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攤牌也不行,那就挾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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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脫不花是天亮時分回來的,他帶著一身疲憊走到床邊,揭開床帷:“你吐血了?”
張影舒緩緩睜開眼,濃密的睫毛上,星星淚滴微微顫動。絕美的麵龐上,晶瑩地掛著幾滴淚珠,宛如桂花疏雨,雨打碧荷,說不盡的楚楚可憐。
脫脫不花揮手讓侍女退下,在她床邊坐下,低聲說道:“我不是故意為難你,我有我的難。你餓不餓,我讓人給你送吃的罷。”說著,伸手扶她坐起。
他右手還未觸到她手臂,突覺眼前金光一片,有物向眼睛刺來。近在咫尺,製敵手腕已來不及,拔刀相向更是與敵先機,思維快不過行動,行動快不過直覺,直覺驅使他向後急退。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張影舒的動作竟然快到匪夷所思,他還未出手,她五指已然襲來。但聽得哢嚓一聲響,脫脫不花右手腕脫臼,緊接著,五根白膩的手指抓住他咽喉——脫脫不花被製住了。
“你想挾持我?”脫脫不花顧不得手腕疼痛。
“隻有這樣,也先才不會懷疑你,不是嗎?”說這話時,張影舒的五指依然抓著脫脫不花的咽喉不放。此不僅僅是為了控製脫脫不花,更為了演戲給別人看。
脫脫不花苦笑:“真的很可惜,我原想好好待你。”
張影舒:“下輩子吧!”
侍女端著一碟飯菜輕步進帳,一眼就看到了被挾持著的可汗,不自禁尖叫起來:“來人!”
侍從或大聲吆喝,或厲聲斥罵,更有甚者,手挽長弓便欲射死張影舒,然而,可汗受製,再著急也隻能忍著。
拔刀聲連成一片,帳內諸人持刀在手,受驚的野獸一般,死死盯著張影舒,想撲上前又不敢。
脫脫不花心情很複雜,甚至連手腕劇痛都顧不上考慮,低聲說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必須告訴你,就算你現在去,你也救不了你爹。誰都救不了。”
張影舒:“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已被我毒針刺中,三天內不服解藥的話,就會七竅流血而死!”後麵那句話,是她用蒙古語高聲喊出來的。
這話就像一粒小小的火種,輕輕一拋,落到火藥上,然後轟的一下,就把周邊人的焦慮、恐懼言語給炸出來了。
“放開可汗,要不然把你射成刺蝟。”
“解藥拿來,否則拉你做營妓!”
“你這賤人,膽敢威脅可汗,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扇死你!”
“……”
混亂中,一個聲音傳來:“好端端的,怎麽會有刺客,可汗怎樣了?”
有人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剛才聽他們私下討論,好像是可汗想奸-汙一個南朝美女,被人家拿住了,性命垂危。”
那人差點笑出聲來,強行忍住,對者蘭帖木兒喝道:“你們幹什麽吃的,還不快救大汗?”說著,一掀帳門,便走進大帳。
者蘭帖木兒緊跟其後,一麵安慰來者的情緒,一麵觀察張影舒的態度,一麵看脫脫不花的眼色。一個人,一雙眼,三麵作戰。
那人也真會幫忙,右手一揮,向身後一眾侍衛喝道:“放箭,把這女人給我射死!”說著,還不忘安慰脫脫不花,“大汗別急,我這就救你。”
他就是也先派來的使者,催促脫脫不花發兵土木堡,跟明朝硬碰硬的那位。名叫昂克,官居瓦剌平章。聽到有人要殺可汗,扔下手中牛肉就往這邊趕。要是能激得張影舒殺掉脫脫不花,他就是也先的功臣。
“不能放箭,可汗會被她殺了的!”者蘭帖木兒大喊。
阿噶多爾濟大急:“不能放箭,不能放箭!美人……美人……美……”
昂克冷冷說道:“這女子不敢殺可汗,可汗要是死了,她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巴圖趁機獻忠:“如果她真的把可汗殺了,怎麽辦?而且……”他壓低聲音對昂克說道,“可汗中了她的毒,拿到解藥前,她得活著。”
昂克看張影舒的眼神有了變化——隻要把她抓了送給太師,就不愁可汗不聽話。
這一邊,昂克眼神剛一有變化,那一邊,張影舒立時就捕捉到了,低聲問脫脫不花,“他是也先的人?”
脫脫不花:“他被也先派來勸我出兵,跟明朝硬碰硬,勸我不動,怕被也先責罰,愁得要死,亟需立功恕罪機會——你明白了?”
