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困荒山

字數:3950   加入書籤

A+A-




    qzone.io,最快更新風起土木堡 !
    張影舒絕望到隻差拿金簪自殺了,驀地見到疾馳而來的脫脫不花,目光大亮,仿佛黑暗中突見陽光。
    她不敢抓他手,恐他重傷無力失足落馬,右手在馬臀上一拍,借力上馬,雙手緊抓馬韁,兩腿猛力一夾,駿馬羽箭脫弦般飛竄。
    耳邊“颼颼”連響,身後,殺手仍在射箭。但他們,已什麽都顧不得了。
    兩人沿小路向西疾馳,過了幾個岔路口,遙遙聽到正南方向隱隱傳來大隊馬蹄聲,不知什麽情況。張影舒臉色一變,正要跟脫脫不花商量,驀地發現,坐在她身前的脫脫不花,早已不省人事了。
    此時此刻,張影舒要是放下脫脫不花獨自離開,必能輕易甩開四方來敵,但她當真那樣做,就是害他死命了。她輕輕扶了一下脫脫不花,讓他靠在她柔軟的身軀上,揮動馬鞭,沿小路繼續向西疾馳。她告訴自己,她救他全是為了為了大明,為了大明她的家,但內心深處是否還有別的原因,她不敢想,想了也不敢承認。
    行不數裏,眼前是一座大山,她扶他下馬,驅走坐騎,往大山深處走。夏末秋初,山上灌木叢生,是個暫避追殺的好處所。
    天漸漸黑了,她不敢點火把,恐泄露行藏,好在月光明亮,勉強能看清前方路。張輔十數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導在此刻展現出來,看似柔弱的大家閨秀,竟然以非人的耐力,攙著一個青年男子的身軀,跋山涉水,徒手攀岩。盡管好些時候,她感覺自己的胳膊要斷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無追兵聲音,她知道,她已暫時躲開了敵人的不遺餘力追殺,現在她可以拿出精力治脫脫不花身上的傷了。
    月光下,脫脫不花臉色蒼白,雙目緊閉,呼吸微弱。他中了毒,三種劇毒調和而成的毒。給他下毒之人唯恐他命大,一種劇毒之外又加了兩種更毒的劇毒。想法很豐滿,毒上加毒,中者必死,死到不能再死。現實很骨感,毒與毒相克,不僅不能害人死命,反而變成了以毒攻毒,毒性大減。
    但饒是如此,依然給張影舒帶來很大麻煩。她不是大夫,當然不會解毒,她所唯一能做的,不過就是依靠父親傳授給她的野外生存經驗,盡力而為。
    閉目沉思頃刻,她不再猶豫,拿金簪在他十指少商、商陽、關衝等穴一一紮下,放血。很久以前張輔曾告訴她,針刺放血,攻邪最捷,而所有針刺放血中,又以取十二井穴之血最為簡單直接,倘遇急,可行之。於是,在張輔說了這話數年之後,張影舒依法而行,至於能否解脫脫不花之毒,老實說,她沒把握。不是她信不過父親,是她信不過自己。
    放完血,她走到他背後,蹲下身子,左手扳他肩膀,右手緊握箭杆,兩手同時使勁。她想拔出嵌在他身上的箭鏃,試了幾試,無果。又試幾下,還是不行。
    昏天黑地,張影舒不知試了多少次,終於頹然坐下,雙手掩麵,低聲嗚咽。
    讓她哭的不是不知道該怎麽做,是她知道該怎麽做。
    無論何時何地何種情況,箭鏃透骨都是很讓人頭疼的事,彼時的箭鏃就是一支鉤子,牢牢抓住人的骨頭,若想取出,得先拿楔子,在骨頭上生生鑿出一道裂紋。這一過程漫長且痛苦,不要說受傷者承受不了,取鏃者也扛不住。
    她從沒想過要殺人,隻因他們要殺她父親。她從沒想過生鑿別人骨頭,隻因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殺人!鑿骨!
    鑿骨!殺人!
    她隻是一個姑娘,何以被逼至此?
    脫脫不花緩緩睜開眼,一眼就看到哀哀哭泣的張影舒,低低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張影舒嚇了一跳,趕忙低下頭,不希望他看到自己哭:“你醒了?”
    她眼睛有些紅腫,原本白皙的麵龐灰蒙蒙盡是塵埃,發髻散亂不成體統。此時的她不僅不好看,甚至有些醜。但在脫脫不花眼睛裏,她真的好美。
    他微微一笑:“你難受了?”
    張影舒側頭避開他滿是溫柔的目光:“不是因為你!”剛說完這句話,她就後悔了。原本她是想撇清,這麽一說,反而著於痕跡。為掩飾眼前窘困,她轉移話題,“你肩上那個箭頭必須取出,上麵有毒。”
    脫脫不花點了點頭:“行。”
    張影舒道:“我沒有麻藥,沒有金創藥,甚至沒有縫衣服的針,勉強能用得上的,隻有一支金簪。”
    脫脫不花看著她,眼睛有些發直。
    張影舒低聲說道:“會很疼,特別特別疼。我不知道怎麽形容那種疼……”
    脫脫不花微笑道:“不要緊。”
    張影舒:“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活。也許忍到最後你還是會死,或者是重傷……我不知道。”
    脫脫不花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你放心。”
    如果說在軍營時他對她還隻是欣賞甚至驚豔,那麽,當她同他生死與共,同他一起麵對同一個敵人,當她為了讓他活命,把自己逼到那樣為難境地……
    他想要她!
    為了自己孤零零歲月裏有個伴,他想要她。
    當然,他當然也想讓也先死,但,想殺也先的人千千萬,何必非得是她?殺也先的法子千千萬,何必非得用她?
    張影舒走到脫脫不花身後,蹲下身子,撕開他背上衣衫,露出傷口,一把抓住金簪,順著箭鏃射入的方向,狠紮下去,血流如注,淌了她一手。
    看著滿手的血,張影舒心想,也許單隻流血,就能把他給流死。
    脫脫不花感覺到她的遲疑,微笑著安慰:“放心,死不了人。”
    張影舒下唇一咬,從身邊拿起一塊石頭,在金簪簪頭上,使勁一砸。
    脫脫不花疼得幾欲暈去,咬牙忍住,恐她害怕,強力撐出一臉比哭還難看的笑:“你在想什麽?”
    張影舒想的是,他可真厲害,這麽疼都忍得住。她還在想,原本她心裏怕得要死,因他強自忍耐,頓覺莫名心安。她還在想,如果她將真實想法說出來,他一定會胡思亂想,想當然以為她看上他了。
    於是她說:“我在想……我丟在那殺手眼睛裏的桂花簪子。純金打造的,上麵還嵌了紅寶石,挺貴的。”
    脫脫不花隨口說道:“寶石金簪嗎?回頭我還你,你想要多少我就給你多少,隻要你高興。”
    張影舒不說話了,意識到這話題會給自己帶來一些難以招架的後果。沉默一會後,她低聲說道:“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脫脫不花知道她要說什麽:“除了你現在想的那件事,別的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包括我這個人。”
    張影舒“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金簪又被鑿進去少許,右手微微使勁,箭鏃果然有了鬆動。
    她輕籲一口氣,快了,終於快了!
    脫脫不花聽她不說話,微微有些惶恐,問道:“生氣了?”
    “沒有。”張影舒低聲道,“我隻是在想……”
    脫脫不花死死揪住她衣襟的手忽然鬆開了,頭一歪,無聲無息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