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演不下去了,攤牌

字數:4586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風起土木堡 !
    張影舒其實跟所有漢人一樣,對蒙古人懷有一種天然的切齒仇恨。自七月初明蒙開戰以來,她更是恨不得吃蒙古人的肉喝他們的血。但眼下,她得對這個人客客氣氣。
    原因者何?
    其一,脫脫不花跟也先名為君臣,實則仇人。大敵當前,敵人的敵人是朋友。
    其二,此次蒙古入侵,始作俑者是也先,脫脫不花隻是被逼無奈跟著湊熱鬧,主要攻擊對象還是海西女真。
    僅這兩點,就足以說服張影舒暫時放下固有成見——當然,隻是暫時。
    “說吧。”脫脫不花在她旁邊坐下,揮手讓侍女退下。大敵當前,他也沒時間跟張影舒繞彎子。
    張影舒環視四顧,確定再無別人後,開門見山說道:“我此行,隻為殺也先。你放我走,我殺了他。”
    脫脫不花微有吃驚。他有想過她會開門見山,卻沒想到她會對自己這個蒙古人,開門見山到這地步。
    不過,刺殺也先這話題畢竟太敏感。所以,他不說話,默默等她繼續往下說。
    張影舒:“我知道你想問,這麽機密的事,我為什麽要對你說。”
    脫脫不花看著她,不說話。
    張影舒已經幾口吃完了牛肉,端起一碗馬奶酒,喝了幾口,說道:“老實說,我不想跟你說,但我還有時間浪費嗎?我爹在那邊!”
    “你是張輔的女兒,你有錢,可以雇殺手。”脫脫不花終於說話了。
    張影舒:“雇凶?雇誰?那麽短的時間,對方又是那樣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人物。即使有錢能使鬼推磨,又有什麽用。不等刺客靠近,就會被射成刺蝟。”
    脫脫不花:“別人做不成,憑什麽你能做成?你或許模樣還不錯,但別的地方,我沒覺出來你有什麽特殊。”
    張影舒盯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也先好色!”
    脫脫不花倏地站起,盯著她麵龐,眼睛一眨也不眨。張影舒微微抬頭,由得他盯。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淒涼一笑,雙目如水,帶一絲柔弱,脫脫不花微微一怔,那張俊美的臉,不自覺的紅了。
    “我明白了。”
    脫脫不花轉過頭,人雖不看她,眼裏卻盡是她的笑。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麽樣的女人就可以擁有什麽樣的女人。可彪悍如他,卻就是頂不住她那一笑——他尚且如此,遑論也先。
    到時候,隻要她用琵琶發梳在也先身上輕輕那麽一劃……
    張影舒低下頭:“離京之前,我給了自己三個選擇:第一,埋伏在土木堡周邊,用我的生命甚至清白,靠近也先,殺死他。第二,沿居庸關往北走,尋到皇帝,告訴他,土木危險,不可駐蹕。第三,說動家父上疏皇帝,速回京師,勿作逗留。”
    脫脫不花慢慢坐下,也低下了頭。
    張影舒見他不說話,低聲問道:“你在聽嗎?”
    脫脫不花又呆愣愣出了會神,才結結巴巴道:“我在聽……我……”
    張影舒:“你就一點也不問我,為什麽我隻是一介女流,卻能猜到決戰場在土木堡?為什麽我明明可以活著,卻還是要送死?”
    脫脫不花搖了搖頭,他已經被她攪得心神混亂了。他在心裏罵了一句“禍水”,強斂心神說道:“你有的是機會告訴我,不急在一時。”
    張影舒:“你錯了。我沒機會了,隻要我進了也先大營,無論殺不殺得死也先,我都活不成了。”說到這裏,她忽然有些傷感,強忍著不讓淚珠掉下來。
    脫脫不花點點頭,看著她紅唇微翹,有些把持不住。
    “你不會死,因為我不能放你走。”他說道。
    張影舒有些慌,也有些急:“你不希望也先死?你還想繼續做傀儡?”
