。她始終在回避,當第一眼看到完美如仙子一般的正妻的吃驚。
    入夜後,微風拂過耳邊,成了風的歎息,
    枝葉反射月色、泛著水光,成了心上的淚,讓無依無靠更加孤寂無助。
    或許,許盈盈可以猜到上官翼今晚特意這樣做的意圖,但是,女人心性大過了理性思考。在看到上官翼輕撩袍服、抬腳邁進臥房門檻的那一刻,許盈盈莫名氣惱地手心發涼,根本沒有心氣再做更多推測,便縱身一躍,飛速而果決地離開了上官府,就好像這樣做了,便能躲開世間所有的殘忍一樣。
    那些戲文裏的生死許諾,友情的、愛情的、親情的,應該不過是眾人口中的一種傳說吧,她想。何況,上官翼,從來沒有對她有過任何許諾。
    想到此刻在臥房裏的上官翼,許盈盈的胃,又開始不安的翻江倒海。
    她知道,不能再讓情毒發作,她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麽莫名死去。
    許盈盈強壓心緒,騰身一躍,竄上山牆,看清街道小巷的大概布局之後,在此地眾多府苑高牆之間,幾個來去,便走遠了。
    老榆樹的枝葉,繼續泛著水光、回應著風的歎息。
    樹影間的這一切,被安排躲在暗處的小翠,看在了眼裏。
    .
    柳繼,默默站在上官府旁側的一家府院的北影處。
    慶幸著今晚的月色皎潔分明、雲勢一絲不掛,他窄瘦的麵頰上,露出一絲狡黠。
    眼見著一個纖細的黑影,掠過上官府異常高闊的院牆,消失在城西方向的小巷間。他不敢跟太近,擔心暴露;但是又想確認自己的猜測是對的。
    那個黑衣人就是許盈盈。
    躲過更夫和巡街,來到百源堂附近的院落時,內力開始發虛的許盈盈,一身虛汗地俯身在屋脊上,卻看到入夜的百源堂裏,悄無聲息,她不禁拉下麵罩,用力深呼吸,空氣中一丁點的藥香,也沒有。
    夜間的三師兄,即便不在頂倉房裏收拾貴重的藥材,起碼守夜的和長明主燈,不會熄滅。
    而眼前,死寂一般,沉沉的黑。
    所有大街、小巷都進入了帝京城的宵禁,許盈盈仗著自己一身黑衣褲並不擔心暴露,隻將心力全副用來撲捉著百源堂裏的任何。
    然而卻沒有,除了頭頂敞亮皎白的凸月,就剩她冷風裏翻飛著的黑色束發帶。
    胃,又開始翻騰,由翻騰變成了絞痛,她把持著內力飛身離開百源堂這異樣的黢黑。
    今天的經曆讓此刻的許盈盈,如臨深淵一般的內心發顫,她猶豫再三,恐懼戰勝了好奇,她不敢冒然進入百源堂。
    在帝京城變成形單影隻、舉目無親的許盈盈,內心淒惶起來,漫無目的地在陌生的小巷裏前行。
    來到在一個黑色院牆邊,臉側陣陣發麻、眼前發黑,她隻得背靠著牆,立著喘息。
    偏在此刻,又聽到了異樣——規律而異常的馬蹄聲,在附近。
    警覺讓許盈盈立刻起身飛上了牆頭,但是沒跑幾步便頭暈天旋起來。
    “啊!”
