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是想做文天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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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站住!”木仁怒喝。
    脫脫不花不理,一拂袖子,甩門離開,心裏在說:對!管她同意不同意,今晚,非睡她不可。哪怕是用綁,哪怕用迷藥,哪怕拿刀架她脖子……哼,女人,女人不就是給男人睡的嗎,別人能行,她怎麽就不行?非睡她不可!不給睡就打,打到她屈服!打……打?
    舍得嗎?
    走出去老遠,他才發現外麵下著大雨,身後,多蘭左手擎傘右手拎靴,亦步亦趨跟著。脫脫不花歎了口氣,轉頭向多蘭說道:“你回去,跟王妃說一聲,就說我……我過幾天再來看她。”
    多蘭看了眼天,躊躇道:“大汗,下這麽大雨,您身上又有傷,會生病的。”
    脫脫不花接過傘,在多蘭攙扶下穿上靴子:“去吧。”
    多蘭道:“王妃就那脾氣,十幾年了,您也是知道的。”
    “沒你什麽事。”他不想聽關於木仁的任何好話,手一揮,“去吧。”
    驀地,他感覺後背肌肉發緊,一回頭,但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脫脫不花後背一挺,死死盯著黑影閃過處,一步步逼近。
    “可汗!”
    多蘭被嚇到了。
    脫脫不花不理,繼續向那黑影逼近。
    “可汗,那隻貓……有什麽不對嗎?”
    脫脫不花這才發現,黑影消失之處,蹲著一隻黑貓,圓睜一雙黑眼,警惕地看著他。
    他疲倦地搖了搖頭,最近這幾天,不是莫名遇刺就是身邊人被殺,凶手還查不出來,還得眼睜睜看著也先橫發戰爭財,真讓人抓狂!
    “我不知道那是貓嗎,要你提醒?”脫脫不花莫名焦躁,一把抓過多蘭手中雨傘,狠狠擲出,頂著風冒著雨,徑直向外走。
    他是即將天明時去的群芳院,甫一推門,便看到滿地筆走龍蛇的大字,以及站在大案前揮毫潑墨的張影舒。他的心下意識一沉,低頭看了幾眼紙上的字,心頭又是一沉。
    原本,他是想從她這裏尋找安慰的,她卻在他日裏夜裏苦苦思念時,寫什麽“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
    “你是想做文天祥嗎?”
    “可汗想做忽必烈?”張影舒目光依然停在筆下文字上,從上次冷戰到現在,已經兩天,兩人誰也不理誰。
    脫脫不花悠悠說道:“時勢造英雄,人勝不了天,要做誰不要做誰,我隻能順從。”
    張影舒停筆轉頭看他,沉默了好一會,轉身倒了一杯水,雙手遞給他:“無論你是誰,不該把自己傷得這麽慘。”
    沒有鏡子,脫脫不花自然看不到自己的臉。但剛從水裏撈上來一般的衣服,瑟瑟發抖的身軀以及後背刺骨的劇痛,他能想象到自己看起來有多慘。太著急見她,渾沒想過換身衣服——當然,在他內心深處,當然有這樣的想法,隻有讓自己看起來慘一些,才會被她同情甚至疼惜。
    這麽想著,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可理喻。按照他原來的處事原則,她既然有殺害阿都赤的重大嫌疑,無論怎樣都得酷刑審問的。可他反而拚命為她洗刷罪名,洗刷不掉還食不知味睡不安寢,走火入魔似的。
    他心裏暗罵了一句“你個妖精”,嘴裏卻忍不住問:“要是我死了,你會很開心吧?”
    “我為什麽要開心?”張影舒一臉詫異。
    脫脫不花:“難道你不恨我嗎?我抓了你,抓了你父親,我還用那樣刻毒的言語攻擊你。”
    張影舒:“我不喜歡記恨。”
    脫脫不花:“你安慰我?”