明是明白了,但他所說的“明白”指的是什麽,張影舒不明白。不過,也無須再說什麽——既然,他已同意放自己走。
脫脫不花既已點頭,剩下的也就是演戲了。
按照脫脫不花的意思,解不解藥的先放一邊,她得拿開抓在他咽喉上的右手,好歹是東西蒙古的可汗,讓人看到成什麽樣子。張影舒不肯,說這樣最安全。
雙方意見不一,於是就談判,協商。
協商到最後,得出一個折衷方案:可汗送張影舒出大營,以馬車做遮掩;出營十裏後,侍衛後退三裏,張影舒騎馬走人;回京後,張影舒派人送解藥,如果十二個時辰內沒有解藥送來,太師會跟可汗聯手,將大明遼東、宣府、大同甚至皇帝的禦駕親軍殺個片甲不留。
這一方案甫一提出,站在角落裏的巴圖就湊上前插嘴了:“其實用不著出兵,大汗隻需派人到南朝散布流言即可。女孩嘛,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言下之意是說,管你是不是國公的女兒,隻要我們放出口風說你肮髒下賤就足夠了,三人成虎,單憑謠言也能把你給咬死。
者蘭帖木兒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正想找人出氣,見他冒頭,一腳踢出,將巴圖踹得滿地找牙:“我們在這商討大事,你進來幹什麽?滾!”
時間經不起拖,事情就這麽定了。
脫脫不花等人以成吉思汗的名義起誓,隻要張影舒按照約定送還解藥,他們隻當什麽事都沒發生。者蘭帖木兒則一麵安排下屬準備馬車,一麵勒令下屬管住自己的嘴,倘若讓他聽到半點風聲,現場諸人,有一個算一個。
馬車上,張影舒輕輕靠在脫脫不花身畔,很嫻靜很溫柔,在外人看來,這是英雄配美人,然而昂克卻知道,這是脫脫不花向她繳械的表示——他右手手腕脫臼使不上勁,左臂被張影舒控製著,她隻要一使勁,就能把他的胳膊給卸了。
脫脫不花大營在懷來城南,出大營沿官道疾馳兩個時辰即到北京,倘沒有人搗亂,一天之內準能送來解藥。不過,沒人搗亂是沒可能的,要不然昂克為何如此不顧個人安危,非跟來不可呢?
轉眼即到指定位置,馬車無聲停下,張影舒眼見四下一片空曠,攜脫脫不花走下馬車,諸人按照約定,後退三裏路。者蘭帖木兒牽來良駒,交給張影舒,默然後退到指定位置。為示誠意,連車夫乃至馬車,也跟著離開了。
環視四顧無人,張影舒放開脫脫不花左臂,接上他手腕關節,低聲說道:“我這一去肯定是活不成了,如果刺殺成功,可汗可以跟明軍聯合,內外夾擊,打也先部屬一個措手不及。”
脫脫不花:“張什麽舒,你是在跟我玩‘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把戲嗎?”
張影舒道:“脫什麽花,請你搞清楚,現在,是你們在殺我們!”
脫脫不花搖頭:“不必再勸,我有我的打算。”
張影舒手一伸,不再跟他囉嗦:“請你將那發梳還我。”
脫脫不花表情漸漸凝重,默然看了她幾眼,從懷中掏出發梳,遞給張影舒。
“一切順利!”他說道。
張影舒行了一禮:“保重!”
剛要離開,忽聽得南邊大路上馬蹄雜遝,便轉過頭去看。那是三名騎兵,蒙古服飾,醉眼朦朧。每人手中都拽有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赫然綁著十數名名漢人百姓,男的大多傷痕累累,女的則衣衫襤褸,捉襟見肘,有的甚至被剝得全身赤裸。有數名傷者跟不上騎兵步伐,一跤栽倒爬不起來,被拖著行進。
不打仗的時候,明朝邊境每年都會有數百甚至數千百姓被蒙古虜作奴隸。自七月初也先聯合蒙古諸部對大明九邊之大同、宣府、甘州等地發動戰爭以來,大明邊境百姓更是倒了大黴,數萬人流離失所,數萬人被殺戮、被俘虜,淒慘無比,如墮十八層地獄。
張影舒倏地望向脫脫不花:“脫什麽花,請你搞清楚,現在,是你們在殺我們!”這話剛才她說過,現在說來,顯然帶有強烈的憎恨。
脫脫不花剛要出言反駁,驀然見到三名騎兵中,有兩人居然用極猥瑣極淫邪的眼神看了張影舒兩眼,不自禁大怒,轉頭對那三名騎兵喝道:“我不管你們是哪部分的,放了這一幹漢人,立刻!馬上!”
那三名騎兵目光一碰,慢慢馳近。
其中一人馳到張影舒身畔,彎下身子,斜著醉眼,噴著酒氣:“這小娘們長得倒水靈,跟老爺我吧,天天讓你吃香的喝辣的。”說著,伸出一隻骨節棱棱的大手便向張影舒手臂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