    沒看到這家院牆裏伸出來的一段樹枝,而正好打在眼角,許盈盈經不住口中低聲驚叫,本能雙手護眼,身體卻失去平衡而朝向小巷一側歪斜。
    她還來不及想自己摔在地上能有多疼,後腰被有隻大手攬住,讓她腳不沾地的坐在了一匹跑過來的馬上。
    多年後,她仍然能想起,黑暗中突然出現的那隻大手。
    但此刻的許盈盈,被一天裏撥雲詭譎的經曆所帶來的恐懼籠罩。
    從早上大夫人的厲聲責問,午後上官禮毫無情麵的搜查,花廳前上官翼嫌惡的一掌,傍晚柳繼嘴角的笑意和言辭,以及方才異常的百源堂。
    她完全看不透,憑著她的心智無力判斷、揣測,到底在她身邊,都在發生著什麽。
    許盈盈在馬上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騎在馬上之人到底是誰,她根本不敢理解這仿佛夢幻一般的人和馬。因為她聽到的馬蹄聲,應該是馬掌上纏裹了麻布。
    上官翼曾經教過她,軍中暗夜潛行,多數會這樣。
    想到又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正深夜攬著自己的後腰,許盈盈驚恐到後背的寒毛直立,隨即暗中用腳快速摸索到勒馬的皮帶,猛地發力掙脫那隻大手的支撐,飛身躍上附近店家的屋簷。
    “我,誰也不相信!”她內心大叫著。
    許盈盈用盡內力,在幾個院牆間飛奔,之前還不過是漫無目的的走,現在變成了擺脫身後的那匹馬和那隻大手的慌不擇路。
    為了躲過一隊巡街,許盈盈閃身躲進一個月色照不到的窄巷裏,緊貼牆壁站立。
    再聽不任何異樣之後,她搖搖晃晃地用最後的力氣,走進窄巷深處,跪在地上大口地幹嘔著,伴隨膽汁的苦澀,血塊順著嘴角緩緩流出來。吐掉口中的鹹腥,她長出一口氣,歪在牆角,不再做任何抗爭,緩緩閉上了雙眼。
    “上官翼,我不甘心。”
    默默對著自己說著,許盈盈整個人連淚水都沒有落下,便一動不能動了。
    柳繼方才一把攬住許盈盈,正猶豫怎麽開口解釋自己的突然出現,不想她竟還能立刻飛身逃離自己。看著瘦小的背影,他讚歎,“好淩厲的輕功。”
    猜想許盈盈應該也跑不快了,他所幸將馬藏好,仗著對帝京街道的熟識,看著她逃離的方向,不消多時便找到了許盈盈,在院牆黑色的暗影裏。
    她一個人靠坐在牆角,兩麵高大的圍牆,透著月色微弱的折射,讓歪在牆皮上的那張蒼白如紙的麵龐,異常清晰。
    這讓一路跟蹤的柳繼,愣在一射之地,停了很久。
    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他走上前,距離五步之遠看清楚了那張死人般的麵龐,兩道飛入兩鬢的眉毛,以及嘴邊掛著點點的血跡。
    一陣風旋過,一根他的束發帶,在風中一晃,落在她的臉上。
    這女人,就這麽死掉了?
    柳繼當時確實是仿佛一口生吞了一塊冰進肚子裏,內心發著冷,失落極了。
    這個坊間傳說膽大聰慧的醫女,得到皇帝親自召見,半個時辰之前,還衝自己警覺、問詢的女人,就這麽死了?
    之後和成媽講述此刻的失落,他說,當時竟然沒有首先想到,自己的計劃要就此落空!
    暗影中他憤恨地握著拳頭,心想,也好,這麽自己跑出來死在路邊,總比死在我家裏,強!
    轉身準備離開的柳繼,聽到身後的許盈盈開口說了句什麽。
    好像內心的失落突然被添補了一般,他急忙回身上前兩步,卻見那女人依舊歪著頭一動不動,連那根束發帶,都沒有任何變化。
    黑暗裏,他對自己的幻聽,尷尬地一哼。
    走到窄巷臨街口四下查看的時候,柳繼又口中罵了句,“該死!”,又大步折返回來。
    “折騰到現在,起碼知道她是確實死掉了,我好改變計劃!”他當時是這麽想的。
    幾乎不抱希望,柳繼俯身蹲下,用手指草率地再次摸向許盈盈冰涼的脖頸。
    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