    張影舒搖頭。她不是那種喜歡記恨的人,她的記恨,都用在了行動上——如果你讓她不好過,她會毫無情緒地讓你加倍的不好過,行動過後,該吃吃該喝喝,見了麵,還跟你麵色溫和。如果她沒能力讓你不好過,她會在以後的日子,讓你加倍的不好過,但在此之前,她還是該吃吃該喝喝,見了你的麵,跟你麵色溫和。
    總而言之,她絕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委屈,吃半點虧。更不會為了誰做了多過分的事,讓自己苦大仇深——除非,那人是朱祁鈺。
    沉默一會,她迎著他的目光,問道:“我爹呢?”
    脫脫不花:“你爹說……”他實在不忍心對她說實話,“你爹想讓我做他的女婿,他要我打跑也先之後,就帶上聘禮到你家提親。”
    也就是說,他答應放她父親回京了?
    一直懸在張影舒心頭的石頭,總算放了大半,敵意也放下了大半:“他身體怎樣?”
    脫脫不花道:“沒有生命危險,就是虛弱得厲害,不能動,得靜養幾天。”
    張影舒點了點頭:“多謝。”
    “影舒!”脫脫不花一把攥住她手,“你是沒有聽到還是故意裝傻?我剛才說,等打跑了也先,我就去你家提親!”
    張影舒甩開他手,後退幾步。前幾日還把她說得跟個妓女一般,現在又深情款款——究竟,哪個才是他?沉默半晌,她問道:“你當真會去?”
    脫脫不花:“你希望我去嗎?”
    張影舒並沒有他想象中現出害羞或者抗拒的神色,表情很平淡很坦誠:“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你對我究竟是何態度,不知道你會以何種態度對我們大明——而且,我不想嫁人。這不是針對你,我就是覺得嫁人後會很累,相夫生子,侍候公婆,又什麽小妾侍妾亂七八糟的女人一大堆,還得時時看男主人的臉色。我是太師英國公的女兒,隻要大明不倒,英國公府不倒,我就用不著靠嫁人吃飯。”
    說到這裏,張影舒走到暗室門前,一把拉開房門,做一個送客的手勢:“你應該回去,洗個熱水澡,換身幹衣服,喝碗薑湯,再好好睡一覺。”
    脫脫不花定定地看著她:“你就不問我今天為什麽來?”
    張影舒:“問我要不要嫁你。我說了,我不願意。”沉默一會,她複道,“當然,如果有一天朝廷需要我和親,我會從命,盡管我心裏頭,不願意——回去吧,對自己好點。”
    脫脫不花隻覺後背痛得要裂開,但最讓他疼的,卻不是後背:“我們能不能別這樣?”
    張影舒將他的痛楚盡收眼底,卻不知該怎麽反應。心疼?難過?咒罵?義正詞嚴的斥責?都不行!
    密室門一開,外麵歡聲笑語、絲竹管弦之聲水銀一般瀉了進來。她聽到一個妓女的聲音在唱淒美哀婉的曲子: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她臉上忽然現出好生疼痛的目光,疼痛一閃而逝,瞬間恢複平靜:“回去吧,回到你該去的地方,我不適合你。”
    脫脫不花看著她,忽然歎了口氣:“你走的那天,在你待過的房間裏,死了一個人。他是的我心腹,跟者蘭帖木兒一般重要的人。”
    這些話他原想等所有一切都確鑿無疑了,再跟她一五一十的掰扯明白。如果所有證據表明,她是清白的,那就按照原計劃,把她給娶了。如果她是凶手,他也會娶她,不過是手腳鐐銬,終身囚禁地娶她。
    可她實在是太絕,半句饒不求,半點溫情不給,甚至,連跟他發發脾氣都不肯,那種冷靜冷淡實在比罵他十八代祖宗還讓他難受。這讓他感覺到被拋棄,而這種被人拋棄的感覺,實在是,太難熬。