    脫脫不花搖了搖頭:“你激我也沒用。你刺殺成功便罷,一旦失敗,第一個受波及的就是我。因為你是從我這裏離開的,因為你殺也先這件事,我獲益最大。”說到這裏,他表情漸漸冷酷,說出來的話卻很溫和,“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我也要為自己考慮。你要是願意,你可以留下來做我的女人,我會對你很好。你要是不願意……”他看著她,“你好像也沒得選。認命罷。”
    張影舒抬頭看著他,眼淚一滴滴落下,表情很痛苦。
    如果也先不死,被她視為天神的父親就會死。不是馬革裹屍,不是為國捐軀,而是像隻臭蟲,死得毫無價值,毫無尊嚴。
    脫脫不花自來心硬,但在她的注視下,竟感覺有些內疚,扔下一句“沒用的”就走了。
    他不會告訴他,“沒用的”三字背後,是何等殘忍的現實。
    這是軍事機密。
    八月十三,土木堡,深夜
    狼山山腳茂密的叢林裏,十六萬蒙古騎兵駐紮於此,一個個刀出鞘,馬上鞍,枕戈待旦。
    距離蒙古兵數裏路的地方,深沉的夜色下,十一萬明軍正在忙碌,挖溝壕,設陷阱,以不變應萬變。如果軍心穩固,敵愾同仇,外加有利地形,他們可以據守高處,直到援兵到來。可是,他們的水源被切斷了,後勤補給、前路後路悉數被切斷了。這支裝備精良,人才濟濟的部隊,在重重因素擠壓下,終於被擠成困獸了。
    土木堡北郊,一名百戶啞著嗓子對正在挖掘壕溝的士兵罵罵咧咧:“你們是在繡花嗎,他媽的……”突然,他看到高處有兩個身著大紅常服的大官正在看他,緊張窘迫之下,便將罵罵咧咧改為強製命令:“壕底太窄,再給我挖!壘牆太薄,再加厚兩尺!”
    高處,一身大紅蟒袍的張輔緩緩走下高坡,讓他動作遲緩的不是年老體衰,是幹渴。
    張輔的身後,是身著大紅常服的兵部尚書鄺壄(音:曠,野)。
    “即使有壕塹,唉……”鄺壄的聲音明顯嘶啞,眼球布滿血絲,自大同慘敗至今,他已經好幾天沒有睡覺了,“你讓他們這樣做,有什麽用啊?”
    張輔臉色很不好,顫巍巍站著,像一座隨時會坍塌的高山。像他這樣明明出身顯赫,卻寧願憑真本事闖出赫赫威名的名將、重臣,大明王朝建國至今,不超過三個。前麵幾位都作了古,下一個,就是他了。
    鄺壄:“這樣的兵,這樣的將,這樣的士氣,尤其是,這樣的……太師,我不想打擊你,我承認你已經盡力了,可是你帶了大半輩子兵,你應該知道,這樣做,沒用。”
    張輔:“你服了嗎?”
    鄺埜:“現在不是服不服的事,是現實!現實在那擺著。”
    “那就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張輔很激動,“直到我被剁成肉醬!”
    “隻怕你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鄺壄有意放平語氣,以期減少下麵言語的驚心動魄,“我聽嶽謙說,王振打算和親,跟也先。”
    張輔倏地望向鄺壄,目光如要殺人。
    鄺壄低聲道:“不是承德長公主,是您的女兒。”
    張輔臉上肌肉猛一抽搐,刷的拔出腰刀,大踏步向行殿方向走,許是走得太急,許是連日疲憊外加蒼老,他一個趔趄,栽倒在地。
    懷來,脫脫不花大營
    父親暈厥倒地時,張影舒正端著馬奶,身在曹營心在漢地喝著,不知為何,突然嗆咳起來。嗆咳過於劇烈,牽扯到清晨時分被人狠踹所留下的傷,胸腹部劇痛。
    侍女搶上前:“你怎麽了?”
    張影舒劇烈咳嗽,咳著咳著,居然吐了血。
    侍女見狀,更急了:“來人!”
    張影舒搖了搖頭,示意無事,心卻莫名慌亂起來。
    “可汗呢?”自白天跟脫脫不花交談過後,差不多一整天,他沒有再出現。這固然省了張影舒很多麻煩,但他不出現,她想離開,就隻能是癡人說夢。
    侍女道:“可汗說,他很忙。”
    張影舒原本已經平靜下來了,聽到“他很忙”三個字,再度劇烈咳嗽起來,鮮血一滴滴落到血紅的地毯上,恍若一無所有。
    侍女尖叫著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